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三章
駭然間晏重燦強自鎮定下來,将酒飲盡,謹慎地觀察正在宣布晚宴開始的城主。他聽見那些與他相熟的大能都喚他極域神君,這名頭他從未聽過,但聽上去厲害得很,一入耳中就覺得是什麽手眼通天的人物,像是全天下都掌握在他手中。而他本人也的确配得上這般的稱號,那通身長居上位的威嚴氣派,兼之遮掩面目的湧動黑霧,無一不彰顯他的地位與神秘。
他致力于将銀臺城打造成無憂之地,并聚集無數的財寶于自己治下,而人們皆拱手獻上,樂在其中。晏重燦眯了眯眼,這一路走來他見過太多沉溺城中的修士,這銀臺城就像一個有着美夢幻象的泥沼,飲下的每一滴酒都會滲進血液與神識,尋過的每一次歡都會腐蝕道心,不至于堕魔,卻無限接近于堕魔。畢竟當修士脫離本心,便與大道無緣了。
他正想着,殿中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修士們振臂高呼,大贊極域神君真乃高義之士。謄朗舉着酒杯手舞足蹈,見對面的小友還茫然着,嫌棄地敲敲他前面的碗碟讓他專注:“聽見了麽?神君說今日開放極域靈泉,在場之人都可享受!更有無盡靈食美酒,這次你可趕上大運了。”
晏重燦只得點點頭,裝作興奮的模樣扯了一下嘴角,随即暗暗給司決傳音:“極域靈泉很厲害麽,為何這些修士都如此激動?”
“府中白河乃靈髓之液稀釋而成,想必他所說的靈泉就是極純粹的髓液,一滴便含充沛靈氣,修為越高深之人吸收越快,是不可多得的修煉聖地。”
司決的聲音如一道清流穿透滿室喧嚣,平平靜靜地給他解釋。
晏重燦一驚,沒料到他随意越過的白河就如此來頭不凡,于是更有些期待那靈泉了。雖然這樣想着,但他也不覺得靈泉會有多大。靈髓難得,開采十條靈石礦脈也不見得能采出幾塊聚集天地精華的靈髓,通常那些上品靈礦都被世家大族或根底深厚的宗門包攬了,就是泓玄宗也不過只有一條,且開采到現在也才收藏了不到十塊的靈髓。拿髓液作泉,實在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不過,再想想囚禁鲲鵬的化靈水他都有整整一池……晏重燦不免咋舌,情不自禁地又瞅了眼城主,這次純粹是驚嘆。
宴席很快就結束,衆修士都等不及要見傳說中城主收藏的極寶,極域靈泉了,待到城主朗聲大笑,率先推門而出,他們便也跟着笑,刷拉拉地跟在了他後面,個個興奮得雙目發亮。
那足有千年壽元的絲阆仙子甚至還讨好地挽了挽他的手臂,城主也未拒絕,大手親密地摟上她的纖細腰肢,兩人一瞬便走遠了數丈。
“今年果真又是她,真是好命。”
“是啊,聽聞她都泡過好幾次了,上回突破虛境,想必就是這靈泉的功勞。”
“不盡然,城主必定也沒少指點她。好不容易今日竟然願意讓我們也開開眼界,只怕又要和她獨占一口靈泉了。”
“哦?難不成這靈泉還有好幾口?”
“可不是嘛,與他的宮殿一般,分大池三口,小池六口。”
此言一出,餘下修士盡皆撫掌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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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重燦在後面聽着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不知極域神君是怎樣經營出這樣的家底的,當真手腕過人。
又走過幾道回廊,便能稍稍聽見水流的聲音,越亭而看,在修士們的激動聲中,晏重燦果真見到了傳說中的奇景。夜色也遮不住玉白的瀑流光芒,靈氣化作的瀑流像是自天上而來,灑然落進銀河一般的泉水之中。中間三口靈泉呈圓形,兩邊再各添上三口稍小的池子,就如一條系扣腰帶,鑲珠戴玉,美不勝收。若說平日在世間修煉的靈氣是雨點交彙,那此地便是瀑流争鳴,靈氣幾乎是自己鑽進人的四肢百骸,多得像是用之不竭,取之不盡,不知何處才是盡頭。
“我曾說過,銀臺城是當今世間唯一一處極樂之地,我為城主,自然當與諸君同樂。不過幾口靈髓之泉,衆位便盡情享用罷。”極域神君袍袖一揚,摟着絲阆仙子進入了一口大泉,白霧升起,将他們圍繞其中,再窺不見其中景象。他們果然占據了一處。
其他修士哪有不滿,皆急忙幻化去身上衣物,争先恐後地挑選靈池進入,并紛紛發出了久旱逢甘露般的喟嘆聲。
晏重燦好笑地看着這下餃子一樣的場面,說他不心動是假的,但警惕早勝過了一切誘惑,他瞥向自家師兄:“現下可怎麽辦,我們也一同進去麽?”
