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場忽如其來的大雨,總算是沖刷走一些連日來的悶熱幹燥,帶來一絲涼爽沁潤的氣息。
與這場大雨一同不期而遇的,還有陳言墨的母親,華雲裳。
那天下午班裏沒課,厲風放任多日後終于記起回去照看他的甜品店了,肖芊芹由于擔任班長之後事務繁忙,隔三差五就要開各種會議,這期間暫沒時間給他打工。
中午,肖芊芹接到一個電話,厲風打來的:“給你做了一份桂花荔枝冰,到宿舍樓下來拿。”
知道肖芊芹喜歡吃荔枝後,厲風每天中午都會做一份這個甜品送給她,爽口又消暑,冰鎮過後的荔枝非但沒有失去原本鮮甜飽滿的口感,反而更加沁涼透心。入口即化的桂花醬恰恰是肖芊芹的最愛,不僅豐富了色彩也增添了食欲,這道桂花荔枝冰絕對是她這個夏天最愛吃的食品。
所以說,要吊住一個吃貨的心,首先得吊住她的胃。
厲風就不信天天給她做好吃的,她還舍得離開他。
肖芊芹欣喜地走到陽臺,伸長了脖子眺望,外面陰雨綿綿,樓下人跡寥寥。
她觀察了一圈,沒見着厲風,在電話裏問:“你在哪,沒看到你啊?”
厲風說:“我走不開,叫人送過去的,你五分鐘後下樓拿吧。”
“嗯,好。”
肖芊芹迫不及待,挂了電話後立馬拿上一把傘就跑下樓了。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雨又下大了,淅淅瀝瀝,連綿不斷,幾乎阻隔了人的視線。
肖芊芹在宿舍樓下站了一陣子,始終沒等到人來,不禁有些着急,這送外賣的人不會倒黴的被大雨給困在半路上了吧?
她拿出手機準備給厲風打電話。
一輛黑色賓利從前方校道緩緩拐了個彎,用極慢的速度朝肖芊芹的方向駛來,最後在她身側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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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芊芹本來并沒有注意,直到車窗被緩緩按下,透過雨簾的濾隙,一張豔美華貴的臉落入她的視線。
華雲裳沖她嫣然一笑:“肖小姐,有時間讓我請你喝杯咖啡嗎?”
**
肖芊芹有幸坐上了她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的頂級轎車,因為下着雨的緣故天氣還算比較涼爽,然而車內還是開了很充足的冷氣,肖芊芹坐下來的時候不禁打了個冷顫。
華雲裳注意到後不動聲色地讓司機把溫度調高點。
司機緩緩啓動車子,開出學校區域,将她們送到附近一家咖啡廳。
華雲裳将點單遞到她面前,嘴角攜一抹淺笑:“肖小姐想喝點什麽?”
小巫見大巫,她與生俱來的美麗和大氣令肖芊芹自慚形穢,“阿姨太客氣了,叫我肖肖就行”。
華雲裳莞爾一笑:“好的。”
肖芊芹将菜單從頭至尾看一圈,卻沒看出什麽玩意,最後說:“我随便喝點什麽都行。”
華雲裳點頭,看向服務生:“那就要一杯拿鐵一杯伯爵紅茶吧,麻煩你了。”
肖芊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像華雲裳這樣的大人物特地跑到學校來找她,只是為了請她喝一杯咖啡而已。
點完單後,兩人有一陣子沒說話。
“阿姨,你找我有什麽事嗎?”肖芊芹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問。
華雲裳眼角含笑:“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嗎?”
呃……
肖芊芹局促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華雲裳輕輕抿了一口咖啡,“很感謝你一直以來都遵守承諾,沒有将秘密暴露出去,我早就該請你吃頓飯了。”
肖芊芹擺擺手,客氣道:“沒關系的,這是我應該做的。”
“你可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華雲裳聲音溫溫柔柔,不着痕跡地轉換了話題,“我聽言墨說,他希望你能夠跟他一起去德國,不知道你是什麽意見?”
