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那日的節目流量,已經無法夠用數字這個膚淺庸俗的概念來形容。
半個月的時間,娛樂版頭條都是關于林湛消失三年的種種爆料……什麽包養與被包養說,什麽奮發圖強說,什麽出家修仙說,什麽相妻教子說,什麽為愛癫狂說……當然,沒一個是靠譜的。
當年的《星際怪盜》宣發期,恰巧出了段琦與林湛親吻視頻的事兒,為了盡可能的縮小影響,兩人互動的鏡頭被剪得差不多,變成了一部腦洞奇觀意識流作品,索菲匆匆上映又匆匆下架,堪稱是林湛自演電影以來票房與口碑最差的。
如今兩人再次合作的消息傳出,還是林影帝的複出大作,這部電影的未删減版,在網絡上以盜版的形勢瘋狂蔓延,之前的宣傳海報也被無數雜志用來做封面。段琦的新身份,與節目裏的發言,更給新電影披上了迷霧。
問:為什麽索菲新任總監屈尊降貴的演一個小成本片?還是林湛影帝的複出之作?
索菲公關部在删除了所有可能造成負面影響的評論後,給出統一答案——
答:總監的思想怎麽能是凡夫俗子可及的!三年前還當實習生混入自家公司內部當間諜呢!
與此同時,新電影低調的開拍。
因為是室內環境,黎蘇索性貢獻出自己的別墅,改改家具的位置,經過簡單的裝點,別墅的一間屋子就變成了宿舍,而一樓大廳則變成了奢華無比的教授之家,二樓變成了演員的臨時休息區。
拍攝與音響設備,頭一天就運來安好。黎蘇跟場記們找放題字板的位置,他把林湛每一場所有的臺詞都寫成超大字,一頁一句,像日歷一樣一頁一頁的貼在題字板面上。三個場記,跟着現場導演的提示,走位外加翻頁,讓語句能夠連續起來。
林湛捧着臺詞本,靠在沙發上,無精打采。
“以後得依靠提字板過活啊。”林湛拿着劇本蓋住臉,“最多兩句,多兩句就頭疼。”
“已經有進步了,不是嗎?”段琦大清早接了一堆電話,剛剛閑下來。
“從前讀一遍劇本,我就能把自己代入角色的語境裏,角色就跟靈魂附身一樣,帶着我手腳動作,感情起伏。可以無限的想象,角色該說的話,角色該做的事兒,角色該有的表情。現在看劇本,這一堆字看着就跟我有仇似的,怎麽看怎麽讨厭。”
“謝悅不是說了嗎?這個是暫時性神語言障礙,只要多鍛煉,大有可能恢複到從前。”段琦手裏翻覆着一張又一張的卡片,都是林湛平日用來練習的。
Advertisement
“人類的語言,是連續的藝術,字連成詞,詞連成句,句連成段,段連成章,章節加在一起,才是口述者的意圖。而我們的大腦,往往不會經歷這麽多繁瑣的步驟,只需要知道字,就能直接明白意圖。被省卻的中間步驟,就是語言運用的重複性經驗。反複的多了,就能看字明其意。”
“說是這麽說……”林湛明白,當時的傷并沒有太嚴重,手術也做的很成功,他的後遺症大部分是他心理影響作用與神經,醫學術語他不懂,但表征就是他現在這樣——一想多了就頭疼。
段琦把林湛扣在頭頂的劇本拿起來。
“再蓋一會兒!!!”林湛不同意,“我很早見過有人背不好臺詞就這麽幹,好像挺管用的。”
急病亂投醫,怪不得電視上那些保健品治癌症的廣告能夠經久不衰,再不靠譜的辦法兒,急的撞南牆的時候,也想試試。
黎蘇經過,看着段琦跟林湛兩人,坐在狹小的沙發上争搶劇本,你推過來我撲上去,感覺回到了小時候跟青梅竹馬扮家家酒的時候。
“咳咳……”
兩人一人坐一邊,端端正正盤着腿,跟沒事兒一樣。
“位置差不多了,咱們先找個鏡頭試試吧?”黎蘇總感覺自己幹了什麽壞事,比如破壞了一副非常溫馨和諧的畫。
拍攝開始,場記高高舉起白板,林湛與段琦各就各位,開始談判的戲份。
段琦推了推眼鏡,平淡的說,“聽說你報了警。”
林湛這個動作需要低頭,他手心上寫着臺詞,從攝像機的角度拍不到,“沒錯。”
“我是個同性戀,你很漂亮,我第一眼見你,就喜歡你,我想,你也并不讨厭我吧。”段琦的手自然搭上林湛的手,“還是覺得,錢不夠多?”
“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以為錢能解決一切問題?”
“那你要什麽?房子,車,表,還是能推你上事業巅峰的資源?”
林湛抽開手,緩緩的端起桌面上的咖啡,迎面潑向段琦,“……”
卡殼了……擡頭,提字板上寫了句“你根本不配做教授,我要把你的行為公之于衆!”
