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他心裏凄然,在道中裏足足呆了一會,嘆了口氣,這才又往前走,約莫經過一個時辰,前面現出一個鎮甸。
這鎮甸不小,黑壓壓一大片房屋,他心想:“中午已過,也該填飽肚子了。”更不猶豫,直進街口。
前行數步,見街旁一個酒館,蕭景義上得樓來,選了一席雅座,要酒點菜,不久,酒菜齊上,舉杯獨酌。
不知是甜,是苦,是酸,是辣,但覺情愁萬縷,風起雲湧,齊上心頭,正是抽刀斬水,水更流,舉酒消愁,愁更愁。
良久,良久,才勉強舉筷,但吃到口裏,猶是淡然無味,如咽枯草,硬澀地難以入喉,再也提不起興趣吃喝下去。
驀地,樓梯響動,上來兩人,坐落在蕭景義不遠處座上。
但聽一人道:“師兄,你想神醫客糟老頭,真的會在扁山的碧霞山莊與陰陽童曹義宗曹公子對抗嗎?”
蕭景義神智頓時清醒過來,轉臉一看,但見那兩人年紀全在三十歲出頭光景。
适才說話之人,身着青粗布短衫是個虬髯大漢,臉孔黑黝黝的,簡直就分不出是肉是髯。
此刻,另一人道:“師弟,你真多慮了,想曹公子藝高技深,除了幾個已退隐的八奇人外,還有敵手嗎?”
他接着哈哈一笑。
蕭景義随聲再看,但見這人黃色長衫,膚色之黑,并不遜于虬髯大漢,不同之處,只是沒有髯罷了。
蕭景義聽着黃衫黑漢的話,心想:“據他們所言,難道陰陽童曹義宗,真的可謂天下後輩第一人嗎?”
他正思着,虬髯大漢已又道:“師兄,如乾坤秀士找來,那又怎麽說法?”
黃衫黑漢一怔,道:“此事并不幹乾坤秀士董坤,想來他不會去的——”
他頓了一頓,接道:“縱是去了,亦是無妨,曹公子可與他另行約期再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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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髯漢道:“那麽曹公子幾時可到碧霞莊呢?”
黃衫黑漢道:“大約再過五天吧,師弟,我們趕得上的,喝酒吃菜要緊。”說完雙雙舉杯,觥籌交錯,牛飲起來。
蕭景義意外得到線索,喚過酒保結賬,問明洞庭路徑,走出酒館,便往大道行去。
約莫一柱香工夫,倏的來路隐隐傳來追奔疾行之聲,蕭景義心奇回顧,但見一青一黃,兩條人影,正是在酒館遇上的那兩名黑漢。
原來,虬髯漢人稱虬髯客石免,黃衫黑漢人稱雪中炭秦鳴,他們皆是山東摩天嶺的黑道人物。
十數年前,千面人妖尚未歸隐之時承蒙千面人妖傳了一套武功,故此,多來年,都為了千面人妖盡心奔走。
适才飲酒之際,倏聞蕭景義問往洞庭湖的路,雪中炭秦鳴一向頗工心計,驟然想起方才的對話,提議道:“師弟,看那書生舉止分明是武林人物,雖不知武功火候,但他既往洞庭,定有圖謀,是敵是友,我們且追去問問,如果是敵,就立刻把他除掉吧!”
虬髯客石免道:“對!我們這就追去。”
于是,兩人結賬問明蕭景義去向,便沿道追去。
這時見兩人追來,心知對方意圖攔截,暗道:“你要找死,怪不得我!”
就在這一轉念間,雪中炭秦鳴、虬髯客石免二人已雙雙趕過蕭景義面前喝道:“朋友,停步!”
蕭景義星目炯炯,一瞥兩人神情,笑道:“二位兄臺想是武林異人,小弟蕭景義,一向不曾在江湖走動,故此見聞寡陋,敢請二位賜示名諱,并道來意——
雪中炭秦鳴眯縫着雙眼,細細端詳蕭景義,心念:“蕭景義……這人從不曾聽過,是何派的呢?”
