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神器得形初見昆侖,懸世瀑旁再會璧人
當看見面前出現的人的時候,華妝她,是驚愕的。
誠然她想過許多種可能,在她想象之中,會盜竊昆侖鏡的人,一定是十分醜陋不堪的人。便是并非如此,也應當是十分平凡普通的一個人。
卻沒料到,面前的少年,竟然會好看得這樣出奇。
華妝竟然一時看呆。
她是見過席澤的妖冶容色的,也見過瀝澄的清俊無雙。卻沒料到,這個少年,竟然能有那樣幹淨好看的一雙眼睛。像是微風吹過山崗,山泉淌過石間。
席澤雖美,卻絕非女氣。
這個少年的美,卻是雌雄莫辯的。若非他出聲時候的男音,華妝興許要将他認作少女了。
好看是好看,卻不能忘了正事。鈴铛出聲問:“你是什麽人?昆侖鏡是你拿的?”
少年皺眉,瞧着十分不屑的模樣。
“我不是人,也并沒有拿什麽昆侖鏡。”
“信口雌黃!”鈴铛原先還沉醉在少年的美色之中,如今驟然聽見他這樣辯駁的話語,頓時就氣不過。“昆侖鏡的鎖是方才解開的,如今只有你一個外人在這裏,怎麽還敢說不是你拿了昆侖鏡。識相的趕緊交出來,不要不識好歹……”
此話一出,少年面上的嘲諷更深。就連華妝也不忍地撫了撫額頭,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痛。鈴铛姑娘哎,你這番話雖說有一些道理,卻不能這樣斬釘截鐵說啊。誰說在這裏出現,就是竊賊了?
“說了不是,就是不是。”
鈴铛偏生還要繼續往下說:“既然你說不是,拿出證據來。你若能拿出證據,我便信了你。”
她說這話,是料定了少年拿不出證據。那麽不論他是與不是,自己都有了說話的底氣。不知怎麽的,她心裏就是十分想跟面前這個人過不去。
少年的臉略微有些抽搐,擡眼看向華妝,眼神有些欽佩,“這麽些年,她伺候着你,你也真是很不容易。”
“還好,”華妝面容正經,端的是一派唬人的端莊沉穩。“我已然習慣了。”
鈴铛一頭霧水,不知他們在打什麽啞謎:“王姬?”
“鈴铛,別再往下說了。”她實在不想看自己的貼身仙婢再這樣丢人下去。“他自然不是竊取昆侖鏡的人,只因他本就是昆侖鏡所化……”
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少年身上外溢的神力。恐怕也只有鈴铛,眼睛裝在臉上,只當做是擺設用。
“王姬莫不是哄我的?”鈴铛看着她,期盼她說出一些附和自己的話來。
華妝看着她的眼神,委實有些憐惜。“你知道我一貫是不哄人的。好孩子,不要覺得丢人。我方才……一開始也沒有認出來……”
鈴铛滿臉崩潰,原本是不覺得丢人的,最後卻被她那句好孩子,弄得什麽話都沒有辦法說出來。
“真是好笑,主子和仙婢都是這樣好笑的人。”少年拍着手,哈哈大笑起來。
鈴铛略微有些沉默,此時此刻,她竟然絲毫不能覺得方才有什麽丢人。只對着華妝道:“其實我并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笑的。”
華妝點點頭,“我也這樣覺得。”
昆侖鏡化作的少年笑了許久方才停下,華妝見他總算不再抽風,将手上木盒子往他身前一送。
“你既然是昆侖鏡所化,就應該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如今水德真君借你去有用處,還不趕緊回來,不要再胡鬧了。”
少年卻抿緊了唇,“我沒有胡鬧。”
在少年眼中,他的确沒有胡鬧。自己倘若仍舊是枚鏡子,便是借出去,他也不能多說什麽。只是現在卻不同,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換了誰都不喜歡,這樣子被人借來借去。
然而在華妝眼中,少年卻正經的是胡鬧。在天界,人人都各司其職,個個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昆侖鏡雖說成形,卻終究還是天界的神器。他如今這樣別扭,倒是叫人十分頭疼。
“你有什麽想法,回來再與我說也不遲。只是現下,卻一定要送你過去。”華妝盡管好說話,卻總不能事事都順着旁人。擡手将卷雲绫一揮,少年便被牢牢卷在裏頭,仍舊化作一道白光,往盒子裏去了。華妝徑直将盒子往鈴铛手裏一扔,“速速送與長庚星君,完事了快快送回來。”
只是将他關到盒子裏頭,他卻仍舊不肯安分。不停在裏頭橫沖直撞,鈴铛一時竟然拿捏不住他,險些将那木盒子摔在地上。
華妝往鈴铛那裏走了兩步,一邊微笑一邊磨牙。擡手輕輕覆在木盒子上頭,聲音輕柔得很,話裏的內容卻讓人聽着有些發抖。
“原先想着,你是神器所化,自然脾性大一些。我既然是王姬,自然要諒解諒解你的小孩心性。”前頭還是如沐春風,說到後面,卻陰冷起來。“你從前在我身邊待過一段時間,自然應該明白我的性子。我是最不喜歡被人拿捏的人,倘若你惹惱了我,便是将你就地碎了,也沒什麽人敢說我一句不好。”
華妝此人,做事情很多時候都是随着自己心意來。平時像個泥人一般,只是脾氣上來了,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自己先順心才是。
少年聽見這話,略微停頓了片刻,之後卻仍舊不停沖撞。嚣張的話語還從木盒子裏頭傳出來:“你哄我呢,神器事小,失職事大!”