肖芊芹立馬領會到她的來意,忙澄清道:“您放心吧,我并沒有這個打算,不會妨礙他的。”話音微頓,“等下次再見到他時,我會跟他說清楚的。”
華雲裳笑了,“你誤會了,我不是來阻止你的。”
“嗯?”肖芊芹睜大的眼睛裏寫滿了驚訝。
華雲裳不急不躁地說:“言墨從小就很自閉,幾乎沒有什麽朋友,但是他很珍惜你,所以我誠心地邀請你,如果可以的話,和他一起去德國留學。經費的問題不用擔心,你在國外的一切衣食住行所需費用都由我來承擔。”
她繼續:“說得再明白一點,通過對肖小姐人品的考量,我覺得肖小姐是個非常老實可靠的人,把言墨交給你我很放心。這次我們離開中國,也許就不會再回來,不知你是否願意成為陳家的一份子,以後與我一起照顧言墨。”
肖芊芹微張着嘴巴,腦子裏因為驚訝而暫時性短路。
等她将華雲裳說的話一條一條捋清楚,連忙表明了立場:“阿姨,你好像誤解了我和陳言墨的關系,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那是哪樣?”
“我們只是好朋友。”
華雲裳遲疑兩秒,“那麽關于我剛才的提議,你的意見是?”
肖芊芹抿了抿,不太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十分感謝你的好意,但我實在受不起這份恩惠。我的故鄉和家人朋友都在這裏,我無法離開他們。”
“你不願意?”華雲裳眉梢微挑,略有詫異,似乎沒有想到肖芊芹竟然會拒絕這麽優渥的條件。
肖芊芹想起那天陳言墨抓着她的手,他澄澈的雙眸裏寫滿了真摯的請求,讓她有一種錯覺,好像她就是他的救贖。她心裏莫名一痛,微微低下頭,滿懷歉意道:“對不起。”
華雲裳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釋懷一笑:“沒關系,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畢竟也不能強求。”
肖芊芹頭埋得更低了。
華雲裳眼簾微垂,眉睫輕閃,掩蓋住內心思緒。
人家不願意,這可不能怨我辦事不利。不知道等回去後把這個消息告知他,他臉上會出現什麽樣的表情。
離開咖啡廳前,肖芊芹執意搶着買單,匆忙之間,手腕上的銀镯子不小心碰撞到玻璃圓桌,“duang”的一聲鈍響。
華雲裳的視線轉過來,微愣。
肖芊芹趁機把現金遞出去了,服務生拿着錢去前臺找零。
華雲裳扯扯嘴角:“居然讓你一個小姑娘請客,太不好意思了。”
肖芊芹客氣笑笑:“只是兩杯飲品而已,也給我個表現的機會嘛。”
華雲裳目光移向她左手腕,誇了一句:“你的镯子很漂亮。”
肖芊芹低頭一看,赧然道:“這是我爺爺奶奶那輩的東西了,我嫌丢了可惜才一直戴着。”
華雲裳對她溫潤地笑:“可以給我看看嗎?”
“嗯,當然可以了。”
肖芊芹大方地将镯子脫下來。
華雲裳接過來,放在手心認真地端詳,目光專注得好像在考究一件古董文物的價值。
這镯子是人工打造的,看得出年月已久,镯子上打磨的花紋相比起今日擺在首飾店裏那些精致的工藝品顯得粗制濫造,但它身上這股子“老味”卻很有紀念的意義。
在镯子的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個繁體的“枼”字。
不會錯的,這就是他的标識。
空氣仿佛凝滞住了,華雲裳的視線直直地定格在镯子上,久久不曾移開過。
她指尖微顫,紅潤的豐唇僵硬地動了動,最後喃喃念出兩個字:“徐葉……”
見物如見人,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像潮汐一樣湧上心頭,觸動着許久不曾波動過的心弦,她雙眸克制不住地濕潤起來。
肖芊芹愣愣地看着她的反應,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善意地保持沉默,不想打擾她。
良久,華雲裳擡起頭,淺淡一笑:“真是巧了,這只镯子是我一位舊人所打制的,不過他倒不是你爺爺奶奶那輩的。”
呃……
肖芊芹撓撓頭:“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是在我爺爺奶奶那裏找到的。”
“聽聞你老家在z州是嗎?”
