第31章 ☆、第三十三章
黑雲蔽月, 山風嗚咽, 一條黃狗對着天狂吠幾聲後驟然收了聲,夾着尾巴縮回了窩裏。
九龍山盤踞在夜色之中,如群龍齊卧, 山風皆是它沉睡時的龍息, 讓人只望着便徒增敬畏之感。
一柄斜插在窗前的長劍輕微顫動着,劍穗随風飄揚,靈力化作的波紋一圈圈蕩開,再傳出铮然回音。
“咔……”
鎖緊的木門驀地開了一道縫, 司決眼皮掀起,就在此時燭火齊滅。
不消他動手,劍穗一轉, 長劍自行出鞘,淩空旋身一周,劍刃閃過滿室銀光,恰巧照亮一張空洞無神的臉, 但随即又隐入了黑暗。
急匆匆的一瞥, 也足以教晏重燦怔楞數息。
那是一張慘白的臉,上面的五官只剩下三個空洞, 就如一副白骨支棱起的人皮,将腐不腐,甚至還會随風而動。
司決還未做什麽,便聽那生魂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
聲音便如鈍劍互擦般的尖利粗糙,聽上去只覺逼耳難耐。尖叫聲久久未歇, 且逐漸凄慘,也愈加瘋狂,很快便混雜上了村中孩子們的哭聲,混亂而可怖。
它下山覓食,乍聞到陌生的氣息便偷偷溜了進來,本欲再吓吓這些脆弱的玩具,哪曾想卻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懼。
司決身體一偏,只覺一陣陰風自面前掠過,目光漸冷,道了句:“追。”便翻窗而去。
黑影飄忽,确如見者所言般難以捉摸,快得以雙眼幾乎無法捕捉到。
守龍村再度陷入了恐慌帶來的死寂,人們躲在角落中雙膝跪地,向着遠方跪拜祈禱着,甚至死死捂住了孩子的嘴,生怕他們将鬼魂引過來。
陳春燕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躲在桌子下,她抓着杜鐵的手,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小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象,盡管以他們的眼力,什麽也看不到。杜山則持着師尊賜予的長戟,一動不動地守在門口,消瘦的身影雖有些瑟縮卻堅定無比。杜鐵望着這幕,唇角不禁高高揚起,連恐懼都散去了許多。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兒子年紀雖小,還喜歡哭,卻早已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不然也不能憑借自己孱弱的身體撐到那麽遠的南部,并拜入仙門。
“師兄,我走那邊!”晏重燦追出去的同時便将全局分析完畢,瞬時間就默契地知道了自己應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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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決與他對視一眼,兩人都對對方的想法心知肚明。
虛影交織,纏鬥間司決的身法竟絲毫不遜于還未長成的生魂,劍光四閃,在空中連成道道銀線,如天羅地網,一張又一張地疊加着。
生魂依舊在尖叫,它仿佛成了一只無頭蒼蠅,在劍氣的追擊中狼狽逃竄,配以凄厲的嗚咽聲甚至顯出一絲可憐來。然而追擊他的是司決,生魂逃得越快,他的招式便越無情。但見他面沉如水,眉間乍現玄金光芒,他口中輕聲念決,以指催動自身靈力,衣袍飛揚,劍氣被靈力漲起,如同一場來勢洶洶的風暴,滿山呼嘯,力圖堵住它的每一道出口。
晏重燦在風中眯了眯眼,他沒有追蹤生魂,而是始終藏于黑暗之中。
司決的劍到了哪,他便閃身到哪,就似一道劍影與他一個上一個下地行動着。
“咔啊……”
生魂的身影驀地停頓一瞬,它抱頭狂叫一聲,司決警惕地往後飄去半丈,果然就見冥火驟起,如在空中盛開了一朵藍紫色的芙蓉。就在冥火之中生魂竟生生分裂成了無數個,方才還延綿不斷的哀嚎轉眼就化作了尖利的笑聲,一聲一聲笑得人寒毛直豎。
晏重燦擡目窺見這幕,竟只是嗤笑一聲,“裝神弄鬼……啊本來就是鬼。”
說着,他劍尖在地上劃了兩道相交的斜線,這是他劃下的第三百二十個記號。
衆鬼影似是一面遮天蔽日的黑幡,煽動着冥火摧枯拉朽般将追趕它們的劍氣吞噬無影,并聲勢浩大地轉身朝着司決迎面撲來。
司決原地穩立,身前長劍亮如霜雪,他将劍朝上而握,雷霆滾滾,青芒道道,在他周身繞成九朵青蓮,劍氣所經之處皆凍結成冰,恰與那燃燒萬物的藍紫火花遙相對應。
“九煉方成冰似雪,寒光到處鬼神愁。”
他啓唇念決,尾音剛落,寒光便起,光芒之盛,甚至照亮了巍峨群山。
亮如白晝的一瞬,令得躲藏的衆人也忍不住擡首越窗而望。
