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碼頭,主仆兩人辭別傅容柏,上了梁公的貨船。
梁公和她說道:“咱們這艘船載着香料,要趕着回去,所以晚上也要趕路。三姑娘有什麽想吃的,和老朽說一聲,讓夥計打尖的時候去買過來。”
傅清寧點點頭,又問道:“梁爺爺,我有一事不是很明白,咱們薊陽不是一向出産香料,為什麽還要大老遠的從明州進貨呢。”
梁公撫須嘆道:“自從薊香樓開業後,生意不好做啊。大家都向着駱家的面子去,薊陽的香料原料,薊香樓挑選後,剩下的才分給各家鋪子。單那品質,就差了一大截。”
因為薊香樓是駱府的鋪子,後臺杠杠的,貨品齊全且又物美價廉,開業之始生意就十分紅火。起初,這些香鋪子也不愁,畢竟每家手頭都有一批老顧客,後來,打聽得道薊香樓用了什麽方法,包籠了進貨的渠道,這樣一來,便是老顧客也來得越來越少,跑到那邊去了。
原來本錢不厚的香料鋪子,已經關掉了好幾家,便是傅家鋪子,原是薊陽的老字號了,生意也很冷清。
傅家雖說還有二百畝祖田,那是莊地的活兒,只夠溫飽,收成多少還要看老天爺的臉色,況且過了年後一直暴雨不斷,田裏的收成只怕比往年還要減去不少。
傅老太太身體不是很好,人參湯藥銀炭哪個不費錢。傅容柏在書院念書,費用也是不少一筆。
還有姑娘們的嫁汝,傅清寧倒也罷了,傅老太太的體已便能打發了。還有兩個小女兒眼看也要訂親的年紀,嫁妝要早早備起來。這些,都是靠着鋪子的進帳。
生意這麽冷清,原因自然是在薊香樓,要說傅家是駱府的姻親,于情于理都該手下留情,哪知駱家下手太狠,竟是一片倒,連傅家的鋪子也沒有放過。
傅大老爺氣得不行,便是連傅老太太也坐不住了,親自上駱府找了駱大奶奶。偏偏駱大奶奶生了病,正卧床休息呢,連個面也沒見着。傅老太太回來後,還氣得病了一場。
傅清寧聽了,皺眉道:“梁爺爺你說駱家這麽虧本經營,圖的是什麽呢,難道非要各家香鋪都倒閉了才甘心嗎?”
梁公道:“只能說,駱家想要掌控整個香料市場,所圖甚大啊。”他嘆着氣走了。
貨船日夜兼行,因為是逆流而上,航行的速度甚慢,兩日才走了百裏不到。傅清寧閑來無事,便看看那副從樹上得來的怪畫,翻來覆去也瞧不出有什麽名堂,只得悻悻地又收了起來。
船行到第三日下午,突然下起暴雨來,更兼那狂風猛烈,船身只是搖晃不住,一不小心便要被風浪打沉。
各船上的人看了都害怕起來,只得急搶到背風的江灣裏停泊,再不濟也要靠近淺水灘,使船底擱住不能轉動,以免被風刮到江心裏去。
傅清寧和蘭草也接了梁公的口信,說是起了風,怕是一會江上會起大浪,讓她留在艙內千萬不要出來。
報信的夥計說完就趕緊着走了。傅清寧從窗內看出去,只見船工們忙着将船靠岸,拉好纜繩,定住船身。
也是運氣不差,貨船剛剛靠岸不久,狂風刮得越發大了,岸上的柳樹被吹得東倒西歪,小一點的樹便被連根拔起。貨船躲在河灣裏,若不是幾根粗大的纜繩系住了船身,只怕也會随風而去,饒是如此,還是被打斷了兩根船桅。
傅清寧和蘭草聽了一夜的風暴,睡得也不甚安穩,幸好次日便已經風平浪靜,雖有微雨,也不過濕人衫衣而已。
梁公指揮着夥計們修理起被損害的船身來。
傅清寧和蘭草出艙來透氣,見他們忙忙碌碌的,便站在一旁觀看。
梁公瞅見了,和她說道:“船身還要要做些修理,今日怕走不了。三姑娘要是沒事,不如上岸去逛逛,只是別走遠了。”
且說昨晚的風暴還真不小,兩人上岸一看,只見有好幾艘船也在這個河灣避風,船身或多或少都有些損傷,船夫們忙着修理,不停有叮鑿聲響起。
這河灣附近是個小村莊,因河面曲折,江上又頗多風暴,常有過往船只來此躲避風浪,沿岸也開了幾戶小店做點小買賣,都是常用之物,并無什麽特殊風物。
到了傍晚,船已經修好了,但是因為天色已晚,為了安全起見,梁公決定過了夜再走。
吃過晚飯,蘭草已經睡下了,這個時候已經是五月中旬的天氣,艙內很有些悶熱。傅清寧一向是怕熱的人,雖和蘭草一起躺下去卻怎麽也睡不着,索性出了艙門,到甲板去站了一會。
迎着習習江風,放眼望去,只見岸邊齊人高的蒿草此起彼伏如波濤一般,一輪圓月倒映在寬闊的江面上,雖說不是海,卻頗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意境。
耳邊聽得岸蟲唧唧的叫聲,除此之外一片沉寂,她慢慢覺得睡意有些上來了,正準備回艙房去,突然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心下大駭,反手一掌便要拍出,忽聽耳邊一個聲音道:“小寧子,是我。”
這聲音在睡時夢裏傅清寧已經聽過無數次了,她收回掌風,轉頭看去,只見月光下一張輪廊分明俊秀的臉,正含笑看着她。
她又驚又喜,揉了揉眼,确定不是自己看花眼。
“衛昀,你怎麽會來?”
