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白色帆布鞋鎖包裹住的那雙腳掌,小巧玲珑,筋絡清晰,白皙透明的皮膚下隐隐可見細細的血管,往上是勻稱有致的小腿,一直蔓延到敞開的裙擺之下。此時那雙柔軟的小腿正懸挂在有力的臂彎上,随着動作在半空中有規律地來回擺晃。白布鞋就像外婆的搖籃,慢悠悠地蕩過來再蕩過去。軀殼在幽閉的暗窟裏試探性地摸索着,緩慢前行着,逐漸地契合着。肖芊芹雙手緊緊拽着被單,奇妙而陌生的感覺在四肢百骸裏蔓延着,身體不受控制地做着一些從沒有過的姿勢,腳趾頭微微地蜷縮起來,淚水因為受不了這強烈的生理刺激而從眼眶裏擠出來,緩緩從臉頰邊滑過,蹙起的秀眉如鈎細月,呈現出扭曲的狀态,為她平添了一絲嬌弱病态的美。
黑暗中,她泛着幽光的眼睛像月光下的一面銅鏡。那目光氤氲着一層水霧,朦胧而迷離地倒映出清水灣上微波蕩漾的湖面。那水波粼粼的地方似有蠱惑人心的魔力,引人入勝。
他完全淪陷。
第二天肖芊芹早早就起床洗床單,厲風倒是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肖芊芹在浴室裏搓完床單和衣服,再搬到樓頂曬起來,回到家後,看到亂糟糟的地面和沙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搞一次大掃除。
她在沙發底下發現了一個遺落已久的網球,估計是大汪二汪小汪弄進去的,奈何藏得太深,手夠不着。
她忍着酸脹的四肢,艱難地彎下腰,半個身子匍匐在地上,試圖用掃帚将它搗出來。
身後突然伸出來一只大手,穿過她腰側,将她撈起來,然後順勢蓋住她胸口。
肖芊芹吓了一跳,回過頭,撞上厲風英氣裏帶着絲壞笑的臉龐。
她羞惱,輕輕拍開他的大掌,“讨厭。”
厲風保持着笑容,目光下移,停在她腳上,問:“從哪找的拖鞋?”
“家裏帶過來的。”
“你的布鞋呢?”
“放鞋櫃了。”
“穿上。”
肖芊芹翻白眼:“在搞衛生啊,穿那個踩髒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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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風從她手裏接過掃帚:“掃掃房間就行了,客廳別管了,養着三條狗你想能有多幹淨?”
“……”
肖芊芹又一把搶回去,态度強硬:“不行,看見地板這麽髒我不收拾一下心裏太難受了。”
厲風無奈地看着她,發表評價:“……你還真能折騰。”
她彎下身繼續搗鼓沙發底下那顆網球,厲風跟在身後觀摩片刻,說:“才睡幾個小時,你不累嗎?”
肖芊芹答:“還好。”
“你還是去多休息會兒吧,我來收拾。”
肖芊芹搖搖頭說:“沒事,我精力旺盛。”
“哦,真厲害。”他言不由衷地誇贊了她一句,然後不安分的手再次伸向她的腰,語調往上揚:“那我們做點別的?”
肖芊芹臉又紅了,躲開他的手:“大白天的你……”
厲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又沒說做什麽,你害羞什麽。”
“……”
他指指廚房的方向,“我去做午飯了。”
“……”她憋了一會兒,悶悶地嗯了一聲。
午飯比較簡單,依舊是煮面條加一個煎蛋和幾根青菜,厲風吃完之後換了身衣服就匆匆出門辦事了,走之前他朝肖芊芹眨了眨眼睛說:“我晚上會早點回來的。”
那暧昧的眼神不言而喻,就差一句直白的“洗幹淨了等着我”了。
肖芊芹紅着臉嗔了他一聲。
下午她依舊呆在家裏搞衛生,厲風說得沒錯,屋子裏頭養了三條狗想保持清潔确實是有點困難。
她剛拖完一塊地,地上水還沒完全幹,大汪屁颠屁颠跑過來踩兩腳,二汪再屁颠屁颠跑過來踩兩腳,基本就等于沒拖了。
她找到了問題源,刻不容緩地抓着它們去洗澡,大汪二汪小汪打從生下來之後就沒洗過幾次澡,因此非常排斥,全程都不配合地掙紮反抗,到處亂跑,水花四濺,倒是給肖芊芹洗了次澡。
這麽一番折騰下來時間就久得多了,直到傍晚她才成功幫它們洗完澡,被折騰得夠嗆。
剛從浴室出來,就聽到外面有人在敲門的聲音。
肖芊芹愣了愣。
……說會早點回來,可這也太早了吧。
她臉上不自覺地開始發燙,雙手在衣服上胡亂抹了兩下,匆匆跑去開門,“來了來了”。
腳底板還沒擦幹淨,濕漉漉的,半路上險些滑了一跤。
她手忙腳亂跑到玄關處,邊把門打開,“這才六點多,你怎麽……”,話音戛然而止,臉上閃過驚訝神情,幾秒後才緩慢地接着說:“……你怎麽來了?”