他眼縫間射出陰森的光芒,并沒答話。
虬髯客石免見師兄不答,禁不住地就要開口,卻為雪中炭秦鳴擡手阻止竟暴躁的“哼”了一聲。
敢情他此刻心中瞧不起蕭景義,想要報出名號唬他一下。
蕭景義初涉江湖,自救金巧花于乾坤秀士掌下後,再受丹心神尼的贊揚,心理上對未下山時的自卑感,已減消了許多,此刻,他對虬髯客石免的哼聲,并沒有感到有什麽異樣,含笑等候回答,神情真個從容至極。
雪中炭秦鳴的倏口道:“我們兄弟就是摩天雙黑,我是雪中炭秦鳴,他是虬髯客石免,朋友,你是何派弟子?”
蕭景義不知兩人身世來歷,心想:“今日自己為正道之義氣,前往相救神醫客洪尚賢之命,此刻,正好遇上敵人,況自己找上門,這就挫一下他們的氣焰也罷一—”
于是他道:“人曰:“道不同,不相為謀。’兩位是趕路,蕭景義這就請了。”
摩天雙黑出道已久,何嘗聽不出蕭景義語中之意,雪中炭秦鳴冷冷一笑,心道:“小鬼,想是剛出道雛兒,等下卻看你還能狂什麽!”
虬髯客石免仰天一聲長笑,道:“這樣說來,你是認識我們的了,我們摩天雙黑不會就此要了你性命,來吧!較量較量,姓石的讓你三招。”
蕭景義心念早定,也不生氣,微微一笑,道:“兩位有此雅興,蕭景義若不奉陪豈不掃了閣下的雅興,但是讓招一節,蕭景義不敢承受,你就免了吧!”
他蓄勢相待,神态飄逸。
雪中炭秦鳴看着蕭景義這種泰然的神态,不由對虬髯客石免道:“師弟,人家不願你讓,你就免了!”
他退後五步兀立道旁。
虬髯客石免點了點頭,道:“好,先接石某一掌——”
餘音未落,身形已一步搶前,雙掌一錯右掌疾吐,“平推長城”,徑朝蕭景義面部劈推擊到。
蕭景義一見虬髯客石免來掌,勁勢并不淩厲,知他未用全力,不閃不讓,施出昆侖二二式中的守式,“神龍搶珠”左掌輕輕推出,迎托來掌,笑道:“你別客氣——”
虬髯客石免但覺自己掌勁堪堪被對方擋住,身形倏退,左掌一卷,右掌猛吐,身随掌進,左掌貼胸,已蓄三種變化,一招絕招。
這一招,正是昔年千面人妖所傳之功,勁勢火候自是不同凡響,但見掌出呼呼風響,淩厲兇極。
蕭景義是昆侖唯一傳人,十年苦學,雖不曾實用,但一看虬髯客石免身勢,已知厲害招式,必然随後而至,心想:“若此時自己以高出對方來勢之功力,硬接硬架,使其禁受不住,豈不是迫使對方易攻為守,把蓄勢之招式,自然消卸收回嗎?”
心念懷動,不過瞬息之間,但見他依然不閃不避,右掌疾吐,聲勢兇猛淩厲,快速無倫。
“砰!”的一聲悶響,兩股掌風,在半空一接觸,虬髯客石免悶哼一聲,身形猛退,連踉跄了七八步,才拿樁站穩。
蕭景義依然悠閑之态,嘴角露着微笑,顯然這一次的對掌,是他勝了。
須知,武功一道除了練那先天真氣之外,普通內外功的修為,都有一定的終點,自然狠毒的邪功,又當別論。
此刻,蕭景義和虬髯客石免二人,若論本身內外修為的功力,則是不分軒轾,只因适才虬髯客石免勝心急切,心存輕視之念。
更想不到蕭景義會視自己之勁勢若無睹,而以真力硬拼,因此只用了八成功力,故此,此消彼長,也就差了一籌。
虬髯客石免一招吃虧,再也不敢心存輕視,怪嘯一聲,雙臂運足全勁雙掌一前一後,兩股勁風,再次滾滾猛撞過去。
蕭景義心知對方功力不會超出自己,神态閑逸,不露懼色,雙掌倏分又合,猶然采用适才之勢,“神龍搶珠”,雙掌同時并發。
這一下,雙方皆運足了十成功力,半空中,“崩”
的又是一聲巨響,但見憑空旋起一陣狂風,吹得沙土飛揚,彌漫天空,接着兩條身形同時飛退出來。
虬髯客石免倒飛四丈,翩然落地,眼前一花,金星穿眼閃爍,已知受了內傷,趕緊懾定心神,頹然坐地。
蕭景義撞掌之後,施起先天“玄幽禪功”妙用,逼住身形,勉強暴退四步,為的是不使摩天雙黑瞧出他練有先天真氣的功夫。
只聽了笑道:“秦兄,可有興致領教蕭景義掌法嗎?”說着,星目望着雪中炭秦鳴,真是自然潇灑,風姿飄逸。
雪中炭秦鳴哪顧得與蕭景義說話,同門兄弟之情,飛步搶到虬髯客石免面前,問道:“師弟,傷重嗎?”
