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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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六個試鏡演員,他們在林湛面前站成一排,被點到名字的向前一步。
林湛的眼睛,透過蒼白的面具打量六人,六人碰上目光,感覺魂魄被吸走,立刻低頭,不敢擡頭看。
明明是個群演,面具又難看,為什麽有種沖動與欲望,那種探尋與好奇的感覺?
“田義,第一個。”
那個叫田義的青年,咽了口唾沫,他真不是同性戀,也非常讨厭這個角色,但公司硬是讓他來試這場戲,他沒有拒絕的資格。
田義強忍着心裏的複雜,緩緩的走過去,雙手搭在奇怪發型與着裝的倭寇的肩上,閉上眼睛,想象着一副之前拍吻戲時候的浪漫畫面。
他嘗試着把嘴唇貼上去,可靠近的時候,總覺得哪裏不合适,看在林湛眼裏,就是個面部表情極度僵硬的僵屍。
只聽法國人叽哩哇啦說了幾句,翻譯說,“我們不需要厭惡角色的演員,演員最基本的素質是對角色的熱愛,唯有如此才能深入角色的內心體驗場景設置的情感,你這是來做什麽的?浪費時間,下一個,紀芬。”
田義退場,排第二的略矮的小帥哥,慢慢走過去。
“嗨,你好。”紀芬愉快的伸出右手。
紀芬比田義能放的開,他出道很多年了,演過許多配角,電影電視劇都有,長得中規中矩,演技時有時無,但因為沒後臺沒人捧,一直沒紅起來。
紀芬的性格特別佛系,紅不紅無所謂,林湛記得很早時候他看過紀芬的專訪,這位說過,表演是一種樂趣。
娛樂圈極少淡定随緣的人,所以林湛對那段采訪印象很深。
林湛伸手,他開始揣摩對方的語境設置,握手作為開吻戲的開場方式,的确很新穎。
握手是朋友之間的肢體接觸,也代表着距離感。若是親近的愛人的話,多是擁抱,再熱情一點,完全可以直接進激烈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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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手握起來,林湛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邀請的誠意,奈何對方下一個動作讓他直接蒙圈,紀芬緊握的手不松,林湛驚訝瞬間,被他帶的向前趔趄,險些摔倒。
好在紀芬的另一只手,摟住林湛的腰,上半身就着體位略微下壓,脖子微微伸長,眯起眼睛把嘴唇貼上那蒼白的臉。
他也不敢看林湛的眼睛,他早就發現林湛的眼睛有戲,那種天然純粹的感情,連帶隐藏至深的強烈的氣場。
腦補一連串羅密歐與朱麗葉話劇的畫面,林湛強忍着不笑,這是出于對演戲的尊重。在拍攝過程裏,笑場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尤其是面對其他認真演戲的演員。
可,也太誇張了吧……
果然,法國人又搖頭,翻譯聽完後轉述,“停停停,趕緊停下,你根本沒看過劇本吧,我們很嚴肅很認真的在做電影,不是在玩票,更不是在選諧星!你這是在表演小醜嗎?下一個!周朦。”
這位林湛有過合作,雖然當時是個十八線,跟在他演的皇帝身後演太監的那種。
這位的演技沒有任何的進步,臺詞念的像經書,沒有任何起伏,催眠成功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跟這位哪裏還有狂熱的同志愛激情,哪家寺院缺人趕緊給拖走。
“下一個!”
翻譯表示他們在選演員,不是寺院招生。
“下一個!”
“下一個……”
……
最後一個演員一臉嚴肅,整個畫面下來,像是逼良為娼的現場,他還是被逼的那個。
六個人,輪流一遍,拘謹的,念白的,誇張的,驚悚的,甚至自帶抖音效果的,總之是沒有一個演出法國人想要的感覺。
幾個人臺詞都差不多,林湛大致能猜到這個角色的性格變化。剛才幾人的表演,完全沒有把握人物的精髓。
翻譯友好的拿出一個紅包信封遞給林湛,目測厚度,得有兩千。
林湛接過來,白給的為什麽不要,夠付蘇則半個月工資了。
眼前暈暈的,林湛頂了頂太陽穴,剛剛他得幹什麽來着?
外國人搖搖頭,對回來的翻譯說,“這就是參加試鏡的所有演員嗎?”
翻譯解釋說,“是的,老板,就只有這六個人報名。這個片子吧,雖然片酬高,團隊也厲害,拿獎幾乎鐵板釘釘,但是這個角色是個同性戀,在我們國家,公開表演這樣的角色,很可能會被封殺。”
林湛試了試前額,更燙了,他是不是該借個電話跟蘇則聯系一下?
