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轉眼間寒假過去了一大半時間,陳言靈邀請肖芊芹抽空來她家玩,說是許久不見,尤甚挂念。
兩人約了星期六上午見面,肖芊芹出門前在鏡子前換衣服時,意外地發現以前穿的t恤變寬了許多,袖口都空蕩蕩的。
不知道是不是厲風的齋菜起效果了,她覺得自己下巴也尖了不少,能看出一道隐約的輪廓了。
最近沒稱體重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瘦了,如果體重真的減輕了,得第一時間把這個喜訊分享給大功臣厲風。
到了中央別墅區,有專程的電瓶車把她送到陳言靈家的別墅。
遠遠的就看到一個人影在雕金花鐵大門前手舞足蹈地朝她打招呼,肖芊芹眯着眼睛沒看清那人是誰,卻能感受到他那股熱烈歡迎的勁兒,就差沒敲鑼打鼓了。
電瓶車在大門前緩緩停下,肖芊芹剛下車,旁邊那個至少有一米七五的高個子就熱情地撲了上來,抓住她的胳膊搖啊搖,“肖姐,你怎麽這麽久才到啊,我還以為你走丢了!”
肖芊芹茫然,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久,“你是?……我們認識嗎?”
男生将手指放在兩邊眼角處,将眼皮往上一推,扯出一雙斜飛的丹鳳眼來,“這樣呢?”
肖芊芹“喔”一聲,馬上認出來了,指着他大叫:“陳舜!”
男生開懷大笑,點點頭:“哈哈,是啊。”
肖芊芹驚訝:“你,你怎麽變成這樣子了。”
眼前的這個陳舜,跟陳言靈一樣擁有一張可愛的娃娃臉,皮膚白白淨淨,圓溜溜的大眼睛。一副鄰家弟弟的打扮,渾身都散發出純良無害的氣息。哪裏像當初那個穿着機車服、畫着眼線,滿懷惡意地在巷子裏把她和厲風攔住的不良少年。
“什麽叫變成這個樣子,我原本就是這樣子的。”陳舜神秘兮兮地比出一個“噓”的手勢,低聲道:“千萬別跟我媽告狀喔,我在家裏是個乖乖仔,被她知道就慘了。”
肖芊芹明白了,鄭重點點頭,“嗯,放心吧,我不會亂說的。”
反過來一想,難道今天陳舜的家長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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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時有些緊張……
陳舜推着她往別墅裏走:“好了,快進去吧,我姐還在裏面等你。”
見到陳言靈後,姐弟倆的反應如出一轍,也是撲上來一個熱情的熊抱,還好肖芊芹身強體壯,誰撲都撲不倒。
兩人拉着手聊了一會兒,接着陳言靈将她帶到二樓的一個房間,“我媽今天在家,你要不要見見她?”
肖芊芹點點頭,雖然心情緊張,但既然來了人家家裏,自然免不了要跟長輩問聲好,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原本以為陳言靈的母親必定也是個花團錦簇、晔晔照人的豪門權婦,見到之後卻有些意外。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身簡潔幹練的ol通勤裝,正皺着眉頭坐在沙發裏打電話,口氣凜冽而鋒利,俨然一個盛氣淩人的女強人。
雖然擁有令人贊嘆的氣場,但不可否認的是姿色平平,并非肖芊芹想象中那樣珠光寶氣的貴婦人。
反觀陳言靈和陳舜兩姐弟卻是樣貌姣好,人中龍鳳,或是繼承了父輩的基因較多吧。
跟陳言靈的母親打過一聲招呼後,見她似乎還有公事要辦,肖芊芹和陳言靈便不再打擾,先離開了。
出了房間後,肖芊芹稍稍松了口氣,陳言靈見她一副如釋重擔的表情,不由好笑:“是不是覺得我媽很霸氣?”