但見虬髯客石免勉強搖頭,毫無勁力地道:“你先問明此人來歷,我們改天再行找他算賬……”
雪中炭秦鳴點頭返身走到蕭景義面前,道:“朋友,師弟受傷,秦某今日無暇再行領教,是好漢,留下後會地址,我們兄弟自會前往讨教!”
蕭景義笑道:“蕭景義浪跡江湖,無所謂居處,若兩位定要蕭景義留下機會,則五日後在扁山碧霞莊相見,或者三年後元宵夜,在北峽山青雲谷相會猶可——”
雪中炭秦鳴暗驚心道:“原來此人與丹心神尼另有淵源,無怪師弟二十年修為功力尚遜此人一籌。”
他于是道:“既然如此,扁山之約我們無顏再去,青山常在,綠水長流,三年後,定往青雲谷讨教便了——”
他扶起虬髯客石免,疾步往來路回去。
蕭景義看着兩人背影,滿意地一笑,又起步趕路。
紅日西墜,天色人暮,随明月東升,清光溶溶,他計算着路程,日複一日地層開輕功,飛奔趕路。
這日清晨,來到城陵矶洞庭湖口,心想:“一路疾行,腳程甚健,陰陽童曹義宗扁山之行,尚有一日光景,何不趁此良機,略賞洞庭秋水——”
此刻,紅日方升,彩霞布空,金光萬丈,平射湖面碧波澄澈之中,蕩漾起片片金鱗,煞是好看。
山容凝黛,水色拖青,真個美景無邊,瑰麗無比。
蕭景義兀立湖岸,欣賞美景,倏地看到一葉扁舟游劃近處,心中感觸,想:“何不到湖中一游——”
他想着伸手喊道:“船家在呀——”
船家聞聲果然往這邊駛來。
眨眼工夫扁舟駛到,蕭景義舉目一看,心頭大怔,心道:“怎地這船家,竟然練有絕頂功夫呢?”
船家道:“公于是游湖還是另有要事?”
“另有要事”這不是令人莫名其妙嗎?
但是,蕭景義此刻心記游湖,竟然沒有體會到船家這句話,竟然道:“是游湖,老兄可幫忙嗎?”
敢情他由船家的武功,推測到這人并不平凡,故此,客氣地搭話了。
半晌他忽覺船家沒有答話,不禁把賞景的眼光轉視,那船家雙目炯炯地盯視自己,心裏明白,那是包袱中的“伽藍劍”引起船家的注視,再道:“老兄行嗎?”
船家身負奇責,奉命接人,此際注視了蕭景義一會,心道:“這公子看來并非練武之人,怎地卻藏有兵刃?”
他心裏疑惑着,卻又聽蕭景義的話,仰頭一看天色,道:“公子如真的是游湖,我可效勞,但時間卻不能長久,若覺可以,就請上舟吧!”
話語之間,猶暗含弦外之音。
蕭景義不加思索,謝道:“有勞老兄了。”說完,船已靠岸,蕭景義舉步緩行上船,那姿态就如沒有練武一般。
船家問道:“公子将游哪方景色?”
