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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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湛找了個石頭,靠着歇了一會兒,眼睛裏的世界,才逐漸恢複清晰。
憑着自己的體能,大概撐不到停車場,影視基地的面積太大,要蘇則找到他,得借個手機才行。
他記得看過安排表,民國風情街裏,似乎有個熟悉的劇組。
身邊經過兩個演員,都是配角。林湛下意識低頭,這倆跟他一個劇組的。
“導演終于忍受不了寧珂了,一個鏡頭都不上,全都給替身,剛剛吵的好兇,你覺得會換男主嗎?”
“換?他做夢呢?”
兩人說着,從林湛身邊走過去。
林湛嘆了口氣。
寧珂連着打了兩個噴嚏。
“有人罵我?”寧珂與經紀人艾塔說。
艾塔剛打完電話,無奈說,“罵你的人還少嗎?”
寧珂想了想,好像還真是,于是不好意思的轉移話題,問,“剛電話說什麽事兒?”
“兩個事。公司前些日子收購了安陽影視公司的股權,連着藝人合同一起,剛從藝人部分給我兩個新人。另一個事……太子爺今天參加了索菲總部的董事會,正式被任命為華語地區的行政總監,據說這周就上任。公司辦公室與策劃部都炸了鍋了,這突襲空降迅速,連個毛線也沒準備。”
“是嗎?”寧珂看向不遠的長亭,“太子爺可不在意這些,他只在意……羅曼蒂克的偶遇。”
民國風情街連着一座小山,劇組拍外景,人們集中在山上的小亭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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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亭子在小丘高處,林湛還沒爬上去,就被上面飛下來的花瓶砸到腳。
“感情!感情!感情!你演戲帶不帶腦子!”
亭子裏扔花瓶的罪魁禍首,導演錢珀扯着嗓子開罵。
“錢導,您消消火,新人,新人,我來慢慢講,”旁邊副導演,迅速把女演員拉開,拿出劇本講解,“蘇小姐的內心很複雜,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對丈夫的感情。那種對愛情的猶豫,迷茫,害怕,恐懼。她在向她的閨蜜曉曉傾訴,可曉曉非但沒有安慰她,而是痛罵她軟弱,她以為閨蜜不理解他,與閨蜜十幾年的友情小船将要破裂,小張,這段內心戲,要從表情的變化裏表現出來,我這麽說,你懂了嗎?”
女主角顯然是不懂的。
錢珀舉着喇叭沖着副導演喊,“OK?Do you understand”
“……”
戲拍的不順利,衆人挨了半天訓,進度耽擱,人人焦慮。
錢珀看了看腕表,耗在仙樂亭裏這場戲,時間太久了。
今天計劃拍十個鏡頭,恐怕夠嗆能完成任務。
錢珀煩躁,摔了喇叭,回到監視器前,對着亭子裏的人拍了無數次都沒辦法進入角色的女主演無話可說,“是感覺,感覺!重拍!還是這一場,從頭開始。”
幾人重新來拍,剛念一句臺詞。
錢珀一拳砸向監視器旁的旋轉椅,說,“你會不會演戲?你逗我嗎?你當我傻嗎!跟剛才演的有什麽不一樣?”
“對不起……”小姑娘聲音顫顫的。
“演的狗屎,一坨狗屎。重拍!張箐茶,因為你,所有人都在這裏浪費時間,你在浪費大家的寶貴時間。對不起?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他,他,他,還有他們,所有人,所有人因為你加班,熬夜,吃不上飯!”
錢珀聲音又擡高八度。
副導演說情,“錢導,連着拍了三個小時了,給小張點時間緩緩吧。”
“随你随你,随便你們。”
錢珀走出亭子,副導演要跟着,畢竟張箐茶是他的關系才進劇組的,錢珀要是再不滿意,大概就要減戲份,臨時撤換女主角,也是有可能的。
錢珀回頭說,“別跟着我,我上廁所。”
女主角張箐茶,還是在校的學生,錢珀一走,眼淚憋不住了。
作為沒畢業的演藝科班研究生,剛簽約索菲公司,能演一部十億投資的民國大片的女主演,是她演員生涯裏難得的資歷。
她很珍惜這個機會,沒黑沒夜地看劇本,對着鏡子反複練習,也做過被錢導罵慘的準備。
錢珀脾氣不好,是業界公認的,就算是國際大腕,在他手下也得會被罵的狗血淋頭。
片子的男主演,請的是新晉影帝章華,而章華還有別的戲在做宣發,檔期錯不開,要晚兩周進劇組。
所以,只要有章華正面鏡頭的場景,都被調到後期集中拍攝。可以使用替身的,調到前面來拍。
與張箐茶對戲的,都是章華的替身。張箐茶感覺不到壓力,反而發揮的不錯。
因而,電影前半程拍的很順利,很多鏡頭,張箐茶自己都覺得可能要返工,錢珀那邊卻都是一條通過。
但是,自從曉曉這個配角出現後,她就演不好了。
曉曉的扮演者,朱敏,是演藝圈裏出名的女配角專業戶,演了近十年的女三女四,演技可以說是教科書級別,但怎麽也混不成女一,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沒生一張演女一號的臉。
對比之下,壓力漸顯。
演技青澀的張箐茶,與朱敏拍對手戲,簡直是分分鐘被帶跑。
越是想得多,壓力就越大,越是放不開,越是進不去角色裏,想到之後還要與章華真人版對戲,張箐茶幾乎焦慮到徹夜難眠,白日精神不足,狀态更不好。
惡性循環。
副導演安慰,“那個……小張啊,你再找找感覺。錢導他就這風格,脾氣上來,說話就不顧及別人,你得适應。你還年輕,很有潛力。別挨幾句罵就灰心喪氣。”
張箐茶點頭,跑到亭子一邊階梯上坐下,一邊哭一邊默念劇本。
這場戲,她的臺詞并不多。
她要在有限的臺詞中,把情緒表現出來,這才是最難的。
手邊,劇本白紙上,忽然投下身體的陰影。
張箐茶擡頭,有人蹲下,拿起她劇本看。
眼前人穿着日式衣服,梳着日式發髻,面具白的像一張紙,與附近演武場裏,演海賊的群衆演員一般打扮。
林湛把劇本軟皮夾卷起來,問,“背下來了?”