“嗯,”肖芊芹點點頭。
陳言靈說:“她的名字更霸氣,叫甄寰,聲振寰宇的那個寰,所以我跟我弟偷偷給她取外號叫老佛爺。”
肖芊芹笑了,“你媽那麽年輕,叫老了。”
原本以為見過了母親,下一個就是去見父親了,陳言靈卻直接将她帶到一樓娛樂廳裏,叫上陳舜一起嗨皮地唱起歌來。
肖芊芹随口問道:“你爸沒在家嗎?”
陳言靈微微一怔。
幾秒之後才說:“我爸已經去世了。”
肖芊芹也愣了一下,連忙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陳言靈揚起笑臉,并不介意:“沒事啦,我一歲的時候他就因病去世了,我那麽小還不懂事,也不知道什麽叫傷心,現在長這麽大就更不在意了。”
陳舜也聳了聳肩,附和道:“那個時候我還在我媽肚子裏呢,連他長什麽樣子都沒見到過。”
雖然姐弟倆口頭上都說沒關系,但提起已故之人,氣氛難免還是有點沉重。
中午,陳言靈有意留下肖芊芹一起吃飯,肖芊芹卻自覺得很,謹記厲風說過的“以後一日三餐都要按他的食譜吃”,再三婉拒了陳言靈的盛情邀請。
直到陳言靈強行将她拉進餐廳,
面對滿大桌的八珍玉食、佳肴美馔,空氣中散發着濃郁的香味,無不勾引人的食欲……
肖芊芹發現自己的雙腳好像被什麽東西強力地固定在地上,走不動路了。
同時,陳家的兩位長輩也從樓上下來,陸續入座,微笑着邀請她一起用餐。
肖芊芹開始勸服自己:節食固然重要,但盛情難卻,總不好駁了長輩的面子吧。
情況特殊,于是她決定,就……就破例一次!厲風一定能諒解她的!
剛剛所說的兩位長輩,一位是陳言靈姐弟倆的母親,而另一位……
則是陳言墨的母親。
肖芊芹目光緊盯着那位優雅的女士從旋轉樓梯上緩緩走下來,只覺美得令人忘記了呼吸。
她一襲刺繡暗花的束腰旗袍,流蘇披肩,裁剪得體,勾勒出玲珑曼妙的曲線,婷婷玉立的雙腿在開叉間若隐若現,令人心神向往,挪不開視線。
濃墨般的青絲被盤成古色古香的發髻,一绺鬓發纏繞在耳邊,掩映着她豔美的面龐,似乎未施粉黛,卻顏如舜華。
肖芊芹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全身上下都美得無可挑剔,甚至于走路時的每一個步伐都是婀娜多姿、款步姍姍的。她的一颦一笑、舉手投足間,女人的千種韻味、萬種風情流露得無比自然,仿佛江南雨巷裏最美的一道風景。
時光如白駒過隙,而眼前的女人卻像流年裏的一束冷月白霜,歲月釀成的一抹暗香幽蘭,經久不衰,依舊遠逸雅致。
後來肖芊芹得知,她有一個如詩如畫的名字,華雲裳,人如其名。
面對那張美得動人心魄的臉,肖芊芹心底泛起輕輕的漣漪,仿佛似曾相識。
不過她認為那一定是自己的錯覺,在她有限的人脈裏,是絕對不可能認識這樣上流社會的婦人的。
陳言靈貼在她耳邊悄聲介紹道:“這是我嬸嬸,陳言墨的媽媽。”
肖芊芹恍然,怪不得呢,能生出陳言墨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兒子。
陳言靈又說:“她身上穿的這套旗袍是bellegod新推出的‘東方韻’系列,我媽設計的喔,美嗎?”
