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八章
清夜無塵, 月色如銀。
未等司決回答, 晏重燦便飛身而上,飄然落至他身側,懷中酒壇開封, 将一雙玉杯盡皆斟滿。
慵舞酒正如其名, 其色如流霞,其味甘甜醇美,入喉間便已入肺腑,使人心醉神迷, 如同正在金銮殿上與美人共舞,溫香暖玉,樂不思蜀。
“師兄, 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罷。”他舉杯敬月,眼卻是看着司決的,直看得他的目光都不自覺閃躲開來。
默然片刻, 司決見他意已決, 只好擡手與他輕輕碰杯。
靜靜喝了幾輪,醉意湧上, 晏重燦借着酒杯掩飾神情,低聲道:“我一直想問……師兄可曾想過道侶之事?”
司決怔然,沒想到是他先提起此事,揣測他興許是在借酒壯膽,便又鬼迷心竅地覺得他這樣可愛極了, 沉吟半晌,當真認真道:“未曾。”而下半句“在你來之前,從未有過。”卻被他咽下喉頭。
晏重燦對這個回答仿佛意料之中,只是笑了笑便又自言自語般道:“不知師兄的意中人應是什麽模樣。”
“你呢?”司決不答反問。
“我……”晏重燦還沒全醉,多少留存着一些理智,但這一問卻着實把他問住了,他又倒了杯酒仰頭喝完,迷迷糊糊道“我也不知,大抵會是個想與之共度一生而絲毫不懼的人吧。”
說着,他偏臉觀察司決的神色:“修真之人壽元極長,師兄,你若是真有了意中人,可敢與他共度無盡的一生?”
司決順手為他撫平被涼風吹亂的散發,回得堅定而爽快:“世事變幻,命運無常,不期明日,但醉此間,一生當是如此。”
“不期明日……”晏重燦小聲重複一遍,好似飲下的美酒從舌尖甜到了心口,甜到極致卻又泛起了酸,這一瞬間他突然豔羨起司決将來的道侶來,這世間能有多少人當真不懼歲月長呢。
“重燦,你心便為道,莫亂道心。”司決明明喝了這麽多酒,冷香裏也混上了醉意,身上卻還是冷的,冰涼的手指輕輕撫上他的眉間,讓他雙眉舒展“既來共飲,何必煩憂。”
司決說出這句話也并不心虛,他此前心境是很亂,但在看到晏重燦後就突然堅定了念頭,一切雜念都清明起來。
聞言晏重燦先是一愣,繼而竟大笑起來。他眺目望去,泓玄宗在星月交映下熠熠生輝,有美酒在旁,有山河相伴,他本就是來痛飲的,為何反倒在自尋煩惱。滿心酸澀就此消散,他立即又把杯子斟滿:“是我魔怔了。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莫負良辰,莫辜春宵,師兄,來幹了這杯。”
Advertisement
司決失笑搖頭,他的師弟當真是個妙人,柔時柔,豪爽時也潇灑之至,就連喝酒時喜歡拽文這酒癖也有趣非常。
一壇酒在談笑中很快就飲完,他們對着月色吹了會兒晚風,晏重燦沒覺得涼爽,他早在慵舞酒的威力下迷了神智,此刻只好像在雲端漫步一般,半晌都回不到地上,差點就以為自己生出一對翅膀了。
司決輕輕拍拍他,他就徹底醉了過去,倒頭栽進了他懷裏。
“……”
微嘆一聲,熟練地把人抱起,放到床上,司決冷靜地考慮了一息,還是幫他把外衣也一同褪去。晏重燦醉得死死的,随他擺弄,乖得不得了。司決邊給他收拾邊輕笑,好不容易讓人幹幹淨淨睡覺了,司決也終于感到了一絲醉意,卻沒舍得睡下。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頭,室內燭光搖曳,室外檐影挂星河,一切靜谧而惬意。身邊的晏重燦雙頰紅撲撲的,醉臉春融,長睫微顫,規律的呼吸每一下都撓在他心上。
晏重燦的家人無疑為他起了一個好名字,與他本人相得益彰。正所謂珠玉含耀尚流英,他眉眼本就長得極好,再兼之光華滿身,即便收斂也自有溫潤之感。他像是紅爐裏剛點燃的火,夜裏剛卷起的細浪,輕易便撩入人心。
司決胡思亂想着,不知過了多久,晏重燦突然低吟着翻了個身。他心中一驚,忙垂目看去,卻見晏重燦面色有異,似是正飽受折磨,也不知他已經忍了有多長時間,竟是連指甲都已刺入了掌心。
是魂種。
司決連懊惱都來不及,體內靈力乍起,迅速驅散身上醉意。他将晏重燦扶起,一手按到他胸口,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背,幾乎是以将他禁锢在自己懷中的姿勢開始壓制。
神識探入他的體內,司決閉目探測,那魂種藏得巧妙,煉心君的力量又異常強大,他很快就嘴唇泛白,正是神識受損的反應。
若要用癫狂徒傳給他的靈力,司決有信心能迅速壓制住魂種的發作,但他不能,至少在窮途末路前不能。這靈力霸道,他無法想象晏重燦承受起來的痛苦。
進退維谷間晏重燦又低吟一聲,掙紮着吐了口血,他稍稍睜眼,眼中竟是赤紅一片,神智趨近于潰散。
喝醉後本就容易受控,他能撐這麽久已是不易。
“師兄……疼……”升起的光芒在他眼中破碎,随即被血紅吞沒,他只有疼到極致了才會無法控制自身的光。
司決抱得更用力了些,柔聲安慰:“無事,很快就好。”