華雲裳站在門外,穿着高跟鞋以至于此刻她是俯視着肖芊芹的。
她視線緩緩下移,将她由頭至尾打量了一遍。
眼前的女孩一臉驚愕,蓬亂的頭發顯然還沒梳理過,身上穿着一條大喇喇的白襯衣,衣擺下面空蕩蕩的露出兩條大腿。衣服不知為何被水潑濕,隐約可見凸起兩點。同為女人,一眼便知她裏面是真空的。
她這不修邊幅的形象,與這周圍惡劣的環境,倒是融為一體了。
或許也意識到自己儀表不雅,她身子微微地往門後躲閃。
華雲裳毫不掩飾地蹙起秀眉,輕嘆:“你怎麽會住在這種地方?”
肖芊芹反問:“你怎麽找到這來的?”
“查一查就知道了。”她的視線越過肖芊芹頭頂,将室內概況大概掃了一遍,不禁又蹙起了細眉:“我聽你養母說你在外頭找了份暑期工,包住宿,怎麽就住這種地方?……你缺錢嗎?要是缺錢的話可以跟我說啊,何必這樣委屈自己。”
“我不缺錢。”她淡淡帶過這個話題,“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不是前天剛見過面嗎?”
華雲裳沉吟片刻,“進去說吧”。
“嗯。”肖芊芹側身給她讓道。
華雲裳沒脫高跟鞋,徑直走進去,肖芊芹看着地板上的一排狗爪子印和鞋印,一陣心痛。
華雲裳不疾不徐地走到沙發邊坐下,坐得很輕,似乎是擔心這裏的灰塵會沾在她的衣服上。她脖子轉動着再次将這簡陋的屋子打量了一圈,期間微蹙的眉頭沒有松開過。
肖芊芹回屋換了件得體的衣服再出來見她。
待她坐下,華雲裳便開門見山道:“我來找你,是想讓你跟我一起去德國。”
肖芊芹驚訝地張了張嘴。
華雲裳接着說:“現在時間不多了,我已經在找人幫你辦簽證,到了那邊再移民。”
“等等。”肖芊芹打斷她的話,“你說得太快了……我還沒有答應,你怎麽可以自作主張?”
華雲裳定定地看着她:“你不願意跟我一起生活嗎?”
肖芊芹沉默不語。
“如果是擔心怎麽跟你的養父養母解釋的話,放心吧,那邊我會安排好一個合适的理由的,就說校方贊助你出國留學。至于陳家……”
華雲裳聲音頓了一會兒,“你以兒媳的身份嫁入陳家,沒人會懷疑的。”
肖芊芹睜大眼睛,只覺匪夷所思:“嫁入陳家?嫁給誰?陳言墨?”
“是的。”
肖芊芹聲音拔高:“怎麽可能!他是我弟弟!”
華雲裳輕聲道:“結婚只是個掩人耳目的形式,等風頭過去之後,你們再離,那時候你願意嫁誰是你的自由。”
華雲裳私心地想,等肖芊芹“嫁”過來之後,她甚至可以和陳言墨一樣順其自然地稱呼自己為母親。
肖芊芹有些無力地軟下來:“……陳言墨知道這事嗎?”
“沒有,我還沒跟他說。”
過了會兒,肖芊芹搖了幾下頭,“不……我不想跟你去德國。”
華雲裳不解地看着她:“為什麽?”