“林……林學長?”
林湛沒回應,安靜地看了兩行臺詞。
“林學長……”
張箐茶抹掉眼淚,林湛是她大學本科時候,高三屆的學長。林湛童星出身,也進過學院,電影學院表演班,雖然沒在學校上幾天課。
張箐茶已經三年沒聽說林湛的消息了,她本科畢業後保送本校的研究生,今年也到了畢業的年份。她的老師同學們許多都認識林湛,出了那次轟動全國的視頻事故,經紀人出國結婚,林湛情緒受影響不穩定無限期息影,學校的許多導師都為之可惜。
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般場景。
林湛沒等張箐茶問,就先開口,“那個……你能不能借我個手機?”
“手機?”
林湛點頭。
他頭暈沉沉的,爬山累個半死,本來想跟錢珀借,但他老人家上廁所去了,好奇心起去看看錢珀新劇的臺詞本,沒想到被個小姑娘隔着面具認出來。
寧珂跟他對了好幾天的戲都沒認出來,他還以為自己僞裝的挺好的。
張箐茶穿着戲服,手機還在影視城停車場的車裏,她雖然奇怪,還是叫助理去拿,卻見旁邊有個手機遞過來。
兩人回頭,遞手機的人,穿着T恤牛仔褲,像是個工作人員,不像是演員。
小姑娘以為是自家公司的,忙說,“謝謝。”
那人面無表情,冷淡的黑瞳打量着林湛身邊的女演員。
張菁茶下意識的發抖,這個帥氣的男人投來的目光,并不友善。
林湛把劇本扔下,轉身就走,手機也不要了。
可林湛發現,借他手機的人一直跟着他。他走得慢,那人也走得慢。他加快步子,那人也跟着加快步子。他下了山,在鐵軌旁邊駐足,那人也不走了。
催債,也不用寸步不離緊盯着吧。
轉身走幾步,那人還跟着。
裝不認識,好像不太可能。
林湛要越過鐵軌。但鐵軌地區拉了紅繩子。他不得不停下等車。
有劇組要用鐵軌拍攝,可能是拍火車進站的長鏡頭,副導演領着劇務,迅速鋪軌道擺機器。攝像師傅把斯坦尼康加在攝像機支架軌道上,牽引電動車也很快就位。
火車是蒸汽機車,走的很慢,跟人步行速度幾乎一致。遠遠就聽到鳴笛聲音。還走在鐵軌上的人們向着兩邊散開。副導演舉着喇叭喊着讓一讓。
導演看着監視器,指揮劇務清場。
這個場景,要拍的戲,是發生在火車車廂裏的。民國警察在車廂裏與狡猾神偷鬥智鬥勇。
動作戲,有槍戰,有肢體碰撞,還有從車廂窗戶翻上車頂的鏡頭。一連串的動作由演員在車廂內部完成。
三臺攝像機,一臺在車廂裏,手持拍正反打近景與動作特寫,兩臺在外面的攝像機,一臺固定機位,一臺随車同步運動,三個視點同時取景,後期剪輯才能剪出快節奏。
火車隆隆經過,場記白板打出,牽引車開始移動,攝影機以極慢的速度沿着鋪好的軌路滑行。
火車的汽笛聲在此拉響,車頂上的神偷與半個身子漏出車窗戶的制服警員,正在做互相扯褲腿拉領結的動作。
聲音不斷地靠近,林湛有點難受,他用手捂住耳朵,可嘈雜的聲音越變越響,眼前火車煙囪冒出的滾滾黑煙,如黑布一般降下,林湛眼前一黑,瞬間什麽也看不見。
無限的空間,黑茫茫一片,腳輕貼着黑面,猶如漂浮着走動。
有人在推他,他不知道方向,也沒力氣站穩,忽然,他的手被人緊緊的握住。
想都不用想是誰,跟在他身後的那個。三年沒見的人,還是能認出他來,無論他打扮成什麽奇葩樣子。
可林湛現在,最需要的是從人群裏出去,給他十分鐘,他就能自己緩過來,他沒有把手抽出來,反過去抓緊,“段琦,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