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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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手裏拿着一份文件,林湛從小洞的角度看不清文件上寫什麽,但男人低着頭,緊緊扣住文件袋,壓抑着強烈的憤怒。
演戲呢???
女人畫着很濃的妝容,但依舊掩蓋不住已經步入中年的事實,她似乎受到很大的刺激,忽然站起來,“我溫雅英,金枝玉葉,大家出身,要什麽沒有,就是眼瞎,放着好男人不要,跟了你這個會寫幾首窮詩的窩囊廢,離家出走生孩子,被個好死不死的老東西嫌棄這嫌棄那,到頭來,你還理直氣壯的嫌棄我沒意思,跟我說你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江越東,別自以為是,離婚是老娘這輩子做的最正确的決定!沒有你,老娘的人生精彩着呢!今天我是看老東西這幾年給我看孩子,省去不少麻煩的面子上,才來參加他的葬禮,不是因為你!!!”
“你有完沒完?我打電話約你談,不是想跟你吵架的。當年咱們離婚的時候,兒子的撫養權,法院判給了你!你才是無過錯方!你當時說不養就不養,送回來給我爹,好,我爹給你養着,可現在我爹他死了,你還不肯把人帶走。”男人低沉的嗓音,開始無邊無休的解釋,“你說不養,你自己生的孩子,你不養誰養?”
“江越東你王八蛋,我生的孩子!!!老娘我一個人能生出來嗎?你他麽跟你老子一樣,是個人渣!”女人咆哮着,尖銳火紅的指甲指着男人的前額,“憑什麽?憑什麽把他扔給我?法院給的那破紙頂個屁!老娘現在我是加拿大公民!中國的法律壓不着我!”
林湛渾身發冷。
不是演戲。
江越東。
這個名字,他很熟,非常熟,熟的不能再熟。
夢境哪有這麽真實的?明明白白是發生過的事實。雖然難以置信,難道這裏是……
江越東說,“總之,你得想辦法,只要你帶走他,要多少錢我都給。”
“他姓誰的姓就跟誰!我看着他就想起你,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惡心我還不夠!”女人指向另一邊,“剛你說的啥?老娘把這句話還你,你要多少錢我都給,帶他滾遠點!”
林湛從窗戶的小視野範圍內尋找,男女所在,是一間客廳,這個客廳他也熟悉,古樸簡單的家具陳設,與一個到了整點報時的挂鐘。
林湛伸出手,正巧有個水滴滴在他手心。
下雨?室內怎麽會下雨?漏水也不可能。重點是,水滴是鹹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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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這樣吧,爹的房子我不賣了,過戶給他,其他的你出錢。反正已經上初中了,不是小孩兒,生活能自理,餓不死。”江越東思索良久,才給出結論。
女人點頭,似乎是贊同。
林湛想爬出去掐死這對狗男女,奈何窗戶太小,他也就能伸出胳膊去。
他大聲罵人,可窗戶外面似乎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到底在什麽地方?為什麽會突然聽到這些?
江越東朝着林湛的方向走來,襯衣最上一顆紐扣,直接把窗戶的視野堵死,林湛啥也看不見了。
聲音從林湛正上方傳來,“名然啊,爸爸媽媽有自己的家庭,帶着你都不方便。你自己也大了,能理解我們的苦衷。爺爺的房子留給你,你也習慣住在這裏,你媽出錢給你請保姆,照顧你的生活。你安心上學,以後的學費都不用擔心。這是爸爸的名片,要是需要錢,就打這個電話。”
回應的是個很小聲的“嗯。”
林湛雙腿失去力氣,靠着牆壁險些摔倒。
夢?不可能。
雖然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但小窗外面的的确确是江名然的家,确切的說,是十五年前,江名然的家。
江越東是江名然的親爹,江名然跟賀紫薇結婚後,幾年間頻繁參加綜藝節目炫兒子的那個中年大叔,而潑婦則是江名然的親媽,跟他爸離婚後,嫁入豪門當第幾房他忘記了,總之是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生贏家。
如果按着這個時間點算,江名然此時只有十二歲,相依為命的爺爺剛剛去世,正準備繼承一套十五年後價值過億的破爛四合院。
不是夢,是現實,他在的這個空間,把他帶到了十五年前。可究竟是個什麽空間呢?拍戲的破廟,與江名然家祖宅,隔着十萬八千裏,穿越也得有原理的吧?
