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失意人只聽失意事,傷心話只說傷心人
琴霜同瀝澄越走越近,華妝借着樹木的遮擋,将身子牢牢貼在假山後頭,不敢露出分毫。其實她大可以現在就走,大可以選擇什麽都不要聽。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腳上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她竟然絲毫都不能動。
盡管懸世瀑邊上水聲很大,瀝澄的聲音仍舊那樣清晰地傳過來。她聽見他說:“懸世瀑那裏仙氣太過兇猛,琴霜,你不要過去。”
單單憑着這樣平淡的一句話,華妝就能想象出,瀝澄對琴霜有多小心翼翼。懸世瀑上頭神力天成,一般的仙者靠近了就會被侵蝕,只能遠遠看着。而琴霜,顯然是貪看懸世瀑的美景,不經意之間走近了兩三步。被一直注意着的瀝澄牢牢攔住。
試想瀝澄是多麽不會關心人的男子,此時此刻卻為了琴霜,展露出這樣的姿态。
華妝覺得自己這下子,終于可以徹底死心。
原來瀝澄,自始至終都深深愛着琴霜。原來在這段感情裏頭,無論是什麽時候,她都沒有贏的機會。華妝靠在冰涼的假山上頭,感覺自己的心也跟着這石頭的溫度一點點低下去,慢慢冷成冰。
當初在人界的時候,瀝澄究竟是為了什麽,才會喜歡自己呢?這個時候,華妝竟然在想。倘若沒有琴霜存在就好了,那麽他們之間,是否能夠順理成章一些。
瀝澄喜歡琴霜那樣的女子,只是她恐怕終其一生,也沒有辦法變成那樣。
他們還在說些什麽,影影綽綽傳過來。而在華妝看不見的角度,瀝澄同琴霜隔着幾步相望。曾經他們為了欺騙天界衆仙者做出親密無雙的舉動,可是現在,卻只剩下這樣中規中矩的相望。
琴霜眼裏還有纏綿的情意蔓延,瀝澄眼中卻只剩下那種默然的冰冷。那冰冷像是一道利劍,輕易就刺得她心口血流不止。連話都不能說出口。
“這麽些年……”她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很沒有勇氣一般,說說又停停。“你在下頭,過得好麽?”
瀝澄點點頭,分明是同所有人都說一樣的話,琴霜卻能感覺到他話裏的敷衍。“自然是好的。”
她知道,他并沒有說真話。當初跳下誅仙臺,天帝便十分惱怒。當即下了令,要司命星君并上月老,将他的一生寫得無比糾結苦痛,才能讓他知道知道自己的錯處。
“你怎麽這樣騙我……”話未說盡,眼淚卻再也不能忍住,紛紛墜落。目光卻舍不得離開瀝澄的臉,含着熱淚,牢牢盯着他看。“對我說一句不好,這樣難麽?我知道,你在下頭吃了許多苦。”
瀝澄在下頭經歷過那樣多,已經同多年前的他全然不同了。當年的他興許面上還有稚氣,現在,卻已經消失幹淨。他現在,已經變得這樣讓人捉摸不透了。
“真的并沒有什麽不好。人有生老病死,愛恨別離。這都是很應當感受感受的事情。唯有感知過,才會明白我如今擁有的,多可貴。”
琴霜的眼淚止不住,“那你,那你是找到自己真心以待的人了麽?”