“……”
“你要是舍不得你的養父養父和爺爺奶奶,我可以允許你每年抽點時間回來看他們的。”
肖芊芹保持沉默。
華雲裳繼續勸誘:“聽你的養母說她并不打算讓你讀研究生,你出來打工就是為了掙學費吧?這也正常,你不是親生,他們不會在你身上傾注太多精力。聽話,跟媽媽去德國吧,在那邊你能得到比現在優渥幾百倍的條件,以你的能力就算讀博都不難,學費也完全不用操心,這麽明亮的未來你有什麽理由白白地放棄它?”
肖芊芹不為所動。
華雲裳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閉上嘴安靜地盯着她,半晌似乎漸漸想明白了什麽。
剛剛她穿在身上的那件白襯衣,明顯是男式的尺寸和款式。
還有這間屋子裏,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也不難發現有男人生活的痕跡。
她想如果自己現在走進卧室裏看一眼的話,一定能夠發現男人穿的大褲衩子。
想到這裏,華雲裳不由笑了笑,嘴角泛起玩味的弧度,看向肖芊芹問:“談男朋友了?”
面子薄的小姑娘身子明顯頓了頓,幾秒後低低地“嗯”了一聲。
華雲裳笑意更甚,“不用不好意思,你已經20歲了,有男朋友很正常,你媽這個時候已經懷上你了。”
肖芊芹:“……”
她又問:“是你的同學嗎?”
“嗯。”
“叫什麽名字?”
肖芊芹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你應該聽說過的。”
“叫厲風。”
這名字……
華雲裳愣了愣,很快明白過來,“是厲峥的兒子?”
“嗯。”
華雲裳閉上嘴想着什麽,她的臉色與半分鐘前完全不同,變得嚴肅而凝重。
良久,她再次開口:“如果是他的話,我不支持你們在一起。”
這次輪到肖芊芹用不解的眼神看着她:“為什麽?”
華雲裳沉默了一會兒,侃然正色道:“厲峥最近出了那麽大的事,難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厲風這幾天一直在給他找律師……”
“不用找了。”華雲裳打斷她的話,語氣裏有股說不出的寒意,“不會有人敢接他的案子,就算有人敢接,他也贏不了。”
肖芊芹怔怔地看着她:“為什麽?”
華雲裳回視着她:“你覺得呢?”
那雙與她極其相似的眼眸裏一片漆黑,仿佛住着某種極其危險的生物。
肖芊芹猛然驚醒。
她用力抓住華雲裳的肩膀,聲音拔高:“是你?”
“是你做的?!”
華雲裳不鹹不淡地回答:“是的”。
“你……!”肖芊芹頓時痛心疾首,深深擰起秀眉:“你怎麽又……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傷害別人了嗎?”
“這件事是早已決定了的,在答應你之前。”
肖芊芹閉上眼睛,許久才睜開:“可……你怎麽下得了手!14年前他都已經被你害得精神失常了,你還嫌不夠嗎?”
華雲裳神色冷漠:“我本也不想打擾他,是他自己沒事找事先來招惹我的。但念在舊情,我也沒有做得太絕,所以死的人是簡揚,不是他。”
“你……”肖芊芹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這個母親總是能夠隔三差五就給她帶來一條轟炸性的消息,一次又一次地挑戰她的底限。
“我對你好失望……”她聲音低落,末尾似乎長長地嘆了口氣。
冷漠的面具上出現了一絲裂痕,華雲裳嘴唇蠕動,似乎想解釋什麽,但最後還是選擇将那些話盡數吞沒。
過了很久她才說:“對不起,琬兒,這一定是媽媽最後一次做讓你難過的事情。但這一次你就聽我的,讓他不要找律師了,別做無用功,就算你把我今天說的這番話告訴他也無法改變什麽,那樣只會給你們之間的關系造成創傷,你自己想清楚了。”
肖芊芹沉默着,沒有說話。
安靜了一陣子,華雲裳再次開口:“還有,找個理由跟他和平分手吧,多餘的什麽都不要說,解決完這些事情後你就跟我去德國。”
肖芊芹撇開視線,望着廚房的方向,好像能隐約看見那裏站着一個微微駝背的人影。
過了很久,她輕聲說:“你放心,我不會跟他說這些的,但我既不會分手,也不會跟你去德國。”
華雲裳皺着眉頭正要張口,肖芊芹看了一眼時鐘,搶在她前面說:“他很快就回來了,你先走吧,別讓他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