華妝冷哼一聲:“怎麽,難道你當我是怕失職的人?”
“你自然不怕失職,但是你卻怕瀝澄瞧不起你!”昆侖鏡當年在華妝身旁那樣多時候,自然也能明白她的心思。
華妝被他氣得磨牙,到最後卻是氣極反笑:“你說的很對,我不能平白無故碎了你。你如今橫沖直撞,不過是覺着鈴铛制不住你,不過沒什麽大的關系,我親自走一趟,送到長庚星君府上便是。”
她就不信,堂堂長庚星君,連昆侖鏡都拿捏不住麽?
昆侖鏡登時說不出話來。誠然他是神器所化,欺負欺負鈴铛還綽綽有餘,拿出去跟華妝同長庚星君比,實在是很不夠看的。
他的氣勢微弱下去,最後索性一丁點都看不見,聲音裏頭都透着委屈。
“你總是這樣對待我,當年覺得不合适了,就将我關起來。四四方方的一個木盒子,連光都看不見。如今又是這樣,若不是長庚星君來想借,你是不是,連想都不會想起我?”
華妝沉默不言,不得不說,這枚鏡子在某些時候,還是很能夠說出真相的。
“你怎麽能這樣……”他的聲音裏頭,帶了一些難言的難過。
“別鬧了……”華妝撫了撫盒面,“一枚小小的鏡子,脾性還這樣大。”拿着他往外走,“你這樣容易生氣,對修為百害無利,是怎麽讓你修成人形的。罷了,你既然成了形,往後總不好再關着你。你乖一些,将你借出去這一回,過後我便讓你日日都出來,可好?”
昆侖鏡一時沉默不語,“你不要哄我。”有些甕聲甕氣。
“你知道,我一貫是不喜歡哄人的。既然出來了,便好好看一看這個世界,總不能枉費了這雙眼睛。”
華妝認真了軟化一個人的時候,聲音委實輕柔。昆侖鏡不知覺便被這聲音安撫,再添上方才神力耗費有些大,不經意竟然在木盒子裏頭睡了過去。
喚醒昆侖鏡的,是木盒子上頭清晰傳過來的水聲,啪嗒啪嗒,一聲一聲。
他不知道為什麽有這樣的聲音……
而這聲音的源頭,華妝王姬,她在哭。
站在第九重天的懸世瀑邊上,望見那邊一雙璧人她便哭了。其實她一貫是不喜歡流淚的,在遇見瀝澄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是這樣愛哭的一個人。
瀝澄今日穿了一身青衫,上頭暗暗繡上的暗雲紋十分精致,從下擺一直蔓延到寬大的袖口。站在他身側的仙姬,那一雙眼睛曾經讓華妝夜不能寐,夢魇許多年。
琴霜仙姬。
傳聞之中,太子瀝澄最為喜歡的女子。他當年能夠為了她跳誅仙臺,如今在聽見她來天界的消息之後,更是連自己重傷在身的妹妹都不管了,徑直就過來見她。
他側着臉對着自己,華妝不能看見他眼裏的情愫是什麽。唯有唇角的微笑一抹,那樣刺眼。而琴霜,她是能看見琴霜的表情的。那樣悲怆,那樣欲說還休,甚至眼淚都凝結在眼眶,兜兜轉轉打着旋兒,幾乎要忍不住落下。
顯然瀝澄說了什麽話,讓她很高興。竟然就那麽笑了出來,連帶着面上的悲怆也少了幾分。只是還未笑開,淚已雙雙落。
他們是錯過的一對怨偶,姻緣宿命對他們太過不公平。這樣的不公平,連華妝都不忍心再發出什麽聲音,去破壞他們難得的見面。
華妝感覺心口十分疼痛,忍不住靠在懸世瀑邊上的假山上,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息。即使如此,聲音卻還是抑制,不想發出任何聲音,讓他們知道自己在這裏。
分明面上還帶着眼淚,她卻忍不住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意來,滿是辛酸。
當年她和琴霜,一個為了瀝澄跳誅仙臺,一個為了瀝澄留在天界茍延殘喘。到最後,瀝澄要娶的,卻并不是他們之間的任何人。
原來他們誰,同瀝澄都沒有那個所謂的緣分。
情之一字,由來都是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