蕭景義初臨洞庭,不知何處好游,便道:“這又煩老兄做向導了。”
船家點頭心道:“正合我意思。”
他雙槳一翻,小船離岸直朝湖心駛去。
蕭景義趁這時候,詳細打量船家。
但見船家生得蜂腰猿背,三十歲出頭滿臉正氣,且外家功夫已臻神境,登峰造極,但不知怎地,眉宇間隐蘊深愁。
他心裏感謝這人載舟好意,道:“老兄可有什麽憂念嗎?蕭景義說句冒昧話,敢請老兄說出來,蕭景義或可代為分擔,亦未可知。”
這正是正義感的流露,并沒有絲毫自傲之意。
船家擡眼一瞥,嘆了口氣,道:“公子,你看這八百裏洞庭,天水混融,波濤浩渺,何等壯觀,飄浮湖中的扁山,更是瑰麗無比,可是,想起明日天明之後,這片大好湖山,就要變成一片血腥,怎不令人神傷?”
蕭景義一聽,心道:“聽你口氣,你大概是和碧霞莊神醫客洪尚賢有淵源的了。”脫口道:“你是說陰陽童曹義宗今夜必然來定了嗎?”
船家大愕,忙道:“公子,你怎知道此事!”
蕭景義微微一笑,道:“敢問老兄如何稱呼,與神醫客洪莊主有何淵源?”
船家一見蕭景義說話之間,并無敵意,便道:“在下人稱鐵槳吳飛,洪莊主正是在下救命恩人。”
蕭景義顧名思義地朝船槳一望,道:“在下名叫蕭景義,吳兄如果不見外,以後就喚在下一聲蕭弟——”
他接着道:“在下對洪莊主神交已久,并聞陰陽童曹義宗要來尋釁,特冒昧前來薄效微勞,順便瞻仰洪莊主神采風姿,不期巧遇吳兄,就煩請吳兄引見了。”
原來鐵槳吳飛二十歲時來洞庭湖游玩,忽然船翻落水,眼看即将溺死,正好神醫客洪尚賢經過看見,把他救起,帶返扁山碧霞莊。
并傳以外家武學,于是十年武功已臻化境,爐火純青,又因兵刃為一雙鐵槳故此搏得鐵槳吳飛之名號。
今日奉神醫客洪尚賢之命,前來城陵矶迎接一名答應前來相助的青靈派高手,誰知,此人沒有接到,卻見蕭景義,并自願相助,心裏又喜悅又感激,忙道:“蕭公子特來相助,吳飛這廂先代洪莊主領情了。”
他雙手一拱,躬身行起大禮。
蕭景義心知阻止不住,等吳飛禮罷,笑道:“吳兄,時已近午,小弟帶有幹糧,先一填肚皮如何?”
鐵槳吳飛見蕭景義年少氣爽,心中喜極,哈哈一笑,幹脆地道:“蕭弟,我就如是稱呼,今日何幸相見,心悅萬分,此刻剛值午時,尚有半日光景,愚兄作個東道,我們且上岳陽樓飲它幾杯,也不枉兄弟相交一場。”
說着,他不等蕭景義回答,雙槳翻飛,輕舟破浪,已朝岳陽樓駛去。
船行如飛,半晌已到岳陽樓前,雙雙上得樓來,在依湖窗邊選座坐下,點過酒菜。
一會兒,酒菜端上,鐵槳吳飛舉杯道:“蕭弟,景色怡人,助人酒興,幹杯!”當先一飲而盡。
蕭景義跟着幹杯,然後望着窗外湖色,念起唐人劉禹錫詩雲:“湖光秋色兩相和,潭面無光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裏一青螺——”
鐵槳吳飛雖然不知蕭景義武功的深淺,但想到了既然明知陰陽童曹義宗要來尋釁,卻不但毫無懼色,反而吟起詩來諒必有過人的藝業,也就笑道:“蕭弟真是雅人多興,愚兄自嘆弗如,且再幹杯。”
蕭景義回敬一杯,随着雙雙談起山水時事,武功絕學,各派人物,鐵槳吳飛嘆道:“當今武林之中,武功首屈一指,當推武當派太空道人老前輩的先天‘罡幻神氣’,但是想到不久亦将失傳,埋入黃土,實在令人惋惜。”
蕭景義心知自師伯彌陀僧圓寂,武林中人,已然認為昆侖派的絕世武學已經失傳,故此鐵槳吳飛只說太空道人的先天“罡幻神氣”,不由得道:“吳兄,若昆侖派之絕學尚流傳世間,那又怎地說法?”