“不好意思。”林湛情緒沒起得來,先做了動作,這一杯咖啡算是白潑了。
助理忙拿毛巾給段琦擦臉。
“換一身衣服,再來一遍吧。”黎蘇示意把新襯衣拿來,繼續沖咖啡。
就這樣,反反複複過了一上午,一盒速溶咖啡用的還剩下一包了,鏡頭還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
林湛覺得特別對不起段琦,但他沒有辦法串聯臺詞之間的邏輯。
段琦補妝,頭發都帶有咖啡的香味,“慢慢來。”
林湛閉上眼,思索了角色的處境。作為受害者,他的內心極度恐懼,卻逞強不願意接受任何補償,盡全力維護自己的尊嚴。作為一個這樣的人,如果他是一個這樣的人,如果這種事發生在他的身上……
“要不……這段改改吧……”林湛找黎蘇,“再試一次。”
場記板提示,攝像機就位,段琦說完第一句詞,林湛的手輕微的抽動一下。改動過的劇本删掉了林湛的臺詞部分,段琦第二句詞連着第三句,林湛忽然握住咖啡杯,喝了一大口。
“你敢把的行為,公之于衆嗎?”段琦明明沒有表情,但從旁邊看,像是在笑。從心裏笑,嗤笑,嘲笑,是高等級向低等級的壓迫與蔑視。
林湛把咖啡杯使勁兒拍桌子上,咖啡濺出來,滿手都是。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整個鏡頭裏,沒有一句話,但黎蘇從監視器的角度,卻勝于千言。
“湛哥,手燙到了嗎?”鏡頭剛完,段琦就抽過助理遞上的毛巾,給林湛擦袖管。
林湛長長喘了口氣,這一條……終于過了。
“感覺還好嗎?”
“不好。”林湛歪在桌子上,“提示板沒用,我看提示板,就入不了戲,可不看的話,臺詞記不得。你說主角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這電影是不是也能被載入史冊啊!”
黎蘇拍拍林湛的肩,“歇歇吧,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要不……”林湛想放棄,昨天晚上跟段琦試了一晚上的看字拼句游戲,看小卡片上的單個漢字,聯想一電影的經典臺詞,之前謝悅也建議做這種康複治療比較管用。
可玩游戲可以,對着鏡頭做,什麽都想不起來。
“試這一段。”段琦打斷林湛的話,他有預感,林湛這句話出來,可能以後就不會嘗試演戲了。他從劇本裏撕了一頁,“黎蘇,我想試試這一段兒。”
林湛無所謂,哪一段都差不多。他把劇本紙拿來一看,疑惑問,“這麽多句?”
“我在美國的時候,聽過一個講座,他說劇本是表演的限制與枷鎖。剛剛湛哥改了劇本,是因為劇本人物的描述不符合正常生活的邏輯思維。很明顯,改過之後,角色更有複雜性與說服力。湛哥,你說過,米進入角色的世界,讓角色帶着你動作,現在你進不了角色的世界,不妨讓角色進入你的世界。用你的邏輯去演戲,無需在意劇本的條框約束,試一試,好嗎?”
的确,有些劇本寫得邏輯不通,演員主動要求導演改詞,并非是耍大牌,而是實在不能理解劇本裏的人物為什麽那麽說話。
可就算再爛的劇本,林湛也沒要求改過詞兒,硬是把沒有的邏輯通過表演給連起來。進入角色,體驗角色,诠釋角色,他現在好像做不到了。可就像段琦說的,換一條路走,讓角色跳出劇本的框架,來接近他的生活……
段琦挑的是最高潮,這一段能做到,其他的段落也沒問題。
“學校希望您考慮退學。”飾演校長的演員說。
“為什麽?走的應該是他,而不是我!”林湛沒按劇本的長串解釋說,人在憤怒的時候,才不會說太多的廢話。
“因為這裏是學校,我們必須保證學生健康的成長環境!無論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假的,所有媒體都報道你是錯的,那你就應該是錯的!學校本應直接開除你,是為你保留顏面,才派我與你談話。”
“成長環境?你們在乎的,是他手裏的資源與項目吧!記者?他們是上帝嗎?他們憑什麽決定真相是什麽!”
林湛連說了兩句,腦海裏無比的清晰,那條線不是劇本,而是他自己的,他明确自己的立場,記者為了收視率,能抹黑為白,功力驚人,他也曾經深受荼毒。
“好吧,既然如此,你就等着收學校的開除處分吧,處分會跟随你一輩子!”
鏡頭定格在林湛臉部的特寫。
咔!
林湛望向黎蘇,黎蘇點了點頭。
監視器裏,沒有一句臺詞是劇本原先的,可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立體而鮮活,就如同角色從戲裏出來,就是我們身邊的真實的人物。
頭沒有疼,林湛大概……知道以後該怎麽演戲了。
成功!他三年來第一次想要放聲大笑。找到第二種屬于自己的表演方式,必須徹底放棄經驗與習慣。他想不到這一點,段琦想到了。還沒等他笑出聲來,就被人緊緊的摟住,他好像忘記了掙紮,任由那人吻上他的側臉。
很輕的一個吻,沒有持續太久。
周圍人權當段琦是激動的。
段琦在林湛耳邊小聲說,“湛哥,你當時戲,我當是真,戲裏戲外,我都是深深愛着你的人。”
林湛沒有生理上的反感與讨厭,這個吻他就不計較了,就當是……回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