衛昀笑道:“我聽說這船上藏了一個無價的寶物,就想來偷偷盜走,結果寶物沒看見,倒是見到一個極可愛的小姑娘在對月長噓短嘆,少不得要出來安慰她幾句羅。”
說得傅清寧撲哧一笑,嬌嗔道:“不正經,你這些甜言蜜語只顧去哄別的姑娘吧。”
衛昀道:“才不是哄人呢,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傅清寧瞅着他,“哼,我才不信。說實話,你怎麽也會在這裏?”
衛昀道:“和你坐的船一樣,遭了風暴了,停在河灣那邊修理呢。”
傅清寧點點頭:“原來如些,只是你怎麽知道我在這條船上?”
衛昀笑道:“我看見你和丫頭在鎮子裏閑逛,跟了你一路,你都沒發覺。”
傅清寧咦了一聲:“你早看見我了,為什麽不和我打招呼呢?”
衛昀沉默了一會,“那個時候有些不方便。”
傅清寧撅起了小嘴,“什麽不方便?怕是身邊有別的姑娘吧。”
衛昀笑道:“喲,你個小丫頭,什麽時候也會學會吃醋了。”
傅清寧哼了一聲,“你想得美,誰會吃你的醋。”
衛昀輕輕笑了一下,“你放心吧,沒別的姑娘,我連自已都顧不過來,哪能連累別的姑娘呢?”
傅清寧将手一甩,“你別和我拉拉扯扯,你這個壞蛋,也只是嘴巴裏講得好聽吧,你說,上次你遇到我了,為什麽不來找我呢?”
衛昀道:“你是說在孟府?那裏人多眼雜的,走到哪都有眼睛看着,我要是大咧咧地來找你,可不是壞了你的名聲嗎?”
傅清寧聽他這麽一說,心裏便舒坦了一些,表面上卻還是氣哼哼地道:“誰信你呀,就只會講好話哄我。”
衛昀笑道:“這可冤枉我了,我可不會講什麽好話。小寧子,這幾年我心裏一直是很掂着你的。”
傅清寧嘟了嘟嘴,“說得好聽,掂着我為什麽一直不來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
衛昀眉頭一揪,“唉,我也想啊,可是真的抽不出空。”
傅清寧道:“那你上次都到了薊陽,為什麽也不來看我?”
衛昀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我在薊陽?你瞧見我了?”
傅清寧點頭道:“是呀,駱家宴客的那日,我看到你表演刀梯了,後來我還去你後頭的帳篷裏找你了,等了好久都沒人來。”
衛昀道:“我還真不知道你也在駱府,我去那裏和一個人碰頭,并沒有久留,當天就走了,早知這樣,我肯定會去見你的。”
傅清寧道:“反正要找借口是很多的,你要有心,再忙也能抽出時間來的。”
衛昀嘆道:“唉,我是真的抽不出時間,下面一堆人要吃飯的。小寧子你也知道這世道,掙點錢不容易啊。”
他這麽一說,傅清寧倒是能夠理解,說道:“要不你別玩雜耍了,找個安穩一點的生計,雜耍還是很危險的。”
衛昀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裏全是擔憂,心下也很有些感觸,笑道:“你別擔心,我也打算收手了,等過了這陣子,安頓了手下的兄弟們,我就不幹了。”
傅清寧點點頭,“這樣才好。”
衛昀拉起她的小手,微笑道:“小寧子,這三年不見,你可變了很多,都長成大姑娘了,上次瞧見你,我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傅清寧道:“是不是越變越醜啦?”
衛昀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才不醜呢,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了。”
傅清寧聽他誇獎,心下美滋滋的,擡眼看了看他,輕聲道:“衛昀,其實我也是很掂着你的,我一直等着你來找我。”
月光下她的雙眼如浸了水的黑葡萄般,又圓又亮,微微翹起的雙唇猶帶着幾分往日的嬌憨,衛昀心下微微一蕩,低聲道:“我也是,雖然分開那麽久,可是一見你,我又覺得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小寧子,我知道以前我不告而別是我不對,不過,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不得已,這一次我已經決定了,等我安頓好一切我就來找你,你放心,花不了太長時間的。”
傅清寧撅了撅嘴,“你別只是說說,讓我白高興一場。”
衛昀笑道:“絕對不會,我一向說話算話的。”
傅清寧也笑了,嗯了一聲,正要開口些什麽,突聽哧的一聲,一柄短箭穿過夜幕射在船柱上,箭尖紮着一張紙條。
她吓了一大跳,只見衛昀皺了下眉頭,說道:“別擔心,是找我的。”
他上前取下短箭,看了一眼紙條,揉成一團扔入江中,說道:“小寧子,我還有事要辦,要先走一步了,等辦完事我就到薊陽找你,你等我。”
他回頭在傅清寧額上親了一下,縱身一躍,便消失在長滿蒿草的河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