“嗯,是的。”
華雲裳點點頭,說:“那裏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二十年前她和徐葉為了逃亡曾去過z州一次。
但……
不善而終。
那個凄厲的夜晚是她不幸人生的開端。
華雲裳一怔,突然想起什麽事。
再次擡頭看向肖芊芹時,眼裏充滿了震驚與不可置信。
**
從咖啡廳出來後,送走了華雲裳,肖芊芹立馬給厲風打電話。
電話幾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饒是他很想溫聲細語地跟肖芊芹說話,可此刻還是難免有些生氣:“你跑到哪裏去了?我叫的人在樓下等了半小時都不見人,打你電話也不接!”
肖芊芹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剛剛有點事,才忙完,我現在立刻就趕過去。”
厲風賭氣道:“晚了!他已經回來了,桂花荔枝冰我自己吃了!”
“……好吧。”肖芊芹聲音不免低落,輕輕嘆了口氣。
兩人有一會兒沒說話。
厲風若有若無哼了一聲,說:“要麽你現在自己來店裏拿。”
“嗯?”肖芊芹反應了一秒,“你不是說已經被你吃了嗎?”
“……”
“那你到底還想不想吃了!”
肖芊芹忙答應:“想想想。”
二十分鐘後,她到達厲風的甜品店,因為下着雨的緣故,店裏沒幾個人。
肖芊芹收傘進門,肩膀和兩條胳膊都被雨水打濕。
忍不住抱怨一句:“這雨還真是,要麽不下,要麽就下個不停。”
厲風從廚房走出來,遞給她一筒卷紙,“擦擦。”
肖芊芹一邊擰幹衣服一邊唉聲嘆氣。
厲風與她各持己見:“我倒覺得這場雨下得挺及時,至少沒那麽熱了。”
肖芊芹沒有接話。
她寧願鬧幹旱也不喜歡雨天,尤其是這樣連綿不斷的大雨,還夾雜着閃電,容易做噩夢。
然而為了心愛的桂花荔枝冰,她還是不惜冒着傾盆大雨趕過來了。
厲風從冰箱裏拿出儲藏好的冰荔枝,重新給她做了一份。
肖芊芹開心地大口吃起來,厲風在旁邊打掃衛生,準備打烊了,“今晚下雨應該沒什麽人來,我等下跟你一起回去了。”
肖芊芹點點頭:“好啊,我帶了把大傘。”
吃完之後,她自覺地拿着空碗去廚房洗,不經意間在角落裏發現了一臺之前沒見過的新機器,轉身問厲風那是做什麽的。
厲風答:“炒酸奶,最近天氣熱,做點冷飲。”
炒酸奶?
肖芊芹一聽就來了興趣,“可不可以讓我嘗一嘗?”
厲風看着她:“……”
這都已經打烊了。
肖芊芹咧着醉沖她笑得甜滋滋。
厲風無奈地說:“你剛剛不是已經吃過荔枝冰沙了嗎。”
“嘿嘿,我想嘗嘗別的嘛。”
厲風只好妥協了,也就她有這個待遇。
肖芊芹跟在他身後想看看是怎麽做的。
厲風現打開機器,然後從冰箱裏拿出一袋酸奶,坐下,回頭問肖芊芹:“想吃什麽口味?”
肖芊芹問:“有什麽口味?”
厲風一一列舉:“奧利奧、西瓜、芒果、抹茶、草莓、芥末。”
居然還有芥末味的!
