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書房內,溫榮看着密探遞回來的消息,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問的是雲州,去的是營州,連問路都會問錯,就不會多問兩個人嗎?做事這麽蠻撞,膽子倒是不小。而且明知走錯了,也不曉得立即回頭,反倒将錯就錯地走下去。
本來以為她會去找衛昀,這樣看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衛昀在哪。
他突然覺得放走她或者是個錯誤了,因為她可能真的不知情。
其實他猜的沒錯,傅清寧确實什麽都不知道。
幾日後她到了營州,打聽了一下去雲州的路程,還好從營州也可以過去,而且也不是太遠,大概也就四五天的行程,她也就不着急趕路了,去了那裏也不見得能找到衛昀,不去反倒還能存有一絲希望。
況且,營州這個亂糟糟的邊城還挺對她的胃口,有很多嘗不到的江南美食,因為這裏第一批流放過來的犯人是江南的一個大家族,足有兩百多人,他們帶來了江南的各種飲食和習俗,就連房屋衣着都有些江南風情。
于是她在這裏逗留了兩日,甚至還去逛了一下當地的名勝,一個仿着江南園林建成的花園,裏面小橋流水荷葉田田,據說是一個極其思鄉的流放者發了橫財後蓋起來的。
這個時候塘裏已經沒有荷葉花了,她坐在亭子裏,看着枯荷橫生的水面,吃着從街上買來的零嘴,悠悠閑閑地過了一個下午。
第二天她準備要走的,突然又聽客棧的老板娘提起今日是中秋,晚上街上有賞月觀燈的節目,她猶豫了一下,決定留下來賞完燈再走。
這中秋賞月觀燈也是江南帶來的習俗。
比之白日的亂糟糟,這晚上的街市完全是另一個模樣,到處燈彩輝煌,燦若明星,人也多了許多,男女老少往來不絕,便是連樹邊的樹木,也挂了不少紗燈,一條街亮如白晝。令人大有天上人間,今夕何夕的感覺。
街上的行人成雙成對的,都戴着各式的面具,有兔子的,有野狼的,也有貓臉,各式各樣很是有趣,想來也是江南的習俗了。
看着那些情侶一雙雙在大街上卿卿我我勾肩搭背的,果然是戴着面具好遮羞啊。
傅清寧在一個賣面具的攤子前買了一個貓臉的面具戴上,她逛了一遭,然後在一個賣燈的攤前停下了。
那攤上挂着一盞轉風燈,做得極為精致,引了不少人圍觀,不過價格也是不低,她想了想,決定買下了,正在掏錢,突見旁邊伸出一只手來,拿起了那盞燈,說道:“這位姑娘,這盞燈,可以讓給我嗎?”
竟是十分熟悉的聲音,傅清寧轉頭看去,只見那人戴着銀狐面具,手裏拿着燈,向她眨了眨眼。
雖然看不到面貌,但面具後那雙眼睛透出的光茫,便似黑夜中的星辰,明亮驚人。
那星辰也似落到了她的眼裏。
傅清寧突覺滿心歡喜都要溢出來了。
想高歌,想歡舞。
一霎那,似是忘掉了所有。
燈光照亮了少女的那亮晶晶的眸,帶着滿心的歡喜,是沒有半點雜質的璀璨。
那人付了錢,拿起燈,将她的手一拉,“跟我來。”
傅清寧跟着他飛快穿過巷子,東拐西彎,覺得都要暈頭轉向的時候,終于到了一處宅院,那人推開門,道:“還呆着做什麽,進來啊。”
他進了門,将燈放在桌上,見她還有些呆呆地沒回過神來,便摘下了面具,摸了摸她的頭,“怎麽,看見我就傻了。”
傅清寧将臉上的面具一扔,突然撲到他懷裏,兩顆豆大的淚珠便自她的眼角滾落下來,“衛昀。”
衛昀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哎,別哭呀,我不是在這裏嗎?”
