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殺人石(七)
“不好了!不好了!”副将軍踉跄地沖進王帳,連基本的求見禮儀都不顧上,喘着粗氣跪倒在赫倫炤的面前,急迫地開口道:“王上!不好了!塔裏爾的鐵騎沖破了我軍的防線,已經打到軍帳外了!”
“什麽!”赫倫炤猛地站了起來,心火上湧,險些犯了暈厥之症,他堪堪穩住了身形,質問道:“我讓你們提前設下的陷阱呢?”
副将軍臉色一陣灰敗,黯然地搖了搖頭:“軍帳前的木刺陣和火油,全被塔裏爾人繞過去了,只有少數鐵騎躲避不及,傷亡不過十數人......”
“繞過去了......”赫倫炤出乎意料的沒有勃然大怒,而是冷笑一聲道:“要麽塔裏爾手眼通天,識破了我們設下的陷阱。要麽就是......我赫倫部裏有內奸!”
在場的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次我方大敗,多半是後面一種可能,有人背叛部族,和塔裏爾裏應外合,把赫倫部軍帳內的情況洩露了出去。
王帳外兵戈相擊的刺耳聲響越來越近,赫倫炤也心知,這場浩劫赫倫部是躲不過去了。赫倫炤聽着漸漸逼近的吼聲,卻顯得冷靜異常,他沉聲問道:“赫倫烽現在何處?”
副将軍回禀道:“回王上,将軍正率部下與塔裏爾鐵騎死戰!”
赫倫炤點了點頭,神情不明。副将軍見狀,忙表決心道:“屬下這就去支援将軍,誓與赫倫部共存亡!”
“你留下。”副将軍聞言,震驚地擡頭看向赫倫炤:“王上?”
赫倫炤從沒像此刻一般心平如鏡,他上前親手扶起副将軍,極為認真地叮囑道:“我要你立刻去後殿,護送世子離開。”
副将軍苦勸道:“不,王上!您和世子一起離開,我在此處阻擋塔裏爾部,為您和世子争取時間!”
赫倫炤冷下臉佯怒道:“部族式微,連你都敢違抗我的命令了?”副将軍吓得忙賠罪道:“屬下不敢!”
“那就聽我的!”赫倫炤長嘆一聲:“赫倫王族的唯一血脈,就交到你手裏了......”
副将軍依舊保持着雙拳相握的行禮姿勢,铮铮男兒眼底卻浸滿了哀戚:“屬下......屬下一定不負王上的囑托,拼死也會護住世子平安離開!”
赫倫桀拍了拍副将軍的肩膀,最後囑咐道:“送世子離開前,你替我給牧九歌帶一句話:赫倫将亡,血脈永存。他知道該怎麽做。”
“是!王上!”副将軍不敢再耽擱,向赫倫炤告辭,便快步趕去後殿尋找赫倫桀。
赫倫炤将後事交代妥當,脫下了身上華麗的王袍,換上了征戰沙場的戎裝,腰間彎刀出鞘,背影如同屹立不倒的烽燧,毅然走出了王帳:“我兄弟二人,生在戰場上,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後殿,赫倫桀聽着不遠處嘈雜的聲響,不安地縮在牧九歌的懷裏,十五歲的少年跟抽條似的長成了小大人模樣,在九哥哥面前卻還似十年前的那個孩子一般,對他全身心地信任和依賴。
“九哥哥,外面怎麽了?我......我害怕......”奶娘出門查看情況,至今未歸,赫倫桀如今只有牧九歌一人可依靠,仿佛天地間只有他們二人,相依為命。
牧九歌跟随赫倫烽将軍上過幾次戰場,黃沙如刀鋒般,削出了少年人深邃的五官,赫倫桀還是那個不谙世事的小世子,而牧九歌已經成長為一把勁弓,一柄利刃,一位頂天立地的少年将軍。
牧九歌将赫倫桀護在懷裏,寬厚的肩膀和有力的手臂,将他穩穩地圈住,早早變了聲的牧九歌,用宛如成人的低磁嗓音寬慰道:“阿桀別怕,九哥哥在這裏,沒人能欺負得了你。”
抖得跟篩子似的小羊羔,在牧九歌的安慰下稍稍平靜了下來,他睜着茫然無措的眸子,盯着門口,等待着奶娘打探消息回來。
“吱呀。”世子殿的殿門被猛地推開,赫倫桀激動地喊了聲:“奶娘!”可當他看清來人的時候,卻驚訝道:“阗叔叔,怎麽是你?我奶娘呢?”
