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脆弱的心
見白鷺為難,赫連嵘最先忍不住幫腔。
“爸,二嫂那麽好的條件,怎麽就不能去娛樂圈發展了?你該不會老八股,還以為戲子都是下九流吧?”
徐娜斜了赫連嵘一眼。“小孩子別亂說話。”随後,她又轉過一副笑臉去看赫連建國。“白鷺與小清有自己的安排,你別總想着拉孩子們回你公司上班。演藝圈也有好發展,就像小清外婆家那樣……”
徐娜話說一半,卻聽一聲脆響,是碗碟磕碰之聲。大家轉目看去,發現赫連清手中的半碗湯汁正順着桌面往下流。
見大家瞬間收聲,赫連清似乎依舊雲淡風輕,他将歪倒的碗碟扶正,并沒什麽表情的說道。
“抱歉,手滑了一下。”
白鷺連忙放下正在給赫連瑾喂食的餐具,蹲下身去幫赫連清擦拭濺在腳上的湯汁。
赫連清順手用紙巾将桌子抹了,便把白鷺攙了起來。
“孩子們都吃飽了嗎?”他問。
白鷺看了看赫連瑜碗中僅剩的幾粒米,眨了眨眼睛。
“差不多了,小籠包還有最後一口。”
赫連清沖白鷺點點頭,看向衆人。
“爸,阿姨,小朋友睡的早。我們就先回去了。你們慢慢吃。”
随後,也不等赫連建國發話,赫連清把赫連瑾從餐椅上撈到自己腿上,準備離席。
衆人還不及反應,白鷺也有些慌,趕緊收拾孩子們的用具……
在收拾媽咪包的時候,大概是心裏怯,白鷺一個沒拿穩,包裏的東西一下子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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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清身旁聽到響聲,想要幫白鷺一把,但苦于懷抱赫連瑾,自己又腰腹無力。
這時候,白鷺一旁的赫連峥卻轉過身來,一伸手便把地上的東西撈了起來。遞給白鷺的時候,那從不茍言笑的冰塊臉上,居然劃過一絲笑,刻意的暖。
白鷺慌張的接過去,連聲說着“謝謝”。
赫連清看過去,不知怎的莫名覺得白鷺臉上有些紅。而躬身在她身旁的赫連峥竟也在此時與赫連清視線相對,嘴角上的弧度,尤帶淡淡的挑悻。赫連清頓時無名火起,雙手抓起輪圈,便往外劃去。
這一切被赫連建國看在眼裏,臉上浮現讓人猜不透的情緒。他蹙起眉,看向赫連清,怒道。
“長輩還沒發話,随便離席,成何體統?”
赫連清身形一頓,白鷺也跟着停了下來,尴尬的扯着笑去看赫連建國,一時間并不知如何是好。
徐娜趕緊出聲勸。“孩子們難得回來一次,你別大呼小叫的。當心自己身體。”
赫連建國仿佛氣得不行,胸口起伏,對着徐娜竟不多見的解釋起來。
“我整頓飯有說過什麽為難他的話嗎?他就這麽給我擺臉色看。我就是想讓他們都能回峥嵘上班。自己家的産業不顧,去幫着外人。再說,抛頭露面有什麽好?我赫連家怎麽說也是有頭有臉的,這讓業內知道,不成笑話?”
赫連清終于按捺不住胸中憤懑,忽的調轉輪椅。
“白鷺有白鷺自己的志向與愛好,她喜歡在哪個行業發展是她的自由。她站在哪個舞臺上發光,我都會為她驕傲。你放心,就算她将來真的成為你們口中的戲子下九流,世人也一定不會知道,她有這麽一個不開化的婆家。他的丈夫不過是湊巧冠上了你們赫連家族的姓。”
說完,赫連清沖白鷺冷聲。“白鷺,我們走。”然後,頭也不回的迅速将自己推出門去。
白鷺有些手足無措,回頭向餐桌上的衆人張望了幾下,連一個字也不敢說,便追在赫連清身後,離開了赫連家的別墅。
卻聽屋內餐桌上一聲巨響,赫連建國的吼聲震耳欲聾。
“你就是和你媽一個犟脾氣,若不是她非要去法國學什麽藝術,怎麽會客死異鄉?”
