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的靛青色古琴移到胸口斜抱,騰出一只手叩了叩門。
他耐心地候了一陣,依舊無人回應。
雁落玄垂了眼微微躊躇,今晚宮南傲因為宮裏有事沒有在,把他在左相府的耳目清走也不容易……若是再晚,等到宮南傲或者他的隐衛回來,再想給她送琴只怕就沒有機會了。
再三猶豫之後,雁落玄低聲說了一句“阿瑾,我進來了”便自行推開了門。
他小心翼翼地護着懷裏的琴,按照她的要求,這琴說是樂器不如說是殺器。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都有危險。
自宮南傲住到隔壁,雁落玄就沒再怎麽接近過霏霏,然而,進門後他卻沒有借機四處環顧,規規矩矩目不斜視。走過床邊,他眼角餘光掃到她常穿的素白繡鞋,臉一熱,趕緊偏頭看着書桌的方向。
雁落玄放下琴就準備離開。
然而走到門口,他卻腳步一頓。
不對,阿瑾一向淺眠,他進來了她不可能沒有察覺!
雁落玄猛地轉過身去,幾步走到床邊。他顧不上看女子的睡容,直接探手去抓她的腕脈。
肌膚觸碰的瞬間,他內斂平滑的眉猛地一挑,這溫度……九幽寒冰也不過如此。
宮、南、傲!
雁落玄隐忍地閉上眼睛,緊了緊下巴,一向溫和的面容透出一股凜冽的味道。
霏霏此刻正在做夢,無數面孔走馬觀花一般飛快浮現,連同無數陌生的場景,彙成一個無底深淵,吸引着她不斷地下墜。心底傳來陌生的刺痛,她想要按着心口用力呼吸,卻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所有畫面都有同一個主角,正是夢中曾經出現過的詭異新娘。霏霏看着那張熟悉的臉,當初險些以為那自殺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現在再看卻似乎不怎麽像了。
她太無憂無慮,天真美麗,縱使有着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卻絕對沒有人會把她們兩人混淆。
面容嬌俏的年輕帝姬穿着終年如一日的雪白宮裝,恍如一只快樂的白蝶,在每一個她所見的場景中翩跹而過。眼角上挑的鳳眼好像盛着清澈的湖水,倒映月光星芒以及世間最美好的一切,熠熠生輝。
她笑,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卻連眼波都是笑着的。
夢中大多數時候的聲音都朗朗如風,清越如水,來自一個少年,反複呼喚一個名字。
濕漉漉的白衣帝姬在蔥茏花影間揚起臉,獻寶一般捧出盛夏第一朵芙蓉花,一根清瘦的手指點在她眉心,拂去晶瑩的水珠。
他輕笑。
“阿瑾。”
觥籌交錯的大殿,迎接強大臨國世子的宴會上,世子幕僚起哄,直說國君最寵愛的小公主能歌善舞,玄衣世子眼神冷淡不屑,輕描淡寫吐出“冬狐”二字。
冬狐舞,天下不過三人能舞。
王座上的暮年國君整晚都在陪笑,此刻更被說得臉色暗紅,吶吶不語。眉目稚嫩的白裙少女突然摔杯而起,冷笑,“冬狐何難?”
轉眼舞臺清空,樂聲漸歇,一舞傾城的公主攀着白色绫羅飄然而去,萬衆矚目,人人震驚傾慕。她卻在半空中忽然回首,向一個角落輕輕眨了眨眼。小狗一般讨好的表情,一如曾經芙蓉花後露出的笑顏。
還是那只消瘦的手,手背多了一條淺色的傷疤,撿起地上一枚不起眼的寶石扣,狠狠攥在掌心。
他低語。
“阿瑾。”
再見已是隆冬,朔風肅殺,千軍萬馬隔斷兩個人無聲的對視。
世子娶妃的婚書放上國君案頭的同時,将軍府接到了清晨緊急出征的诏書。
帝姬攏着一件大氅,奔跑時依稀看得到單薄的內裙,宮女踉踉跄跄地跟着,手中還提着公主精致的繡鞋。
很難想象,一個嬌生慣養金枝玉葉的纖瘦少女,冰天雪地之中赤足跑起來,竟然能夠那麽穩那麽快。
可就算這是她最快的速度,遠處一身銀甲的少年将軍仍然面目模糊,她甚至還沒有出城門。副将反複催促,那人終于把手用力一揮,随即決然轉身,率領大軍絕塵而去。
她在他身後跌倒,他把手覆上眼睛,風中有破碎的嗚咽聲,他聽不清,兩個字最後一次在唇齒間碾過。
“阿瑾。”
宮女終于追上,緊張地把她架起來,生怕她會做出其他什麽過激之事。
凍得臉色通紅嘴唇青白的少女顫了顫,突然大哭起來。她一直在笑,從來沒有哭過,哪怕母後去世時都沒有,因為有他在,這一次卻哭得那麽猛那麽兇,唇兒哆哆嗦嗦一直說着什麽。
宮人附耳去聽,伺候小帝姬從小到大的老宮女沉默地抱緊了她冰冷的身體。
她說,“為什麽不讓我等你?”
