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到了什麽?”
她的聲音忽轉激憤:“爹爹斬首長安不說,她也未得善終。就是我,心灰意冷之下,遁入尼庵。可為了殺我,隐太子破毀了多少座尼庵!我也想青燈苦佛,以了此生。但……”
她用手捋着頭發:“你看,這頭我是剃度過的。但這些年中夜火燒火燎,這頭發還是忍不住瘋長,就長成了現在的這副模樣。”
她用手輕撫着頭頂的禿斑:
“所以有些事,不能遺忘。”
接着她伸手一揮:“就像高雞泊中,還有如此多男兒子弟,從不甘心遺忘。”
巷子兩邊的牆上,啞然地回應起一片的默然的聲浪。他們的身後,連同的是河北之地,是當年長林豐草間,高雞泊裏,揭竿而起的狀烈與輝煌。
——可惜那決然之心不再是為了創建。
那個可以創建可以主宰他們生命熱望的窦建德已經走了。
剩下的,再孤憤勇烈,也不過是一絲殘戀,一點餘響。
只聽窦線娘烈聲道:
“所以放下這孩子,你走!”
肩胛搖了搖頭。
窦線娘猛地一咬嘴唇:“你有種,但這裏不是争鬥的地方。”
“要想這孩子不被死死糾纏,有沒有膽子跟我去灞陵?到了那兒,不只是我,還有無數人要一洗恩怨。”
“普天下大野龍蛇會做見證,那時,關于這孩子的恩怨,你我也可一做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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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胛怔了一刻,才應聲道:“好!”
※※※
長風知浩蕩,
勁草薄灞陵。
灞陵一帶,俱是荒野。
這裏本是漢代皇陵。漢文帝的葬處如今只剩下一個高高的土臺。
那土臺之側,野草漫生,高可及肩。
壯氣蒿萊,金鎖沉埋——于那土臺畔放眼一望,直有天薄雲低之感。
肩胛攜着卻奴,才到這裏,就見那土臺之側,野草莽然,狐兔潛蹤,狼獾絕跡。
他們兩人是被窦線娘及其手下高雞泊的數十個漢子裹挾而至的。
時已夜深,猛地聽到一串串馬鈴聲響,遠遠的只見數十騎健騎直奔到那土臺之側。來人均是一副響馬打扮。只見那數十騎騎手齊齊勒馬,那些馬兒嘎然止步,有的更是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其中一人高呼道:“孟海公座下‘響騎’已到,各路好漢,如何不見?”
然後只見草莽之間,一遞遞的就有人站起。他們大多成群結隊,偶爾有一兩個獨行之士單身而至。這批人雖裝扮各異,卻各顯犷野。
只聽得有人哈哈大笑,大笑着的那人豁地一正把胸口衣服撕開。一時的只聽到各種呼哨、隐語、暗號聲疊次響起。這一衆人等,加在一起,怕不好有近千人!
肩胛喃喃道:“柳葉軍的周家,漫天王、王須拔的部下,厲山飛的屬從,永樂王郭子和舊部,新平王邵江海袍澤,西秦霸王薛舉的子弟,幽州總管羅藝的苗裔,萬頃王的餘衆……連上瓦崗寨、十條蕩、高雞泊……當年隋末各部豪傑,居然一齊都來全了?”
他望着那一幹人馬立在草野,似乎也被他們的興奮點燃:
——“沒想到,傳說中的大野龍蛇會,就在今日!”
卻奴他們這時的站處距那土臺還有一射之距。只聽一人長叫道:“天下已歸唐天子,草莽當屬舊龍蛇!”
“當今天下,朝廷裏已坐穩了一個秦王,你我今生,諒已無份。今日特召來各路豪傑與會,就是要商量,如此廣大草莽,你我該當如何分而主之!”