鐵槳吳飛搖頭道:“昆侖派彌陀僧老前輩仙逝,絕技已經失傳,縱有藝技流傳,也是一些普通武功而已。”
蕭景義心道:“今夜蕭景義就讓一些江湖人物,知道昆侖派的絕世武學,并沒有失傳。”
心裏說着,卻點了點頭,把話題轉到別處,以免鐵槳吳飛倏然間問自己門派。
不知不覺,已到了夕陽斜沉,黃昏日暮之際。
鐵槳吳飛一看天色,道:“蕭弟,陰陽童曹義宗之人,今夜三更必到,咱先回碧霞莊見過莊主和各位前來助拳的高手如何?”
蕭景義點了點頭,鐵槳吳飛結過酒賬,雙雙下樓上舟,鐵槳一翻,船已如脫弦之矢,朝湖心射去——
扁山,岳陽樓南端十裏之處,鐵槳吳飛運槳如飛,何消時辰工夫,已然舉目可見,這時,晚霞已沒,明月東升,時值中秋将臨,故此雖是初升之月,亦有明朗光華。
蕭景義坐在船上望着扁山孤嶼但見嶼上疏燈映浪,與月影星光,蕩成一片金銀之色,真是瑰麗清絕。
不消多時,船已停泊,當下棄舟登岸。
鐵槳吳飛朝着前面透出燈光的竹林一指,道:“蕭弟,穿過此林就是碧霞莊了。”說完,引導着蕭景義走進竹林。
蕭景義跟在身後走進,風搖竹動,此息彼起,不絕于耳,穿過竹林,眼前燈光大亮,方到林端,已有一名莊客前來迎接。
但聽莊客道:“吳爺,青靈派葛大爺雇舟已到多時,莊主吩咐小的等吳爺回來後,請往大廳相見。”
鐵槳吳飛答應一聲,轉身對蕭景義道:“蕭弟,大約邀請的人已全到齊了,我們到大廳去。”
說完,他吩咐莊客将蕭景義包袱安置在自己房中,偕伴蕭景義雙雙踏進莊門——
大廳在碧霞莊的中央,二人穿過前院,走到廳前,但見燈光一片通明,人聲喧嘩,杯籌交錯。
二人跨入廳中,雖然沒有出聲,但整個大廳卻頓時寂然。
幾十只眼睛齊向兩人看來,他們為蕭景義英俊潇灑的風姿怔住了,無不露出羨慕、訝異的模樣。
鐵槳吳飛拱手道:“小弟吳飛适遇新友,遲回片刻,敬請各位兄長前輩見諒!”說完,又為蕭景義引見,并道明蕭景義來意。
蕭景義迎前對廳中衆人作禮,接道:“小弟蕭景義初涉江湖,見聞寡陋,還望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廳中衆人一一回禮,重新坐下,吳飛偕蕭景義到首席,對着一位白須老者道:“這位就是神醫客洪尚賢洪莊主——”
蕭景義随聲一揖道:“洪老前輩在上,蕭景義有禮了。”
神醫客洪尚賢回禮道:“蕭英雄,洪某謹領相助之情,就請入座吧!”吩咐鐵槳吳飛陪蕭景義到鄰座空位同飲。
蕭景義酒量有限,岳陽樓上因酒逢知己千杯少,已喝得差不多過量,是以只随便用點菜肴,一面和鐵槳吳飛談些有關陰陽童曹義宗的事。
時光匆匆,明月中天,廳中衆人敢情因群雄大會,談說興致,已然忘記自己此行目的,個個勸酒連連。
蕭景義暗看神醫客洪尚賢神色,但見臉龐塗霜,漸漸浮現出焦慮不安的神情,好像時光的溜過,正對他的命運安排某一種前途。
驀地,廳外傳來數聲冷笑,猶如夜枭,凄厲冷峻,令人心悸神晃,說不出的難受,剎那間,全廳寂然無聲。
神醫客洪尚賢臉色嚴肅,聲發丹田,道:“陰陽童曹義宗果是信人,洪某等候多時,這就請現身解決。”