提到這個,瀝澄很明顯想起了誰,眼中有一片細膩的溫柔。“是,找到了。我回來之後才發現,原來最想要的,許多年以前就已經握在手心。倘若我當初知道有這樣一個時候,決不能跳了誅仙臺。”
一定會尋一個更圓滿一些的法子,讓自己同華妝能夠更早一些在一起。不用經歷那些風霜雨雪,在彼此最相愛最合适的年歲,在一起。
琴霜心裏有些發酸,但是又有些高興。忍不住朝瀝澄露出一個複雜的笑意來:“這樣很好,我原本以為……”後頭的話,在舌尖輾轉許久,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她原本以為……瀝澄這樣的人,終其一生也不能明白愛這個詞代表着什麽。
卻原來也是有這樣一個女子的,能夠讓他溫柔以待,能夠讓他傾城相愛。琴霜羨慕嫉妒着那個女子,卻又真心為瀝澄高興。能夠找到自己喜歡的人,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如今他找到了,自然不必再孤獨飄零。
這樣子,很好,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情了。
瀝澄安安靜靜看着她,這樣的眼神讓琴霜想起自己的名字,如雪初降,輕輕落在琴弦上頭。瀝澄走之後,她嫁給敖丙之後許多年。曾經有這樣一個年歲,從無四季的東海,下了一場漫無邊際的大雪。潔白冰冷,直直蔓延到天邊,像是永遠沒有盡頭一般。當時琴霜站在東海邊上,滿目雪白,滿心蕭索。
這樣的大雪,若非十分重要的神隕落,絕不能有。後來才知道,是飲墨帝君終于沒有辦法忍受這樣的孤寂,飲了孟婆湯,投胎輪回去了。
想來也是尋常,旁人興許不知道,但是琴霜在淨音宮住了那樣多年,怎麽會不知道,飲墨帝君對緋裳公主那樣深沉的情意。只是緋裳公主對淩澈帝君情有獨鐘已成偏執,故而飲墨帝君他,選擇不說。而緋裳公主,選擇裝作不知道。
“你如今嫁給三皇子,他一定是待你很好的。”
“怎麽才叫好呢?”琴霜這樣反問他,“倘若硬生生一定要說上感情這回事,你分明知道,我從沒有一會半刻如願過。故而,我從未好過。只是不說這個,只論活着,他待我,自然是好得沒話說。”
終究,瀝澄對這個女子還是有些愧疚,不忍心看見她這樣難過的表情。“人生在世,總是有許多不能如願的事情。便是當日掌控天下如子棱帝君并上舒帝姬,最終不也是這樣子,只能遙遙相望,永生永世不能在一起麽?琴霜,倘若你學會知足,便能夠知道,這世間待你,已經算得上公平。”
琴霜含着淚點頭,“你說的很對,這道理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是應當學會知足。”便是學不會,又能呢?左右都是這個命,也只能聽天由命。“你今日見我,只是想知道知道,我過得好不好麽?”
“并非。”瀝澄望向懸世瀑,末了又将目光收回。“我只是來給你一個承諾。”
兩人的聲音随着腳步的遠去,越發聽不清楚。而華妝抱着那木盒子快步離去,再也不想聽下去。聽了他們半截子話,她已然隐約有了一種覺悟,再聽下去,也實在并沒有什麽意思。
走在路上,十分湊齊,又遇見了上回的熒惑星君,他同長庚星君在一處走。長庚星君一見着華妝,便往她面前迎過來。
“見過華妝王姬,王姬這是哪裏去?”
華妝面上眼淚的痕跡已經全數收去,雖然看着仍舊有些不好看,卻并沒什麽異色。她是上古王姬,自然一向秉持的理念是,傷心與否,那是自己的事情。只是在外人面前,無論如何要裝出毫發無傷的樣子。為的是永遠尊貴體面的身份,她總不能在這時候,為了這樣一段感情,跌了自己父君母後的臉面。
因扯出一個端莊的笑意來,“真是往長庚星君你府上去。”捧出手上的木盒子,“星君想要的昆侖鏡,正在裏頭。”
長庚星君一早去落芳宮借昆侖鏡,只是那頭的撫弦說了,王姬暫且不在,待她複命之後,王姬自然差人送來。只是萬萬不曾想到,這個所謂的差人送來,卻是讓華妝王姬親自送來。長庚星君頓時有些受寵若驚。
“王姬真是客氣,随意差個仙婢送來就是,還勞煩王姬走這一趟,真是讓我惶恐。”
這說的卻是實話。試想這麽些年,除了緋裳公主飲墨帝君并上瀝澄太子這三人,王姬她為着什麽事情邁出過三十二重天?如今不過為了一枚昆侖鏡,還親自前來,怎麽能不讓長埂星君惶恐?
華妝道:“這也并沒有什麽,只是昆侖鏡現已成形,頑劣異常,一般人拿捏不住他。故而我親自送來,以免路上又教他逃了。”
一旁的熒惑星君雙眼發亮,也湊上來,直勾勾盯着那方木盒子看。“怎麽,昆侖鏡竟然也成形了?”
華妝被他看得不由倒退了一步,不料他那個又字是所為何來。
長庚星君不若他表現得明顯,看着卻也有些激動。“前兩日聽聞子棱帝君拿出的軒轅劍,并上舒帝姬的女娲石也化了形。原以為是在無音山的緣故,沒料到竟然昆侖鏡也化形了。太子殿下在這時候即位,當真是十分好的一件事情。”
“什麽?”華妝聽了這話,面色卻有些不好看。“十大神器化形其三?!”
她這樣一說,兩位星君也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面色變得有些凝重。
熒惑星君立刻掐指一算,不多時收回手。“長庚,只怕咱們要往無音山走一趟。”
華妝聽了,唇色有些蒼白。便是連她這樣天生神胎的王姬,聽見這個消息,也不由有些害怕。“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
“總是要來的,只是碰巧趕上太子即位的時候。”不知道太子,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開天辟地之後,最大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