“不必。”司決似乎早有打算“趁此機會,我們可以一探城主府。”
晏重燦立即認同,嘆道:“我竟沒想到這點。”現在極域神君正在池中與絲阆仙子尋歡作樂,其他修士也早已不知天南地北,正是他們搜尋城主府收集信息的好時機。
沒有遲疑的時間,他們互看一眼,約定好時間在門口會面便分頭離去。
城主府邸藏龍卧虎,黑甲侍衛更是神秘又強大的存在,晏重燦身懷着從虛界帶出來的隐息法寶,依然緊張不已。
房間衆多,地形複雜,雖是深夜,侍女也沒歇着,依舊在四處穿行,很少有空着的房間。晏重燦隐匿着身形,靈巧地自一個侍衛背後穿過,輕微的靈氣波瀾并未讓他們警覺。他快速跳進開着的窗戶,無聲落了地。此間地上擺滿了雜物,好在他身手敏捷才沒碰出聲響。
四下看看,這似乎只是個雜物間,櫃子裏也亂七八糟,什麽都有,甚至連極域神君随手練的字畫都好生放在了裏面,看上去自戀到了極致。
光是字就有整整十大箱,晏重燦小心掀開,想着搜查要仔細便認真看了起來。起先這些字也沒什麽稀奇,不過是什麽“清心靜氣”“極”“道心”“大道之争”“何為”之類的,各種字體都有,字跡潇灑,筆力遒勁,看着偶爾也有些感悟。直到看至第六箱時他已經掃過幾百張字了,從中再随便抽出一張,晏重燦呼吸一窒,終于找到了一絲沒白看的安慰。
紙面上是力透紙背的四個大字,“無止,永争”。
這四個字在他還是一塊玉時,也聽鴻麟說過。
那時鴻麟帶着他在虛界小河邊釣魚,他的釣竿上連魚餌都沒有,只是靜靜看着殘陽垂釣,手上溫柔地撫摸着他撿來的玉,模糊地自言自語,“無止,什麽無止,永争,又有什麽好争。大道既存,心若狹窄,如何同行。一別數載,我已尋到我之正道,癫狂徒不知所蹤,想必亦在潛修。煉心君啊,只有你,是否還在迷霧之中不知悔改……”
瞳神,癫狂徒,煉心君。
這三個在他記憶裏出現過的名字終于連接到了一起。
極域神君就是煉心君麽?心頭震動間晏重燦邊用靈箋将這張紙印入,邊準備離開。他已經在這裏呆得太久了。
原路從窗戶躍出,這次侍衛朝他的方向扭了下頭,好在什麽都沒看見。
他如一只夜行的野貓般貓着腰在牆下行進,眼見着一列巡邏侍衛氣勢洶洶地走進廊道,晏重燦眼睛一眯,廊道兩邊都是河流,回身亦有侍衛,他心念急轉間飛身躍上屋頂,趁勢俯視了一圈府內,卻是沒見到司決的蹤影。
待到那些侍衛走開,晏重燦正欲再跳下去,身形驀地一頓,竟是根本動彈不得了。
他咬着牙用靈氣掙了掙,仍然毫無作用,反而使得靈氣差點紊亂。
“又見面了。”雄渾的聲音先進入他的耳中,緊接着他眼前又出現了那個男人的背影,與上次在幻境裏毫無二樣。但這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還在屋頂上,且眼中還只是半虛半實的畫面。
半體二境虛化!
晏重燦霎時驚出滿背冷汗。
如此出神入化的手法,他的神識強大得令人只想拜服。
極域神君仿佛對他很感興趣:“你身上果真有一股我熟悉的氣息……能讓我如此懷念的氣息,到底是何人所留,你能為我解答麽?”
“您說笑了,我與您天塹之隔,何來熟悉之氣?”
“蝼蟻們,總自以為是狡兔,上蹿下跳,左右言他,殊不知正因此而常招致殺身之禍。”
晏重燦控制不住地發抖,神識中的聲音卻依舊平穩:“晚輩當真不知。”
“也罷,即便是蝼蟻,放歸天下也比化成泥稍稍有用些。”男人的威壓驟放,他揚手一揮,一團青色光芒飛速鑽進了晏重燦的心口。
“唔……”他痛得睜大了雙目,幾乎要以為心髒都被他挖出來了。
極域神君的話語就像天道之音般控制了他的一切:“臣服于我,為我所用,蟄伏世間,給我想要的信息,去吧。”
他深揖下去,眼中已然沒有了焦點,渾渾噩噩地聽從了指令,身形就如鬼魅一樣飄到了府邸門口。他仿佛聽到了極域神君隐約的笑聲:“等時機到時,我總會知道的……”
他活像一尊傀儡呆呆地站在那處,再沒了飛揚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