他中氣充沛,聲音清晰嘹亮,餘音袅袅,源源不絕。
廳外倏地一聲尖嘯,接着一陣怪笑,笑聲時高時低,或柔或壯,若夜枭嗚咽,午夜鬼嚎,懾人心魄。
這顯然的表現出來人的修為火候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笑聲戛然而停,但見廳門一晃飄落一個二十八歲左右的少年,英俊爽飒,嘴角含笑,驟然一見,誰也不會相信他會發出适才的怪笑聲——
但聽他宏聲道:“陰陽童曹義宗今夜特偕幾位同門和好友,前來結算洪莊主犯山之罪。”
聲落,人影連晃,又落下十人,排在陰陽童曹義宗身後半丈之地,紛紛對着廳內臉露冷笑。
神醫客洪尚賢離座走上前道:“天地萬物為何而生,天山片地,又非你們曹家所有,老夫入山采藥為濟世救人,順天理對人意,有何差錯?如今,你們強詞奪理,老夫心裏不服,這就領教你們曹家天山派武學。”
大廳衆人,跟着紛紛離席,魚貫随後徑走至廳門口處。
陰陽童曹義宗冷哼一聲,道:“既然不服,就請劃下道來,曹某若不取得你老匹夫性命,今後誓不踏入江湖片地。”
神醫客洪尚賢大笑道:“好好好,這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說完,走步出廳,陰陽童曹義宗諸人閃開一面,廳中衆人魚貫跟出。
陰陽童曹義宗等十一人待廳中人全走出後,也一一跟随走去。
大廳左邊十丈遠處,有一片廣闊平地,這是碧霞莊平日用做曬網之處,今夜卻作了風雲際會之場。
這時,皓月中天,銀輝匝地,雙方衆人在六盞氣死風燈導引下,相繼進入曬場。
蕭景義驟聞陰陽童曹義宗怪笑聲,忖道:“這人果是勁敵,看來其一身先天真氣的功力火候,已在自己伯仲之間,适才酒席間,曾朝廳中衆人看過,其中雖有內外功都已登峰造極的人物,但若真與這先天真氣的功力相拼,則無異是雞蛋碰石頭,看來能夠挽救今日這場劫數的人,非己莫屬了。”
他心裏這樣想着,為了謹慎起見,想到“伽藍劍”
的威力,增加幾分決勝把握,竟對走在身旁的鐵槳吳飛道:“吳兄,适才小弟因為急于拜見洪莊主,沒将兵刃佩上,如今激戰在即,就請吳兄伴小弟前往取出兵刃,以便急用。”
鐵槳吳飛點了點頭,便偕蕭景義往自己居處走去。
蕭景義和鐵槳吳飛的離開,并沒有影響雙方決鬥的情形,雙方一人到曬場之後,立即分成兩邊對立。
陰陽童曹義宗仰臉望望當空皓月,縱聲笑道:“月光如畫,場地絕佳,曹某同門好友,能夠借此良宵,會見各位獨傳武學,真是一件難忘之事。”
神醫客洪尚賢微微一笑,卻嘆道:“真是難得之舉,只是今晚一戰,武林間又枉送了數條性命。”
倏地,陰陽童曹義宗身後有人道:“枉送性命之人,只怕全是你們——”聲落,走出一個中年大漢,面色晰白如紙,全無血色,手持三尖長刀,又道:“不信的話,我冷面王車剎,就先超渡幾位,讓你們開開眼界。”
這邊神醫客洪尚賢身請來助拳之人,都握緊拳頭,憤怒沖頂,但見其中一個華山派高手,搶步上前。
華山弟子背上青鋼劍出鞘,冷笑一聲,怒道:“無名小卒,竟敢肆狂言,我華山客劉天苞最是不知死活,就先見識見識!”