肖芊芹直點頭附和,美。衣服美,人更美。
等到華雲裳走到眼前,肖芊芹連忙點頭問好:“阿姨好,我是言靈的同學,今天來打擾你們了。”
說實話,叫她阿姨,肖芊芹都覺得冒犯了人家。
從來沒見過如此貌如天仙的人,叫阿姨顯老,叫姐姐不禮貌,不管用什麽稱謂都覺得是一種亵渎。
華雲裳抿嘴對她微微一笑,溫柔中不乏與生俱來的妩媚,“你好,我是言墨的媽媽,非常歡迎你。”
明明嘴角帶笑,卻偏生讓人覺得有種觸不可及的距離感。
肖芊芹再次将它歸咎為是對方太美造成的。
入座之後,肖芊芹恰巧就坐在她的對面,她眼尖的注意到,華雲裳的右腕上戴着一截做工粗糙、看起來年月已久,甚至已經有點生鏽的銀镯子,與她的身份實在不符。
大概對她來說有什麽重要的留念意義吧,肖芊芹也沒想太多。
肖芊芹平常吃飯都大快朵頤,毫無吃相可言,這回或是受環境影響,兩位長輩吃得優雅極了,半句話不說,就連陳言墨和陳舜也是這樣,她就不得不克制了很多,像個斯文小姐般安安靜靜地用餐,注意不發出咀嚼的聲音。
吃到一半,陳言墨居然也下樓了,在餐桌邊坐下來,讓仆人給他添了一副碗筷。
他向來一日三餐都悶在房間裏獨自解決,這次居然破天荒地要跟大家一起進餐,實屬異常。
華雲裳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再看看對面的肖芊芹,面色平靜。
肖芊芹當然是笑容滿面的。
陳言靈也歡迎他的加入。
只有陳舜做出一副倒胃口的表情,陰陽怪氣地說:“哼,真不想跟這個讨厭鬼一起吃飯。”
陳言墨眼簾低垂,視線停留在自己的餐盤上,寡淡的臉上沒有一絲風波,權當沒聽見。
飯後,甄寰和華雲裳各回各的房間休息,彼此一句話都不說。
肖芊芹敏感地察覺到,甄寰看着華雲裳的眼神夾雜着一絲恨意,而華雲裳似乎也不怎麽待見甄寰,兩人之間有無聲的硝煙悄然升起。
妯娌之間這是怎麽了?
像她們這種富貴人家,背後必定有很複雜的家族糾紛吧,既然是人家的私事,肖芊芹也不想太過了解。
随後,陳舜邀請肖芊芹去他的房間一起玩,但她對游戲機什麽的不是很感興趣,玩到一半就悄悄溜了出來,去找陳言墨。
輕敲房門三下,得到主人的同意後,她便大着膽子走進去了。
陳言墨的房間幹淨而空曠,一眼望去盡是白花花的牆壁,除了幾件基本的家具之外,就只剩下書櫃和堆得滿滿的書了。
一扇房門,隔絕出兩個極端。
一邊極盡奢華,一邊極盡虛無。
就像他的性格一樣了無痕跡。
肖芊芹以為再次見到陳言墨,他必定又在看書,而等她走進房間後才發現,他……居然在逗老鼠。
沒想到他會有養小寵物的喜好,她有些驚訝。
“它叫灰灰。”陳言墨手裏托着一只銀白色的小倉鼠,将一顆瓜子送到它嘴邊,小倉鼠馬上就接過來,兩只小爪子抱在懷裏,用力地嗑起來。
肖芊芹頓覺有趣,走過去蹲下,也拿了一顆瓜子喂它,這次它倒沒有馬上咬開,而是塞進嘴裏藏進來了。
“哈,真好玩。”她伸手摸摸它的頭,不敢太用力,“你怎麽會養倉鼠啊?”
陳言墨将灰灰放回它的籠子裏,它輕車熟路地爬到自己的滾輪上坐着,好奇地左嗅嗅,右聞聞,然後就愉快地奔跑起來。
“它跟我很像。”
這算是對她剛才的問題的回答嗎?
肖芊芹不禁汗顏,“它跟你哪裏像了?”
一個是人,一個是鼠,怎麽會像?別告訴我你們都愛嗑瓜子。
陳言墨淡淡道:“我們都是獨居動物。”
“喔。”肖芊芹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那灰灰一直是一個人嗎?哦不,一直是一只鼠嗎?”
“是的。”
“它不會覺得孤獨嗎?”
“不會,他一個人過得更舒服,如果有別的同類靠近,會咬。”
陳言墨執意用人來定義灰灰。
肖芊芹沉吟片刻,“可是……你畢竟不是倉鼠,你是人啊,人是需要朋友的。”
陳言墨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無視了她的話,目光在灰灰身上游離,沒有回答。
“你不會孤獨嗎?”