傅清寧破涕為笑,“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衛昀輕輕抱着她,“對不住,都是我連累你了。”
傅清寧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衛昀道:“說來話長了,以後我再和你解釋,咱們得趕緊着動身甩掉溫榮的探子才好。”
傅清寧大吃了一驚,“什麽溫榮的探子?”
衛昀笑道:“你個傻丫頭,人家跟蹤了你那麽多天,你都沒發覺麽。”
傅清寧睡了這麽多天來最安穩的一個覺,醒來的時候,她聽着屋外從井裏打水的咕嚕聲,立即跳了起來,走到窗口看去,只見衛昀正從井裏打水。她嘴角一挑,穿上了鞋子,走了出去。
衛昀聽到腳步聲,回頭道:“你起來了。”
傅清寧說:“我來幫你吧。”
衛昀忙道:“不用,我哪能要你動手。”
他提着水桶進竈間,“鍋裏有稀飯,是我早上剛煮的,你要吃嗎?”
傅清寧眼神中帶着幾分稀罕:“咦,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飯了,我嘗嘗。”
她打開鍋蓋一看,只見裏面滿滿的一鍋粥,她盛了一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吃到嘴裏,煮得有些糊。
衛昀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說道:“我這是第一次煮粥,以前都是衛明做的飯,我煮得不大好,你将就着吃吧。”
傅清寧吃了兩口,眼淚便落下來了,啪啪地掉在粥碗裏。
衛昀忙道:“哎,你不要哭呀,我知道不好吃。”
傅清寧擦了擦眼淚,“不是,我是高興的。我很久沒有吃過你煮的東西了。”
她很快将一碗粥都喝完了,又盛了一碗,衛昀奇道:“真的能吃下去嗎?我自已都覺得不怎麽好吃。”
衛昀于口舌上素來不計較,兩人逃難的時候,有什麽吃什麽,不管生的,熟的,好吃不好吃的,只要能裹腹都往肚子裏塞。傅清寧也是一樣,回到傅家的這幾年才慢慢地将口味調整了一些。
她抿嘴兒一笑,“我覺得好吃啊,以後都你來做飯吧。”
衛昀搖頭道:“那可不行,我天生不是做飯的料,以後等風聲過了,讓衛明回來給我們做飯,他做的飯菜還不錯。”
吃完飯,傅清寧終于問出了心中的困惑,“衛昀,為什麽溫榮千方百計地要抓你呢。”
衛昀沉默了一會,“小寧子,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傅清寧拉起他的手搖了搖:“告訴我吧,不然我睡不着覺啊。”
衛昀道:“說來話長,你聽說過雲相藏寶圖嗎?”
傅清寧點點頭,“略有耳聞。”
衛昀道:“他找我幫忙盜取你外祖父府裏的藏寶圖。”
傅清寧一怔,心想孟府居然還有藏寶圖,她怎麽不知通,“那圖你拿到了嗎?”
衛昀道:“拿到了,但是我沒有給他。”
傅清寧吃了一驚,“你為什麽不給他?”
衛昀道:“因為另外一個于我很重要的人也在找地圖,我想把圖交給那個人。”
傅清寧道:“你交給那個人了?”
衛昀搖搖頭,“沒有,因為我突然發現,我拿到的圖是假的。”
傅清寧愕然,衛昀苦笑道:“現在你明白了吧,就算我把那份假的藏寶圖交出來,溫榮也是不會相信的,他只會認為我把真的換成假的了。所以,這個鍋我不能不背。”
傅清寧道:“那是不是找到真圖交給溫榮就好了?那真圖在哪呢?是不是還在我外祖父手裏?”