他也不知聽沒聽清,只是委屈地點點頭。
眼見着情況愈加嚴重,司決兩指點在他額間讓他陷入沉睡,算是緩解痛苦,随即深吸一口氣,将他上衣盡皆除去。他們面對面坐着,晏重燦兩腿分開坐在他腿上,司決尚還衣冠整齊,他卻長發散下,赤着身體,若有外人來看,這畫面顯然旖旎到了極致。
司決卻毫無異心,他心越疼便越冷靜。靈力籠罩住晏重燦的周身,他白皙的肌膚上霎時顯現出數道紅痕,一道消散另一道便又出現。正是魂種行動的痕跡。
癫狂徒以前只随口提過這種方法,要用搜魂術捕捉魂種的行蹤,就需要他對靈力登峰造極的運用,不然稍有不慎被魂種發現便會遭到反噬,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就是癫狂徒自己試過一次後也放棄了,不過那也是因為他本身受到的損害更大,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好在晏重燦還沒到那個地步,更幸運的是司決還偷師過顧玉書。
每一息于他們來說都是漫長的折磨,汗水幾乎沾濕了衾被,晏重燦全身發紅,越來越多的紅痕象征着魂種被逼迫到了暴起,終于在最後一次游動時被司決的靈力覆蓋,一點點将它吞噬神魂的力量縮了回去。
“唔……”悶哼一聲,魂種消失,想必是縮回力量後又躲到了哪裏等待下一次的發作,但他已經無力去尋,剛一松懈下來就感到了遍體的疼痛。
這次是晏重燦喝醉了才如此難以壓制,捱過這次,魂種的力量應該也消減了許多,好歹也不算白熬。
司決抱着他靜了會兒神,确定發作真的結束後,才突然反應過來他們現在的姿勢有多暧昧。
特別是晏重燦身上還有沒消去的痕跡,就好像是他們方才做了什麽少兒不宜的事一樣。
剛才還冷靜果斷的男人瞬間慌了神,紅着臉不知所措,眼睛不知道看哪,手也不知道放哪。人就坐在自己懷裏,還沒穿衣服,還睡得這麽沉,要換了哪個登徒子現在都不知進行到哪裏了。
發現自己在想什麽後司決又是一驚,羞愧地默念了好幾遍清心訣。
放在桌上的寶劍也嗡鳴了一聲,像是在嘲笑他。
司決瞪了它一眼,終于冷靜下來。
疼痛消失,晏重燦趴在他肩頭睡得很舒服,不自覺地在他頸間蹭了蹭,嘟嘟囔囔說了幾句聽不清的夢話,像是小貓打呼嚕似的。
伸手摸了摸他順滑的長發,司決突然不舍得撒手了。
他問自己的道心,道心不言,長劍卻起,在桌上雀躍地轉了個圈。
“呵……”司決低聲輕笑,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心。
他信手割破自己的心口,竟從中剖出一塊指頭大小的血玉,因長年浸染過修士的精血而光華流轉,珍貴無雙。
血玉一出,他的身體便更虛弱一分,但他絲毫不在意。再從戒指裏取出一條上好的繩線,将玉穿好,司決溫柔地将這串臨時做好的項鏈系在他了頸上。
美玉墜在他光滑的皮膚上,細線淌過漂亮的鎖骨,構成不染雜塵,天然去雕飾的畫卷。
“從此刻起,你我魂靈相融,再由不得他人。”司決捧上他的烏發輕吻了一口“這一生,便與我共度罷。”
做完這些他最後的力氣也差不多散盡了,強撐着把人放到被子裏躺好,他便搖搖晃晃地和衣倒下了。
一夜酣眠。
晨風清涼,小竹和小草勤快地抱着竹帚掃起了地。
“小草你去叫主人起床吧。”小竹先發制人。
小草癟起嘴,羊角辮被風吹得一晃一晃:“我才不去。”
“那我們猜拳吧。”
“不行,每次都是我輸!”
小竹眼珠一轉,悄悄地說:“沒事兒,裏面有晏哥哥,主人不會說你的。”
“……那,那下午的糖葫蘆我要多吃一串。”
“都聽你的。”小竹連連點頭。
聞言小草終于亦趨亦步地走近了司決的屋子,看上去十分不安,畢竟叫司決起床真的是門技術活。司決不經常睡覺,于修士來說睡覺也是在吸收靈氣,他躺在床上多半都是在冥想修煉。就算他真的睡了,也會按時起來,賴床這種事在他身上絕對不存在。
若他沒在平常的時間起床,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是他前一日損耗了靈力受了傷,要麽是他心态崩了。好在他心态不常崩,也就是小時候剛來宗門的時候崩得多一點,長大後就心如止水了很多。
總之不管是哪一種,都意味着他會越加難搞。
小草咽了咽口水,給自己了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決定就算司決睜眼要他現在去掌事房讨龍肉吃他也毅然奔赴。懷着悲壯的心情,他頂着高聳的羊角辮輕輕推開了門。
緊接着,整個決雲峰都響徹了小草的尖叫聲。
小竹被他吓得差點摔地上,就見他漲紅了一張臉得得得跑了出來,語無倫次,支支吾吾。
好奇心猛漲,小竹也忍不住探頭一看,就見床上司決剛被吵醒,正渾渾噩噩地揉着眉心,而他手邊緊緊攬着一個人,被子滑落在他們腰間,露出他赤着的滿是紅痕的身體,正是也有将醒預兆的晏重燦。
小竹:“……”
他早該發現這兩人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