“她沒事,我讓她去收拾些細軟。”赫倫桀雖然天真,但也不傻,從副将軍的話中敏銳地覺出了不尋常來:“收拾細軟做什麽?我阿爹呢?烽叔叔呢?”
副将軍不知該如何作答,索性避而不談:“殿下稍安勿躁,王上托我給牧小将軍帶句話。”
片刻功夫,牧九歌已然明了當前局勢,他也能猜到,王上要給他帶的話究竟是什麽。阗副将把牧九歌拉到了一邊,低聲說道:“赫倫将亡,血脈永存。王上說了,你會知道怎麽做的。”
果然......十年來,牧九歌始終揪着一份心,時時刻刻就在擔心這一天,将他和阿桀生死永隔的一天。可真到了這個時候,牧九歌卻突然釋然了,拿他一條從荒漠裏撿回來的賤命,換他的小世子平安地活下去,值了,太值了。
“世子!桀兒!”奶娘背着一個大布包,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連氣都沒喘勻就焦急開口道:“走,快走!那些畜生馬上就打過來了!”
赫倫桀這回徹底慌了神,紅着眼問道:“奶娘,到底怎麽回事,我阿爹呢?阿爹去哪兒了?”
奶娘不說話,只是搖頭嘆着氣。阗副将怕小世子這時候知道真相,會執拗地不肯離開,便扯了個謊道:“王上已經撤離到了安全的地方,屬下就是奉命來接殿下去跟王上彙合的!請世子随屬下迅速離開,這裏非常危險!”
“你們是騙我的吧......”赫倫桀心思要比尋常人通透得多,一下就識破了阗副将的謊言:“部族陷入了危機,阿爹才不會抛棄族人自己逃命!阗叔叔你老實告訴我,阿爹到底在哪裏?”
阗副将也是看着這孩子長大的,眼見小世子焦急痛苦的模樣,心裏也難受得緊,阗副将一時啞口無言,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可沒等阗副将想出應對的辦法,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牧九歌卻突然上前一步,運起手刀劈暈了赫倫桀。
奶娘驚呼道:“九歌!你這是做什麽?!”
牧九歌一如往常,寵溺地摸了摸赫倫桀的臉頰,溫柔地說道:“你們可別當阿桀好糊弄,我家這小世子啊,看上去軟得跟白面團似的,脾氣倔起來,赫倫最健壯的馬匹都拉不動他,更別說你們了。”
看着赫倫桀暈倒了還緊緊皺着的眉頭,牧九歌心頭一酸,真想低頭親吻他,用自己的唇撫平他的眉頭。
牧九歌傾身上前,正當他的唇即将觸到赫倫桀眉心時,卻陡然轉了個方向,單膝跪地,伸手将他的小世子穩穩地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交到了阗副将的手中。
小小年紀便已戰功赫赫的少年将軍,沙場上白馬銀袍的冷面閻羅,此刻卻将畢生全部的柔情都傾注在了望向赫倫桀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最後撫摸了一下赫倫桀柔軟的頭發,用決絕的聲音說道:“照顧好他......”
阗副将不明所以,忙問道:“怎麽?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牧九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可知,為何我在戰場上每有戰功,對外便宣稱是世子殿下的功績?”
阗副将不知他為何突然問這個,便猜測道:“許是為了提升世子的威望,讓其他部族不敢輕視他?”
牧九歌卻搖了搖頭,說道:“王上的意圖,其實是要讓世人都以為,我才是赫倫部的世子。”
阗副将從未參與過王族內部的秘事,聽到牧九歌的話,頓時恍然:“你是說......”
“快走吧。”牧九歌沒等阗副将把話說完,便開口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說着,牧九歌打開殿門,親自把赫倫桀送了出去。
知曉了真相的阗副将,敬佩地看了牧九歌一眼,咬了咬牙關,說道:“牧小将軍......保重!”
牧九歌勾了勾嘴角,挺直了少年人的脊梁,糾正道:“別叫我牧小将軍,從這一刻起,我便是赫倫部的世子,赫倫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