“……”
肖芊芹想了想,說:“如果你不孤獨的話,你就不會養灰灰陪你了,對不對?”
“……”
“既然你可以跟倉鼠做朋友,為什麽人就不行呢?”
“……”
她抿了抿唇,又說:“你願不願意嘗試一下跟我做朋友?”
陳言墨沉默。
幾秒鐘後,他緩慢地擡起頭看她,語氣認真:“我可以不咬你。”
肖芊芹:“……”
一個仆人輕輕地推開門走進來,“少爺,簡醫生來了,正在貴賓廳裏候着呢。”
陳言墨将灰灰的籠子收起來,站起身,“嗯,我現在就去。”
肖芊芹看着他,不太确定地問:“你……生病了?”
陳言墨否認:“沒有。”
“那怎麽叫醫生來了?”
“定期檢查身體罷了。”
“喔。”肖芊芹放了心。
她站起身,拍拍大腿,“既然你有事要做,那我就不打擾了,先回家了。”
陳言墨沒表态,清秀如竹的手指撥弄着窗臺上的綠蘿,過了一會兒才說:“等我十分鐘,我送你出去。”
肖芊芹微怔,随即笑着點點頭,“好。”
陳言墨跟着仆人出去了,肖芊芹則留在他的房間裏,無聊地逗着灰灰玩。
大概十幾分鐘後,陳言墨回來了。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臉色比剛剛蒼白許多,肖芊芹上前問:“你怎麽了?”
他只是搖了搖頭,雲淡風輕:“沒事。”
陳言墨轉身走出了房間:“走吧,我送你一程。”
肖芊芹本想再問,見狀也只好擡腳跟上。
再次路過花園裏那株光禿禿的桂花樹時,肖芊芹不禁停下腳步,嘆了口氣,“唉,桂花雖然美,但也只有一個秋天,太短暫了。”
陳言墨眉目平淡,并不像她那麽傷春悲秋,“美是到處都有的,對于我們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
“可以說人話嗎?”
“這是著名哲學家羅丹的名言,你不能否定他作為一個人類的存在。”
“……”肖芊芹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陳言墨決定解釋一下:“通俗點來說,我的意思是,四季桂現在還開花。”
“但是四季桂不香。”
“你以香氣來判定一朵花美不美嗎?”
“……”
肖芊芹選擇閉嘴,終止這場沒有什麽意義的話題。
眼皮底下突然蹿出一條細長的東西,她頓時吓得雙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上。
陳言墨将幾乎癱軟的她扶起來,聲音依舊不驚不吓,“怎麽了?”
肖芊芹臉色慘白,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我好像看見蛇了。”
陳言墨往地下掃了一眼,很快找到了“罪魁禍首”,淡然地将它撿起來,“只是一條麻繩而已。”
她不敢相信地睜開雙眼,定睛一看。
還真是條繩子……
她自己吓自己了。
虛驚一場,肖芊芹松了口氣,擦擦頭頂冷汗。
陳言墨站在她旁邊,神情惘然,不知道在想什麽。
半晌才說:“你很怕蛇。”
不是疑問,而是經過分析後的陳述句。
肖芊芹點頭:“是的。”
陳言墨猜測,“以前被蛇攻擊過?”
肖芊芹聲音甕甕的:“嗯,不過沒有致命。”
“不用怕,這裏是市區,不會有蛇。”
陳言墨将麻繩丢進一旁的果皮箱裏,兩人繼續往前走。
話不投機,沉默了一陣子。
陳言墨将她送到大門外,早有電瓶車在外等候,他跟她告了別,準備轉身回去了。
肖芊芹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你那個時候為什麽丢下我一個人跑了?”
陳言墨轉過身,靜靜地看着她:“你說什麽?”
那雙清澈的雙眸裏風輕雲淨,目光坦然,聲音也毫無起伏。
肖芊芹張了張嘴,幾秒後又頹然地閉上:“算了,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