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危機
白鷺再不給秘書小姐機會,推着赫連清徑直大步離開了峥嵘大廈。
其實,她心中也怯,玻璃門外的竊竊私語她不是完全不在乎。隔行如隔山,她并不知道赫連清下午的工作該有多重要,如果他不參加會損失多少?幾百萬?幾千萬?還是幾個億?但一想到赫連清剛才痙攣抽搐、虛弱得連輪椅都坐不穩,她就沒法讓自己坐視不管。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赫連清果然體力透支,公司專車才啓動,他便靠在白鷺的肩頭睡了過去。到了家門口,迷迷糊糊的被白鷺叫醒,卻幾乎沒力氣将自己轉移到輪椅上,還得由白鷺從旁托一把。被白鷺勒令立刻上床,還沒等白鷺想好該如何審問,卻發現赫連清已經抓着她小手,再次沉沉墜入夢鄉……
看着赫連清熟睡的俊臉,白鷺不明白她離家不過短短十數日,三天前她還曾與赫連清視頻通話過,怎麽就累得這般憔悴?
白鷺擔憂又疑惑,任她怎麽想也未能猜到赫連清這幾日所經歷的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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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當赫連清收到赫連嵘的消息,立刻趕回了申城。
赫連建國已經住進了ICU,徐娜、赫連嵘,乃至赫連建國的親信,各個都守在病房外。經過醫院的特許,赫連清才得以進入ICU見上赫連建國一面。
那時的赫連建國已經不能說話,卻拼命的扯着呼吸機,瞪着渾濁的雙眼,拉着赫連清的手,一筆一劃的寫:
【幫峥嵘,三個月。】
直到這時候,赫連清才終于了解到赫連建國的病情。赫連建國的肝髒早在十年前就出了問題,此次已經是第二次換肝,預後排異反應強烈,已經危及生命。這幾日就要面臨第三次換肝。
原來自己的父親竟然一直身染重病,而且居然已經有十年之久。可在過去的十年裏,赫連建國始終是赫連家的支柱,是峥嵘集團的掌門人,他想來聲如洪鐘,說一不二,幾乎對所有人橫眉冷對,也幾乎所有人都對他唯命是從。赫連建國永遠都是一副指點江山的架勢,可如今……
赫連清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自己的眼睛騙不了人……
盡管病床上的赫連建國強撐着瞪着眼珠,可是面容枯槁,臉色蠟黃……赫連建國身上接着各種儀器,不時發出冰涼的滴答聲,一下一下,猶如擂鼓,又猶如針刺,叩擊着赫連清的心底深處,那一層封堵住父子之情的脆弱的薄膜。
将近二十年,赫連清第一次在赫連建國面前流淚,緊抿着唇角緩緩允諾點頭……
當天下午,赫連建國便被送上了手術臺。然而,24小時過去了,48小時過去了,一直到今天,赫連建國都沒有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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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清心底在流血,即便他的父親不曾對他溫柔相待,始終苛責、始終疏離,即便他痛恨自己的父親十數年,因為母親、因為自己缺失的父愛,因為自己的腿……然而,骨肉親情割舍不斷。
可不及赫連清為父親的病情有任何憂慮的時間,赫連建國手術的隔日,他便臨危受命,由律師向峥嵘的董事會宣布,作為副董代理董事長職務。
出乎意料的是,董事局的董事們,竟然并不十分驚訝,反而像是各懷心思。赫連清這才明白,外表光鮮的峥嵘帝國,已經動蕩不已。
先是這幾年峥嵘集團的快銷産業連連虧損,全國連鎖的大半關門大吉,剩下的也不過是勉強維持經營。随後是房地産産業鏈告急,被媒體無中生有爆出偷工減料,盡管贏了官司,卻輸了客源,三線城市所投新樓盤,成了無人問津的鬼城。而最近半年,峥嵘的研發技術,專利多次被同行業剽竊,大量前期研發資金打了水漂,只苦于沒有足夠證據指正,唯有啞巴吃黃連……
這種種壓力,無疑加劇了赫連建國病情的不斷惡化。
而真正讓赫連建國倒下的原因則是,峥嵘的資金鏈突然毫無預料的斷裂,資産抵押無法清償,供貨商貨款無法清算,工人工資無法清付……在巨額債務的壓力下,在商界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的赫連建國終于被打垮。
由于赫連建國的身體狀況,在過去的兩年裏,徐娜也曾嘗試偶爾代理董事長職務,然而她謹小慎微的個性,只讓峥嵘的運作亦加惡性循環。
反觀赫連峥,貌似獨有力挽狂瀾之勢,但幾次小打小鬧之後,仍不能阻止頹勢的繼續發展。這一次資金鏈突然斷裂,他在第一時間飛去國外融資,一去數日,竟都沒能在赫連建國病危之際守在床旁……
對于這許多棘手的問題,赫連清一時間也有些招架不住。多年只負責維護技術的他,面對峥嵘這麽大産業的管理,倍感有心無力。
他花了兩個通宵的時間将所有資料重新歸集整理,又找來陳茂盛幫忙一起分析,白天則與各大高管開會梳理。短短兩日,赫連清終于有了眉目,他發現只要積極找尋辦法延長還貸期限,一旦能如期交貨,資金一到位,危機便會立即解除。到時候,再慢慢重新規劃管理,峥嵘不是沒有重新擡頭的一天。
然而,供貨商的貨款數額龐大,赫連清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他曾咬牙去求過徐娜。作為赫連建國在昏迷中,唯一可以合法動用他名下股權的現任配偶,唯有徐娜才有可能幫上忙。
然而,徐娜卻搖頭。
“你父親不顧我的反對,将那麽多股權直接轉讓給了你。他的三個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卻獨獨是你。小清,從那時起,峥嵘就已經沒了我和嵘嵘說話的份。”
說話的時候,徐娜依然如從前那般優雅,只是神情冷漠,說不出的哀涼。有那麽一刻赫連清似乎覺得自己錯看了徐娜。
赫連建國生病至今,除去她在峥嵘代班的日子,日日夜夜都是她守在赫連建國的病床邊。如今,赫連建國昏迷不醒,徐娜也似被人抽了魂兒,滿身的疲乏,滿面的憔悴,卻未曾掉過一滴淚。
她擡起眼簾,幽幽的看着赫連清。
“他偏心送你半壁江山,我無話可說,上個月竟突然不顧任何人的反對,将手上将近30%的股權抵押變現,如今全數套在海外。小清,你竟還惦記着他手上這點所剩無多的股份嗎?”