林湛想了很久,一直想到這對奇葩到極致的父母離開。林湛在這期間把空間環境環查一遍,沒什麽特別,玻璃洞穴與河水不見後,只剩下泥土堆成的地面與板磚砌成的天空。
小窗的景物在動,其實是林湛的空間在動,就像做火車一樣。這個高度,大概是小孩子的脖子位置。到了墓地一類的地方,一個又一個的石碑有秩序的排列,不少花圈立在石碑旁邊。
林湛看見個老爺爺,向着墓碑鞠躬,他的臉上透着慈祥,向着林湛這邊走來,摸了摸小窗略上方的位置。
“我早算出你媽媽與爸爸不會長久,你爺爺千萬般反對,最後還是沒能阻止他們不幸的婚姻,可你才是最無辜的。哦,別怕,我是你爺爺的好朋友,人人尊稱我一聲沐大師。你爺爺走的沒有痛苦,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爺爺曾寫信給我,怕你沒地方去,你願意随我去美國住嗎?”
沐大師?那個享譽世界的風水先生?他被鬼附身的時候還想找他呢!
林湛知道,江名然拒絕了去美國的邀請,否則,他跟江名然壓根走不到一路。
果然,清脆的童聲回答說,“我不走。”
沐大師嘆了口氣,“好吧。孩子,你脖子上戴着的,是我送給你爺爺的那個護身符吧?這個護身符很特別,是我從某個被盜幹淨的高壽帝王墓裏挖出來。本想借着死者長壽的光,保佑你爺爺長命百歲的,唉。你千萬不得扔掉他,這些墓裏東西邪乎的很,都是有靈性的。”
小江名然的手,緊緊握住護身符,努力點了下頭。
林湛的窗前一片漆黑,巨大的手指頭,捂住了發光的窗口,他大概明白自己在哪裏,這護身符裏面有個小世界,他莫名其妙的就被困在裏面了,時間還倒退了十五年。
江名然說過,護身符是沐大師送的,然後江名然一直帶着,當做對去世祖父的念想,在之後,因為他神經病整天吵着要看風水,江名然把護身符送給了他。
再之後……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還有那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像鬼一樣的殘影,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林湛見窗戶又恢複光明,立刻趴過去對着窗戶大喊,“名然……江名然,是我啊……我在裏面……是我林湛!!!”
他嘗試喊了很久,窗外的天空已經從白變黑,他最終确定了一件事:外面,聽不見裏面的聲音。
而窗子太小,他根本鑽出不去。
被發現的可能性接近于無,林湛決定向內部拓展,可他朝着一個方向走,最終結論為,此空間無邊無際,他走死也看不到頭。
另外,他的身體似乎不再屬于人類——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不會累。他走了很大一圈,又原路返回到到唯一的發亮小窗處。這是他與外面唯一的接觸途徑,看看風景好過無聊透頂。
小窗戶外面,好像是學校操場。
他這是在裏面徘徊了幾天?幾個周?幾個月?唉,沒有時間概念,實在是太可怕了!
幾個班在上體育課,江名然大概站在某個陰涼角落。
“就是他,我們班的那個。”
“恩恩,我暗戀的校園女神,喜歡的是他!聽說情人節的時候還告白了,雖然被拒絕……哼!除了長得好……他有什麽好的!”