冷面王車剎大笑道:“好!”晰白的臉孔,這一笑,更如陰司鬼怪,三尖長刀一閃,徑刺華山客劉天苞前胸要害。
華山客劉天苞青鋼劍掄卷迎上,“當”的一聲,金鐵交鳴,兩人退後一看兵刃無損,疾又搶前激戰。
頓時刀光劍影,卷浪滾濤,眨眼工夫,便已戰了三十多招。
倏地,又是“當”的巨響,震入耳鼓,青鋼劍,三尖長刀,雙雙疾射飛空,化成兩道銀虹,朝場外林間射落。
同時,華山客和冷面王的激戰身形,也跟着一分,各自退後三步,愣然呆立,說不出話來。
兩人勝負未分,這啞然的情形,不過瞬息即逝,冷面王車剎狂言在前,哪能就此停手,大聲道:“且慢退下,咱們倆空手再拼一陣!”
華山客劉天苞何嘗有退下之意,此時正是聲譽之戰,生死之鬥,因此立即怒道:“自當奉陪!”
他身形欺進,劈空掌勁力跟着左掌猛拍出去,“狂風掃柳”兇猛如濤綿綿撞去。
冷面王車剎驟見勁道淩厲,一閃身,身形斜穿避掌,獨門“混天指”并指疾點,勁透指端射出,直指華山客右脅。
華山客劉天苞道聲:“好!”猛收勁力,斜肩搶進,雙掌疾卷環吐,旋身掃直劈,“縱橫交征”。
但覺掌風似狂風怒濤,澎湃卷撞,快捷無倫。
冷面王車剎料不到對方進招如此快捷,見掌勢兩面挾襲而至,要待後退,卻怕華山客一擊未着,趁勢追擊逼進,将來只有束手待斃,倉促間,易指為掌,不閃不避,雙掌分別推至,迎接來勢。
“砰”的聲如劈竹裂帛,沙土飛揚四濺,沙土塵影中,華山客和冷面王二人,已然雙雙跌坐在地。
但見兩人頹然坐地,運功調息,華山客倒還罷了,冷面主卻倏地一張口,吐出大口鮮血來。
原來,适才對掌之際,冷面王被迫硬接,功力未能全部施出,是以他吃虧了。
這時,雙方觀戰之人,各自走出一人,将自己主人扶回陣中,随着,雙方又分別走出一人,進場宣戰。
左面之人乃青靈派高手摩雲鵬葛俊陽,正是鐵槳吳飛要迎接之人,右面是陰陽童曹義宗師弟,少林派叛徒青陽禪師。
青陽禪師一揚手中禪杖道:“我們比兵器還是空手對招?”
摩雲鵬葛俊陰笑道:“葛某生平未曾用過兵器,就以雙掌領教禪師杖法。”
青陽禪師縱聲大笑,破聲嘹空,響遏行雲,道:“我青陽禪師何等人物,豈肯占你便宜,贻笑江湖。”
說完,他将右手禪杖往東面一株巨松射去。
但是烏光一縷,圓頭禪杖,竟正正地插在松幹上,直沒半尺之深,震得松葉紛紛飄落,宿鳥驚飛。
摩雲鵬葛俊陽亦是一派長老,聽了青陽禪師蠻橫傲慢的話,不由怒吼一聲,道:“你敢輕視我?”
青靈派獨傳秘功“回環掌法”,雙掌交征,右掌卷拍,“急浪翻舟”,一股回異凡響的掌勁,竟似圓環輪卷,滾滾襲向青陽禪師胸前。
青陽禪師在少林十年,天山五年的苦學,武功确異凡響,但??這種青靈派獨特的掌力,卻也不敢大意,冒然硬接消卸。
身形借勢一閃,避過來招,也不客氣,雙腿連踢,正是少林派“連環腿”絕學,剎那間,便還攻了八腿。
兩人全不是弱者,掌、腿交擊,二十招一過,直戰得難舍難分。
場中青陽禪師、摩雲鵬雙雙激戰,一時勝負難分,雙方觀戰之人,已經有幾人按捺不住。
陰陽童曹義宗陣中搶出一人,道:“光看人家交手有啥用,是好漢,我銅腳李元霸,想領教領教!”