衛昀搖了搖頭,“不,你外祖父手裏并沒有真圖,我這些日子查了很久,才發現實情,原來你外祖父曾經有個很受寵愛的小妾,姓宋,不知是受誰的指使盜走了地圖,後來事敗自殺了。但從那之後真圖就失蹤了。”
傅清寧心想自己住過的香樟苑不就是宋姨娘住過的嗎?還一屍兩命死在裏頭,原來還有這麽一段離奇的故事。
想到宋姨娘,她又想起一個人來,“那我外祖父的六姨娘是誰安排的?”
衛昀道:“那也是溫榮的人。”
傅清寧心想溫榮這楔子安得夠準,知道自家外祖父好色便送了美人進去,難怪他對密室的機關那麽熟悉。
花了那麽大的心思,可惜最後功虧一篑。難怪他會死咬着衛昀不放,任何和衛昀有關的線索都不肯放過,可惜當時自己并不知情,竟然傻傻地自投了羅網。
衛昀見她沉默,便握住了她的手,“小寧子咱們不說這些破事兒了,什麽藏寶圖,都見鬼去吧,現在我只想你我平平安安的就好。”
傅清寧微微一笑,将腦袋倚在他的胸前,低聲道:“我也是。”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你說我就這樣跑了,會不會連累到我的家人。”
衛昀道:“不會的,溫榮行事大體上還算磊落,況且這一次是他故意讓你脫身,應該不會拿你家人開刀,你別太擔心,等安頓下來我會找人去探訪的。”
傅清寧放心了,“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呢?”
衛昀摸了摸她的頭發,說道:“什麽都不做,這個時候,咱們還是先避一避風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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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榮展開密信看了一眼,輕哼道:“真是豈有此理,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把人跟丢了。”
那探子道:“屬下無能,請主公責罰。”
溫榮道:“自己去領罰吧。”
那黑衣人磕了個頭,退下去了。
溫榮重新拿起桌上那一疊密信翻了翻,密探很盡職,上面記錄了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她一日內光顧了一個小食攤兩次,在南園坐了一下午,吃了多少的零食,去戲園子裏看了一場戲,中秋當晚去賞燈,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和衛昀有什麽約定,然而他們居然就碰面了,而且輕易地甩脫了探子,平白地消失了。
一定是哪裏出錯了。
他将密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突然發現,他犯了個大錯,他的注意力都在魚餌身上,卻忽略了那條要上鈎的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原來衛昀一直都在側,卻能忍着按兵不動,他派出的探子是被別人盯梢了。
他屈起手指輕輕敲着書案,過了許久,突然喚了百裏過來,“你多派人手,再去好好查一查衛昀的身份。”
處理完這些事情後,他便起身出了門,走到隔壁的小院前,腳下略一遲滞,走了進去。
院中的那棵大樹已經開始落葉了,地下堆了一層枯葉,春雨正拿着掃帚清掃,發出刷刷的聲音。一擡頭見他走進來還有些驚訝。
她放下掃帚要行禮,溫榮擺了擺手道:“沒你的事,接着打掃吧。”
他走進傅清寧住過的那間屋子,裏面還是一如以前她在時的擺設,好象主人只是出趟門,一會兒就要回來的樣子。
案桌上堆了些紙,他過去翻了一翻,都是她平時無聊時的畫作,大多畫的是雲寶,有幾張上面還寫着衛昀的名字,他皺了皺眉頭,翻到最後一張,應該是一副是沒完成的山水畫作,但是作為山水來講又太平實了,大概是她記憶裏的某個地方。
他正端詳着,突見一只小貓從床底下鑽了出來,喵然一聲,躍上了桌案,兩只碧綠瑩然的貓眼瞪着他。
溫榮一擡手,它立即身子一躬,渾身毛發直立,僵持片刻,突然一躍而起,直向對方沖去。
它快,溫榮的手法更快,還未到面前,溫榮已伸手捏住了它的脖子,将它提出了門。
雲寶四腳亂蹬,外面的春雨見了大吃了一驚,正想着要不要求情救它一命。溫榮卻突然松了手,将雲寶往地上一扔,說道:“好好看着這只貓,別讓它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