“學習好,入學成績全科滿分,年級第一。還有錢,來回上學都坐小轎車,專職司機接送。我家倩倩每天放學,都故意留在教室坐等十分鐘,就為了看他經過我們教室的窗戶。”
“我聽說,他們全家都不要他,他還克死自己的親爺爺。我鄰居跟他一個小學,這些都是真的。”
“真的假的?我得趕緊跟倩倩說,這種喪門星離得遠點好。”
“他爸有外遇,他媽也有外遇,你說他家這什麽風氣?學習好有什麽了不起?真惡心。”
幾個人都是中學生,留着毛寸頭,穿着校服,他們沒看見角落裏不知幹什麽的江名然,正湊在一起議論他們暗戀女孩的追求對象。
林湛撓撓耳朵,他躲在護身符裏,觀摩江名然的成長史。他家經紀人,自小就是風靡萬千少女的頂尖學霸。
“喂,你們幾個,讓開。”有兩個高年級的男生走過來。初中是長個子的高峰期,雖然矮了兩級,但明顯高出兩個頭。
剛才議論的熊孩子們,立刻跑走。來的這兩位,可是學校惹不起的問題生,老師天天叫家長,打架鬥毆如同家常便飯,用行為體現出九年義務教育不能開除學生這條陳規陋習的嚴重弊端。
“你就是江名然?”高個子進入了林湛的視線。
林湛覺得兩人來者不善,校園暴力真是無處不在,不過他一點兒也不為自家經紀人擔心,光他知道的,江名然精通長拳,太極拳,跆拳道,柔道,段位都相當的高。
“就是他,沒錯。上次搶錢,就是這小子喊得人,還在班主任那兒告了我一狀,害的我挨了老爹一頓暴揍。”此人怒氣沖沖的揚起拳頭,“這種自以為是的優等生,就是欠教訓。”
林湛趴在窗前嘿嘿笑,誰教訓誰,還不一定呢。
可下一秒,林湛覺得窗戶倒過來,他看到的風景也倒過來。
緊接着幾聲悶聲。
“嘿,還挺能忍的啊?我聽說你老娘跟了個外國鬼子?還有個外國娃娃?”另一個高個子的大手伸過來,把林湛所在的護身符一把扯過去,“這是什麽?”
“還我!求你了,還給我。”
林湛從小窗戶看到江名然趴在地上,校服上有幾個鞋印。
雖然有點不敢相信,有生之年竟然親眼目睹自家經紀人抱着頭只挨打不還手的一天,但現下的情況危急,為什麽周圍經過的人,要麽躲得老遠,要麽裝沒看見?
江名然被拎着領子,臉又挨了幾巴掌,重新被踹倒地,林湛對着窗大喊救命,完全沒用,外面什麽也聽不見。
即使被打的這麽慘,小江名然不住的說,“還我,求你了。”
求是沒用的,越是求,對方越看出弱點所在,折磨的更厲害。果不其然,兩人把護身符扔了老遠,好在空間裏平穩的很,林湛只覺的窗戶外面成了碩大的青草。江名然,你把賀紫薇揍成豬頭的那股子勁兒去哪兒了?這兩個傻叉分分秒秒搞定的好吧!
林湛出不去,只能幹着急。
“你們……幹什麽呢!”林湛聞聲,成熟穩重,應該是老師一類的成年人,兩個高個子迅速收手,卻是毫不害怕的站在那裏,“我們開玩笑呢,是不是?”
老師又不傻,他扶起被打的流鼻血的孩子,氣的要命,“跟我去教導主任辦公室!快來個人,扶他去醫務室。同學,你哪個班的,爸爸媽媽電話是多少?”
卻是沒有一個人上前。學生要麽怕被兩個兇神惡煞的高個子報複,要麽是平時嫉妒的厲害,拒絕伸出援助之手。
小江名然掙脫老師的手,一步一拐的走了幾步,撿起護身符,很淡很淡的說,“我沒事。剛才我們是在開玩笑。”
“你不要怕,相信老師跟學校,你大膽的說,欺負你的兩個學生,一定會受到嚴重的處分。先打電話給你的爸爸媽媽,這個傷醫務室只能進行簡單的包紮,還是去醫院做個詳細檢查放心。”
處分頂個屁用啊!林湛透過江名然的手指,能看見幾個人竊竊私語。
“老師,他沒爸爸媽媽。他爸爸媽媽離婚了,沒人要他。他爺爺前不久也死了。”剛才那個小男生,藏在人群裏,露出猥瑣的笑,還笑的特別大聲。
四周哄笑的有,互相詢問的有,投以憐憫目光的也有,老師不知前因,随口說,“真是可憐,這可怎麽辦?平時遇到這樣的事兒,都是叫家長協商解決的。”
林湛無力的靠在窗口,窗口已經沒有光線,可林湛明白,攥緊的拳頭,是何等的難受。
他很早就知道,江名然童年過的不好,有些是江名然随口說的,還有些是聽謝悅說的,可現在的狀況,已經嚴重超過了他想象中對“不好”的定義。
世界充滿了對他的敵意,而他只有一個人,默默的忍受着所有人的品評。
不知是誰,從人群裏鑽出來,說,“老師,他血流的太多了,得先送他去醫務室,叫家長的事兒,過會兒再說吧。”
林湛看不見外面,但心裏一暖,能勇敢的站出來,打破江名然如今的處境,這個人,簡直是救世主。
老師剛回過神,“對對對,快,謝駿,快幫忙,扶他去醫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