但見高空之上如有赤青兩龍相争,一者火勢洶洶,一者冰華遮天,其中還有劍音回蕩,聞之铿锵而聖潔。
生魂身體飄搖,冥火再催,司決應聲出劍,青蓮繞身旋轉,為寒光灌入無邊生氣,足以腐蝕地獄之力的生氣。
如此相抗不過片刻,便見赤焰稍弱,青龍趁機一湧而上,奮力撕咬,直到火光似燭火般被它捏滅才作罷。
又是一陣響徹天地的痛苦哀嚎,司決灑然收劍,沒先管它,而是手持一朵青蓮往下輕輕一擲,晏重燦呆呆地擡手接住,剛想問這是幹嘛,司決便已再次投入趁勝追擊。
“還挺好看的……嘶,就是有點冷。”晏重燦拿着這朵花看了會兒,直到指腹都有點冰了這劍氣化作的花才緩緩消散。
他看着它消失,又呆了呆,心裏突然有了個猜測……“他這該不會是,向我撒嬌吧?比如‘你看我用劍做出的花都好漂亮哦’這種……”想着想着,打了個寒戰,趕緊回神,繼續幫着司決殿後。
生魂似已被逼入絕境,它的身影變幻地越來越快,分/身也多得無法計數,它們四處分散,試圖躲過哪怕一道如影随形的劍氣,但始終未能如願。它終于低頭看向了地面,其中一道分/身趁着掩護向着地面疾沖而下。
晏重燦就等着這一刻,但見他一劍入地,手中掐訣,霎時間整個地面浮現出無數條脈絡,皆是由他先前劃的記號相連,并與空中司決的劍氣凝在一起。住得遠的人們以肉眼所見的,便是在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只無數道光柱織成的巨大的銀籠子,大得像可以支撐天地。
時機剛剛好,生魂一頭就撞入了籠子底部,當下就被燙到了一般又飛了起來,就如一只被人關進罐子裏的飛蛾般上下撲閃,分/身也在如此這般中終于消失。
籠子在它的掙紮中迅速縮小,很快就成了一個人的高度,被司決拎着翩然落下。
晏重燦快步走近,好奇地看着生魂,鬼魂被他這樣盯着還頗有脾氣地朝他低吼了一聲。
“你的‘父親’是誰?”司決用劍擡起它的下巴,冷聲逼問。
生魂沉默不言。
“你已學會說話,不必與我僞裝。”
它喉間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咕哝,如犬類的低聲威脅。
司決目光一凝,劍身往前一送剛要刺,便被晏重燦一把抱住。
“小心!”
籠子猛烈地晃動着,從中爆發出最後一簇冥火,滋啦滋啦地燃燒。在晏重燦謹慎的目光中,剛還瑟瑟縮縮的生魂舒暢地沐浴着火焰,并猛地化作了無數的光點,自籠子極小的縫隙中滲出,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他們對這一結果卻沒有一絲奇怪。
司決淡然一瞥它逃跑的方向,随即看向晏重燦:“可貼上了?”
“當然了。”晏重燦笑道“這事我最拿手。”
他們說的是一個蟲子大小的薄片,由引路蟲的薄翼輔以各式靈草的液體制成,制成後無形無味,将其貼上人或物的身上,便能得知其行蹤,是修真界廣大幼童必備的小玩意兒。他們玩捉迷藏等游戲時常用它作弊,但多玩幾遍或者稍稍仔細點,便能發現身上有這個東西。
晏重燦小時候就用它贏過許多次游戲,還用它跟蹤過獲月,想跟着找到虛界的出口,可惜每次剛要找到了就被莫清拎着衣領帶了回去,事後常常被獲月取笑。
這次他們賭的就是生魂初入人世,并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玩意兒,如今又因為強行撕裂身體化作光點而受了重傷,心驚肉跳間決計不會發現。
“天亮再去?”
司決颔首,“日出時是它最虛弱之時。”
頓了頓,他又問:“什麽時辰了?”
“醜時。”晏重燦眨巴眨巴眼“還不算太晚。”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并肩往回走,司決突然道:“那劍花可還好看?”
“……!”晏重燦呼吸驟然一緊,心道他的猜測居然成真了,他居然是真的在向自己可愛地炫耀,當即連連點頭“漂亮極了。”
男人輕笑一聲,輕得像羽毛搔撓他的心尖。
一朵青蓮被他自身後拈出,再次遞給了晏重燦:“還有。”
晏重燦接過花,感受到稍稍冰涼的花瓣好似有靈性般蹭了蹭自己的手指,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這時候還不忘偷眼眼司決,便見他正認真地看着自己,像看着什麽舉世無雙的珍貴寶物。
時間仿佛停滞了一息,晏重燦抿起唇角,有意無意地問:“是想與我一同賞花?”
“只是覺得你會喜歡。”司決便也自然地移開了目光,聲音沉沉的,極其勾人“若你邀我,便去賞罷。”
“只賞花?”
司決耳根微紅,“随你所願。”
這夜,晏重燦首先如願躺在青蓮堆裏睡了一夜,夢裏都是司決化作的花在圍着自己跳舞,他一手一只,肩上還坐着兩只司決花,幸福得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