他聽法國人叽裏咕嚕的說着,“表演同性戀,又不是真的同性戀,表演與現實又不是同一個空間,是兩碼事!放在我們國家,這樣複雜的角色,能帶給他們至高榮耀的角色,是每個演員都希望挑戰的!你們中國的演員,不合格!不配登上電影的藝術舞臺,只配做劣根文明的跳梁小醜!”
翻譯低着頭,林湛看見他的手握了下拳頭,然後擺出個微笑,說,“要不,我再聯系一下索菲,看看能不能尋求票房分成以外方面的合作?”
“錢錢錢!別跟我提錢!我拒絕以票房為目的的商業形式!”法國人大呼,“你們的電影人,鑽到錢眼裏,太讓我失望。”
林湛聽的懂法語。
林湛把約束頭發的頭箍打開,把假發套扔在地上。解開倭寇戰袍的口子,他從旁邊的道具箱繞了個圈,又轉回來。
翻譯驚訝的問,“錢不夠嗎?”
他常年接觸群演,這群人很窮,還整天期望自己有一天能功成名就,經常用實際行動诠釋着貪得無厭這個詞彙。
他從包裏拿出一張支票,沒有介紹人賺差價,這筆錢也的确該屬于演員本人。
林湛接過支票,五指彎曲成拳頭,把支票團成了一團。
“用錢侮辱我嗎?這麽多年感情,就這個?”
“啥?”翻譯愣住,他壓根不認人此人,應該說帶着面具不是真面目,他更詫異的是,倭寇同志說的是法語!
倭寇臉留着短發,面目蒼白,眼裏泛泛兇光,如同一只饑不擇食的餓狼。
可為什麽他感覺自己被一股子霸道的愛意濃濃包裹?翻譯全身的細胞,都被這霸道挑撥的炙熱起來,那雙面具間的眼睛,控制住他的神經,把一個壓抑又深沉的苦情故事,灌入他的骨髓。
想要退後,腳步不聽使喚,想要大叫,嘴巴不舍的張開。
好像兩人之間,有着深深的羁絆。他忘記了細節,在這一刻,這一秒,發了瘋的想要想起來。
林湛捉住眼前幾乎癡呆的人的手腕,向前一提,猛的親上去,只有親吻的動作,沒有真正的觸碰,他的唇角避開翻譯的唇角,側着擦了一下,但從法國人的角度看,這個吻是實打實的狠。
借位是表演過程中用爛了的,加上後期如夢似幻的剪輯,足夠讓任何假動作亂真。
表演與觀賞是脫離的,表演的時候,真假無所謂,但優質精彩的電影,必須讓觀衆以為是真。
林湛推開依舊呆滞的翻譯,向着法國人說,“或許國産電影,為了與國際藝術大獎接軌,有時會選擇卑躬屈膝,嘩衆取寵。沒錯,我們曾經習慣,消耗着低劣的舊文明,貼合西方評委的獵奇心理,附和着強國的主導語言。”
法國人沒想到一個群演能說出如此流利的法語,更沒想到他的演技,能夠完全的诠釋出他筆下的人物,不,突破了劇本的限制,創造了更立體的新人物。
林湛用袖子擦擦嘴,“但是,你沒有看到我們的進步,我們在改變,有許許多多真正熱愛電影的人,試圖尋找華語電影的表達方式,探索東方文化與西方的文化平等溝通。電影的世界,沒有國界線,請您不要侮辱電影這個神聖的領域!”
一口氣說完,林湛解了氣,最讨厭這些外國人自以為是。
憑什麽用西方的道德标準評價他們?口口聲聲說着錢是垃圾,該不是因為有錢,才能制定那些明擺着偏向西方理解力的評獎規則?
“對不起,我為我的行為與語言深感愧疚,并誠摯的希望先生的原諒。先生您的名字是……我想邀請先生加入我的電影……”
法國人深深的鞠躬,林湛用笑容表示,自己并沒有責怪,這是一種意識,并非他個人能改變的。
“不好意思,我沒檔期。”林湛拒絕。
若是從前,這樣的機會那是千載難逢,這位法國人不是導演,從他言語推斷,大概是編劇,西方編劇的地位比本國強多了,有能力的編劇,完全能夠決定由誰來表演自己筆下的角色。
只是現在……
眼前的螺旋線轉的更多,剛剛激動了一點,用力過猛。
法國人覺得惋惜,但沒有意圖強迫,等林湛的身形
消失在茫茫群演中,翻譯才從林湛剛帶的戲裏清醒。
“老板?”
法國人仿佛陷入了回憶,“賀潤影城,藏龍卧虎。他讓我想起了一個三年前,消失于電影圈的優秀中國演員,希望他還能再次回到電影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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