赫連清心中一凜,這事他知道,然而短短兩日內信息量超負荷,他一時間竟沒來得及梳理。如今從徐娜口中說出來,咀嚼起來卻不是滋味。
父親做事向來獨斷,然而這麽孤注一擲,委實過分了。若不是峥嵘是他一手起家,恐怕應會被當即踢出董事局。現如今父親手上可動用的股份少之又少,可又為何會在股權贈與協議上的特別标注那樣的責任條款?
——“受益人不得在簽署本協議之日起一年內進行股權交易、轉讓、變現等一切相關行為,否則視作主動放棄。受益人名下所有股權,将全部轉贈紅十字會,受益人不再享有任何權益。”
父親讓他坐鎮峥嵘,卻又不讓他動用股份,若非如此,他豈會來求徐娜?最初,他只以為父親想他坐穩副董的位置,如今細想之下,此間蹊跷,該不會……
不待赫連清細想,徐娜又吐出一口氣,模樣無辜而悲憐,卻不知怎的透着淡淡的恨意。
“如今你父親不知何時才能醒來,ICU的費用那麽昂貴,你總不希望他沒有生的希望?而嵘嵘,她畢竟是你的親妹妹,亦從未苛待過你。再過陣子,我就會送她去國外讀書,她從小沒吃過苦,我不想她将來日子難過。小清,說句不好聽的,若我們真成了孤兒寡母,也就只靠這點股份生活。”
說話的時候,徐娜靠在醫院的冰涼的椅子上,竟不自覺朝ICU的方向望了一眼,收回眼神的時候益加疲憊,赫連清看不清有幾分是為了赫連建國。
…… ……
徐娜這條路行不通,赫連峥那頭不奢望,赫連清只能自己想辦法。他日以繼夜,一心撲在了峥嵘。
傷後他的睡眠質量就差,最近一年則更糟。白鷺在身邊時還好,白鷺出門拍戲就總是難以入眠。臨危受命之後,更是一分鐘也睡不下了。接連幾日的連軸轉,讓赫連清再也強撐不住。
幸好……白鷺回來了。
可是……卻讓她卻遇見了周潔薇。
那個他想起來,便有些後悔相識的女人。
他但願這輩子再不與她相見。
可為了峥嵘……他沒有辦法……
在那一刻,白鷺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雖然,只匆匆一眼,赫連清便已經看到了白鷺漲紅的小臉和抿緊的朱唇。她一定不會讓自己流淚,即便她精致的指甲已經嵌進肉裏。
赫連清頓時胸口收緊。疼痛!窒息!仿佛所有空氣都從身體裏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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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啊——”
赫連清無法控制的呻|吟出聲,胸口脹痛得讓他無法呼吸,甚至比折磨他十年的神經痛還要來得可怕。
痛!痛!痛!痛!痛!
這幾乎被他遺忘了的夢魇般的疼痛又回來了!
……可是,白鷺呢?
他的白鷺呢……
“白鷺……”
赫連清忍不住輕喚,仿佛這個名字就是解藥,仿佛每叫一次,疼痛就會減少一份。紛繁雜亂的世界裏,宛若白鷺就是一座寧靜的港灣。
“白鷺……”他再喚。似無意識的,似條件反射般……
原本就守在床邊寸步未離的白鷺一把将赫連清的身體抱在懷裏。
“蜀黍,我在。蜀黍,我在。”
赫連清在白鷺的肩頭喘了很久,才終于能睜開雙眼。待他醒來的那一刻,胸口那讓人無法忍受的疼痛也消失了。
白鷺那張寫滿擔憂的小臉映入眼簾,一雙小手捧着他的俊臉,額頭到臉頰,胸口到背脊,來來回回。
“蜀黍,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好不好?”
赫連清不自覺輕撫了下胸口的位置,眉間幾不可察的微蹙了下,但轉瞬便嘴角牽起,緩緩搖頭。
“沒事,只是做夢,夢見你……生氣了。”
說着,赫連清那蒼白的俊臉上重新露出溫暖的微笑,溫涼的大手卻慢悠悠摸到白鷺的,悄悄攢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