肖芊芹正在思考,厲風先幫她拿了主意:“就要草莓味吧。”
“為什麽呀?”
“你們小女生嘛,一般都點這個口味的多。”
“……”肖芊芹沒說話了,她本來是想試試重口味的芥末味。
厲風剪開一袋酸奶,倒入平底機器中,然後用鏟子慢慢鋪平,逐一加入花生碎末和草莓果醬,等待它凍結成冰。
厲風側着臉,動作一絲不茍,這個角度顯得他鼻梁非常挺拔,頭頂的光打下來,在鼻翼兩側留下深深的陰影。他認真的神情不像在炒酸奶,更像在塑造一件藝術品。
肖芊芹目不轉睛地觀察着步驟,耳邊聽到厲風自我感覺非常良好地問了一句:“我帥嗎?”
她捧場地點頭:“嗯。”
厲風側過臉,勾起嘴角:“男人認真做事的時候最帥吧。”
肖芊芹依舊捧場地點頭:“是的。”
腦海裏不知為何卻回想起老家的那只大黃狗,每天舔蛋蛋的時候态度也是極為認真的。
厲風的手機突然響了,是醫院那邊打過來的,他要出去接電話,将鏟子交給肖芊芹,讓她看一會兒。
“啊?”肖芊芹有些無措,“我不會啊。”
厲風指着說:“很簡單的,一分鐘之後按住解凍鍵,把冰鏟起來切成塊就行了。”
他說完,人走出廚房。
肖芊芹拿着鏟子愣了幾秒,然後決定即興發揮一場。
醫院那邊彙報的是厲峥最近的情況,昨天晚上護士查房時發現他床位空了,原來是偷溜出去喝酒了,不過今天早上又自己回來了,喝得酩酊大醉。醫院說希望厲風有時間跟病人談一談,讓他配合治療。
厲風挂了電話回到廚房時,肖芊芹已經完工了,然而成果慘不忍睹。
好好的一份冰脆爽口的炒酸奶被她炒得稀巴爛,而她正捏着一根吸管插在中間賣力地啜着。
啜了半天都啜不上來,見厲風進門,她用一副幽怨的眼神瞅着他:“這東西怎麽喝啊?”
厲風無奈地搖搖頭,走過去拿一個塑料勺子,遞給她:“不是喝的,是吃的。”
呃……
“這東西炒出來是固體狀的,不是液體,你這是半成品。”
肖芊芹扁了扁嘴:“好吧,你又不跟我說清楚,我哪知道。”
厲風忍不住鄙視一句:“不會用腦子想啊?你考第一名時用的智商跑去哪兒了。”
肖芊芹沖他做了一個豬頭的表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哦喲,老實的小胖妞最近居然也學會損人了,難不成也是跟他學的。
厲風說:“你的意思是我拉低了你的智商咯?”
肖芊芹擺擺手說:“我沒說你啊,別對號入座。”
厲風倒也不生氣,順着她的話說:“好,怪我,我智商低于零,那你呢?”
肖芊芹一點沒意識到厲風在給自己下套,她舀了一口酸奶,吧唧着嘴說:“低于零太慘了,我就略比你高幾倍吧。”
最近她真是越來越敢說話了,不過這種适當的恃寵而驕卻是厲風樂意見到的。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負數的倍數貌似負得更多?作為一個理科高材生,你不會把這麽簡單的乘除法給忘了吧?”
肖芊芹嘴角一僵。
完了,一時得意忘形竟然把小學最基礎的知識給疏忽了。
她咬着勺子不說話,果然不應該不自量力地跟厲風鬥嘴皮子的,姜還是老的辣。
“好吧,我認輸,你才是我們系第一名。”
厲風大笑:“哈哈,終于承認你笨了吧。”
她蔫頭耷腦:“嗯,我笨。”
扇一巴掌再喂一粒糖。
厲風用力揉揉她的頭發,安慰道:“沒事,負負得正,我們合體就好了。”
肖芊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