疼愛小女兒的老國君早就許下了諾言,只要他為了自己的女兒有一句抗議,他就算傾國承擔世子的怒火,也絕對會保住他們的姻緣。
帝姬一直在耐心地等待,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是笑容滿面的,她那麽相信他會抗旨。
一覺醒來,她等來了他毫無反抗準時出征的消息。
霏霏一直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痛着,帶點譏诮的笑,也不知在嘲弄誰。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小世子妃出人意料地順從。
霏霏已經知道結局,看着這一場喜慶熱鬧,就好像在看一匹注定墜崖的馬,義無反顧地沖向死路。這種感覺,很不好。
好不容易到了新房之中,端坐的帝姬将蓋頭随手掀開,露出妝容精致的臉。這個妝是養她長大的老宮女畫的,叫“笑面花”,就算人在哭,看起來也是笑着的。
她知道,這位視她為親生女兒的宮女是擔心她臉色不好,新婚夜就被世子嫌棄。真是煞費苦心,但她卻注定對不起她這份苦心。
她悠悠地站起來,悠悠地把一壺用做合卺酒的梨花白全部灌進口中,順手拿過剪燭花的小巧剪刀,悠悠地修了修龍鳳花燭的燭芯,手一抖刮花了鳳凰的眼睛,她沒有任何惋惜地嘆了一口惋惜的氣,踉跄着坐回床沿。
然後,她親手握着剪刀,将刀鋒一分分刺進眉心。血緩緩地淌出來,她卻笑了起來,幾分靈動幾分頑皮,上挑鳳眼帶着從未有過的妩媚妖冶。
“你不讓我等你,黃泉碧落,我卻偏偏要等你。”
她一字一頓,紅唇染着眉心滑落的腥冷血氣,比起甜蜜愛語,更像一句詛咒……
028 眼睛勝過命
雁落玄陡然睜眼,難以置信地瞪着霏霏,仿佛她臉上長出了一朵花似的。他的手一直在發抖,似乎觸碰她就會被灼傷,卻還是堅持地靠近,慢慢落在她的臉上,無意識地去觸碰霏霏的眼睛。
“雁落玄。”
冷媚的聲音,帶着化不開的疲倦。
她還閉着眼,只是叫出了他的名字,和她一貫的拒絕并無區別。但他知道,如果他的猜測屬實,她這一次的拒絕代表的就是永遠的失去。
可他,并不想要這樣一個結果。
雁落玄顫抖得更加厲害,嘴角搖搖欲墜的笑已經崩塌,他再不像以前那樣君子地收回手,而是固執地繼續,更快更穩地貼上她的眼睛。
“阿瑾。”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正當他想要說什麽的時候,一根手指輕輕按上了他的唇。因為看不見,她按得并不是很準,纖細的指尖點在了他的唇角。
雁落玄身體一顫,九天谪仙一般的氣質蕩然無存,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深深的糾結。
看他的表情是高興得喜出望外的,看他的眼睛是痛苦得難以置信的,看他的身體卻是緊張得恨不得腳底抹油,立刻落荒而逃遠遠避開的。
“別再叫我阿瑾了。”霏霏一向冷淡的臉看起來有些無奈,平日說話尖酸刻薄,此刻卻看得出她正在很努力地組織語言,“同一棵樹,同一個位置,去歲和今朝的同一天,卻不可能開出同一朵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其實想說,正如若瑾和霏霏,不是同一個人對不對?”他的聲音早失了平靜,勉強維持着表面的溫和,“可是阿瑾,你不知道,我怎麽可以明白呢?”
“你以為,我選擇放棄你很容易,你以為我找到你很容易?你不是說過要等我……你……”他深吸一口氣,還是那句話,咬得很輕,像是被父母宣布遺棄的孩子,痛苦又迷茫,“你不知道,我……怎麽可以明白呢?”
霏霏沉默地聽他發洩,雁落玄望着她,漸漸恢複了平靜。
他的唇角機械地勾起,淺色的琉璃瞳又蓄起了笑意,往深處看卻是一片空洞,仿佛一場茫茫大雪,摧枯拉朽,一切希望卻都在她那一句話後摧毀埋葬。
霏霏察覺到指尖他的笑,放手轉過了臉,“每次難過你就笑,想說你很久了。”
她眼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