這一句說完,灞陵原上,似乎就被點燃了一把野火。
只聽得下面歡聲不斷。有人笑叫道:“王須拔死了,漫天王一派看來還未絕人。張發陀,憑你這一句,今晚你就當了這主會之人吧。”
四下裏一片應和叫好。
肩胛長衫憑風,雙眼中卻透出熾烈的光來。那眼神熠熠閃亮,這樣明亮的肩胛,卻奴還是頭一次看到。只見在他身後,長空之上,銀河橫燦,四野曠遠,草盛風疾。肩胛似回想起了當初赤地千裏,生民塗炭;卻金戈鐵馬,無法忘懷的日子。
窦線娘的身子也猛地一挺,像是想起小時見到她父親,在高雞泊上,那萬馬千軍中度過的日子。
這世上一種烽火餘光,只要一經燒灼,種進人的根骨,終此一生,只怕就很難熄滅了。
卻見一人,褐裘短衫,這麽初夏的天,也不怕熱,還穿着襖,蹬蹬地走到那土臺之上。
那人身量不高,可步履間卻讓人覺得他雖身不滿五尺,卻心雄萬夫。他到得臺上,沖下面一拱手,朗聲道:“諸位英雄,張發陀這廂有禮了。”
窦線娘喃喃道:“地趟一門的張發陀,在他師兄王須拔死後,終于算冒出頭來了。”
只聽張發陀接着道:“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自從隋炀帝妄興遼東之役,先有長白山嘯聚的諸好漢……”
他沖斬平堂方向略一致意。
“……後有楊玄感楊公子舉兵而起。接着,瓦崗寨,高雞泊,江南塞北,無數英雄揭竿而起。十八路反王,三十六處煙塵,雖說最後那定國之鼎最終被李姓之人劫去,但天下,終有未甘雌伏的豪傑。哪怕大家夥兒心知肚明,這天下已非可取,但咱們坦蕩漢子,直言一句,有幾人甘心化龍為蟲,偃伏一世?”
“好在四野盡有草莽,你我蟄伏一時,未必不可仍舊快此心意。只是自從李唐開基,那世民小兒,媽媽的,确實也雄材大略。陣前軍中咱鬥他不過,不過憑大家夥兒說,咱們這一身工夫,竟他媽的真用來扶犁嗎?”
只聽底下爆出了一聲“好!”
又有人道:“滾他媽的蛋!扶犁?老子一生最不認的就是這個‘犁’字。”
旁邊人笑道:“你那是被你那鄉巴佬爹罵怕了。”
四周只聽一片哄笑。
待嘲雜聲略寂,張發陀又道:“說起來自從東漢以降,豪強大戶,在所多有。兩晉名門,江左望族,隴右大戶,不也是由你我輩所創起?現逢李唐,朝廷盡可他們坐,可咱們也別喪了咱們自己的志氣。”
“只是隋末混戰,各路英雄彼此間盡多恩怨。今日這一會,卻是為大家夥劃定地界,互不幹犯而開。”
“說起來,如今天下,一龍在上,你我正不該再彼此争鬥,方可圖存。我剛才的這一番意思,大家以為如何?”
底下有性急的嚷道:“不錯不錯,當時被李唐的人馬打暈了,好多人現在還沒緩過神來。這些年大家亂奔亂竄,各自暗拼,也不知折了多少人馬。再這樣下去,一損再損,任誰都難存活,白給李唐占去了便宜。”
張發陀即郎聲道:“沒錯,就是這個理兒。所以,今日天下英雄幾乎盡至。咱們今天,就算有争執,也來個明說明打,要把各自今後安身立命的地兒劃定。接下來,此後十年間,如果有誰犯界,那麽普天之下,草莽英雄,當聞訊共伐之!”
“我的話完了,大家夥兒想想,這個約定,要不要由此成盟?”
土臺之下,一時岑寂。
只聽張須陀高聲道:“可是沒人反對?”
卻聽有一人站起高聲道:“我以為這大野龍蛇會是圖謀什麽大事兒!原來不過是分田裂地,幻想裏當個土鼈的意思!王圖不再,大業已去,縱此生一衫褴褛,游劍江湖又何如?誰耐煩跟你們一起去争當一個土王八?”
他一人抗聲而起,且言出不遜,一時惹得身邊人人側目。
卻奴尋着聲音望去,卻見那人相距并不遠,淡淡月華下,只見他一身淡青羅衫,生得是朱唇朗目,玉面烏鬓。
那人不過二十多許歲,長得着實挺俊潇灑,肩胛和窦線娘也都忍不住向他望去。
張須陀注目一眼,他識人極多,素有草莽人鑒之稱,別號“肉譜”。
這時一望之下,含笑應道:“我道是誰敢做此豪言,原來是幽州一脈的羅兄。”
——幽州一脈的羅姓子弟向以姿容隽朗名傳草野。四下裏卻早有人不服道:“你他媽什麽東西。你爺老子不是土王八,當年怎麽天鵝屁也沒吃到?”
那羅卷傲然一笑,大有視天下英豪如草芥之勢。
他這一下,已惹得四周群雄大怒。卻見他突然拔劍,劍指天上,伸指一彈,餘聲猶振中,已一躍而起。他這一下極快,對他出言不遜的漢子距他猶有十丈,但他轉瞬即至,那人未及反應,他已一劍洞穿那人耳垂,腳更不停,人已在彈劍之聲中遠去,口中遺音道:“天下無築可擊掌,世間更無高漸離!豎子何足與謀,我去矣!”
這一手輕功劍術着實強悍,被他這一岔,攪得諸人雄心受挫,場中不由岑寂半晌。
頓了頓,張發陀才重又開口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