他話未說完,但覺眼前一晃,人影撲至,夾着一道青光,朗聲叫道:“無極派青竹杖江臯來了。”
李元霸退步閃身,銅腳兵器一揚,一式“策馬神州”,只見黃光如電,已疾打江臯頭部天靈蓋。’江臯見銅腳打到,知自己竹杖不能硬接,身形斜探,“順水推舟”,竹杖竟貼銅腳,平挂欺身疾點李元霸“笑腰穴”,端的快速無匹,又狠又準。
李元霸以為這下打法,除江臯運杖硬接外,縱是閃身或後退,自己隐蓄的三招絕式,即可綿綿使出,非使江臯斃命不可。
誰知,他這樣算着,人家竟然有出他意料的招式,阻了銅腳去勢,更随招反攻,眼看竹杖似蛇游上,待要閃避已是不及。
除非銅腳撒手不可挽救,又急又驚,右手銅腳一丢,身軀滾出數丈外,想趁勢拾起銅腳再戰。
這一下,動作甚疾,江臯卻更快,身形暴射,竹杖卷翻打,“和尚敲鐘”,但聽“唉呀”
一聲慘叫,江臯竹杖打下之處,李元霸腦漿四濺,一命嗚呼。
陰陽童曹義宗凝神地看着李、江決戰,看到李元霸喪命,僅是冷哼一聲,并沒有絲毫悲憫之态。
神醫客洪尚賢面色冷然,心道:“幸好是他戰勝了,不然在我死了之後又多一條性命之債!”
驀地,青陽禪師和摩雲鵬的拼鬥中,吆喝連聲,青陽禪師“連環腿”招式中,又加上千面人妖所傳之“天山掌法”,真個勁勢頓加,迅厲無匹。
摩雲鵬葛俊陽一聲清嘯,也将“鴛鴦腿法”施出,滲融于“回環掌法”中使用,腳踢掌劈,聲勢猶未落後。
青陽禪師愈鬥愈兇,一出手撩腿,就是七八招之多,招招精狠,已然施出渾身所學,極力進攻。
摩雲鵬葛俊陽縱是藝高膽大,亦覺心驚魄動,施出生平絕學,全力以赴,以快打快,待機突襲。
倏地,摩雲鵬葛俊陽施出他所以得名的“天鵬撲”
秘技,身形往空一縱,随即淩空急轉,雙掌箕張,施出“回環掌”全力淩空朝青陽禪師罩下。
青陽禪師驟見對方淩空拔起,翻身全力罩下,聲勢驚人,身軀落地生根,雙掌平翻舉上,“推窗望月”,運起全身功力,迎擋摩雲鵬掌勢。
身形斜錯,雙掌倏收又吐,夾着一股勁風,把自己擋住,倏消掌勁向摩雲鵬落身處擊去。
摩雲鵬葛俊陽身形臨空即落,要想躲避此招,談何容易,哪知,這正是“天鵬撲”最能發揮威力的時候。
但見他雙掌一并,迎向青陽禪師掌勢,一撞即收,雙臂一張,如鵬展翅,借勢反彈,身形驟然臨空飛起兩丈。
飄飄然地便把青陽禪師兇猛勁勢,消卸得無影無蹤,同時,反撲下來,一丈之內,掌風飒然罩落。
這一下,直把雙方觀戰之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除了陰陽童曹義宗那邊的人外,全禁不住地大聲喝采。
青陽禪師猛覺勁風臨頭,自己招式已老,只有閉目待斃的份兒,吓得一聲驚呼,百忙中,雙掌往上一揚,護着頂門。
驀地,在這生死一發之際,青陽禪師耳聽“砰”的一聲,跟着有人悶哼,頭頂千鈞之力,全在這一瞬間消失,松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雙目。
但見摩雲鵬葛俊陽倒地口吐鮮血,奄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