……
正在幫赫連清轉移到車內的白鷺,心頭一緊,趕緊看向赫連清。卻見他俊臉煞白,緊抿着唇角,右腿又像是在隐隐的打顫。
白鷺擔心的喚了句。“蜀黍——”
赫連清轉過頭去,不看白鷺,只低聲。“快走。”
……
而餐桌上,赫連建國胸口起伏,山雨欲來。
徐娜在一旁替他順氣。“怎麽又發那麽大火,你當心身體。”
赫連建國暮的站起身,卻在原地搖晃了片刻才能舉步向前。他咬着牙側頭,看向赫連峥。
“你跟我過來。”
赫連峥挑了挑眉頭,放下碗筷,随赫連建國一同進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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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寶馬飛馳在申城的高架道上,白鷺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向沈康路的老宅疾馳。
一路上,孩子們在後座上咿咿呀呀,赫連清的臉色卻難看到極點。他始終看着窗外,用拳頭抵住緊抿的嘴角,另一只手抓着毫無知覺的雙腿,指甲摳進肉裏……
車停進老宅後,白鷺急忙把孩子們領進屋去,讓黃阿姨幫忙照看。再次回到車上,赫連清仍然保持着剛才的姿勢。白鷺怕陡然打開副駕駛室的車門會吓到赫連清,便隔着車窗輕輕敲了兩下。
赫連清仿佛此時才如夢初醒,慢慢放下支在窗邊的右手。
白鷺拉開車門,彎腰望進赫連清情愫交織的眼底。
“蜀黍,我們到家了。”
赫連清點點頭,似乎等了片刻,卻并沒有将自己轉移出來,而是向白鷺伸出雙手,猶如急需安慰的稚童。
白鷺心底一陣酸痛,趕緊把赫連清有些虛軟的身子摟在懷裏,聽他在耳畔低聲。
“白鷺,我腿疼。”
……
白鷺哪裏會不知道赫連清的疼痛,他的身體在疼,而他的心更疼。神經損傷總是導致赫連清的雙腿痙攣不止。加之情緒波動,更加重了疼痛的程度,如今蔓延到全身。白鷺懷抱着赫連清,小手不停的在他背後來回輕撫。
當耳旁的呼吸變得平順,白鷺湊到他的耳邊低問。
“蜀黍,我們先進屋好不好?”
赫連清終于松開了緊摟着白鷺背脊的大手,勾着抱歉的微笑沖白鷺點頭,流波婉轉的眸子直望進白鷺的眼底,仿佛一根纖長的手指,不經意便撥動了心頭那根琴弦,又是一陣酸澀的激蕩……
白鷺先将赫連清送上了二樓,他的臉色不好,仍舊難受得厲害。可白鷺卻沒辦法現時陪他,因為樓上兒童房裏的孩子們還哇哇叫着媽媽。
白鷺捧着赫連清的俊臉親了親,随後,找了條毯子蓋在他的病腿上,仍有些不放心,又倒了杯熱水,取了床頭他最近看的書,塞進他手裏。
“看會兒書,我把孩子們哄睡了就回來。別自己洗漱,我很快就過來幫你。”
見赫連清點頭,白鷺轉過身,指尖卻被赫連清牢牢的捏在掌心,眼底的淡笑并沒有退去,只将她看得更深。
“蜀黍?”白鷺禁不住低喚。
赫連清沒有說話,那嘴角上的弧度溫潤,蒼白的笑臉,寧靜而俊美。他抓着白鷺的手指,借力将自己的輪椅拉到她的跟前,雙手環住白鷺的細腰,慢慢将自己埋進她的懷抱,脆弱得猶如一根霜打的枯枝。
“白鷺,你要馬上回來。”
……
“你要馬上回來”,這仿佛是一道魔咒,狠狠的揪着白鷺的一顆心。赫連清從不肯向任何人示弱,即便與白鷺同床共枕兩年有餘,總也在她面前努力維系最好的一面。如今聽他這麽說,竟這般無助,白鷺的心尖都不由的打顫。
然而,孩子們還不足兩歲,根本不懂人事,每晚臨睡少說要折騰個把鐘頭。而白鷺心裏急切,自然有些心不在焉,反倒讓孩子們更不能立刻進入夢想。
看着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白鷺愈發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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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內柔和的閱讀燈下,赫連清有些走神,腦海中不斷的回想起臨行前父親的吼聲。
父親說,母親客死異鄉。
事實比這還要殘酷。
當年,赫連清才交了碩士畢業的論文,還沒等與母親袁雅琴分享即将畢業的愉悅,便得到了袁雅琴車禍身故的噩耗。警方說,袁雅琴是開車過程中與人通電話,導致注意力不集中而追尾,負事故全責。而從通話記錄來看,那段時間與袁雅琴通話的,恰恰是自己的父親。
悲憤異常的赫連清理所當然的将事故的主要原因糾責在赫連建國身上,然而即便母親的骨灰在異國他鄉安葬,父親都未曾親自出席她的葬禮,反倒派了赫連峥——母親情敵的兒子——全權代表。
這不符邏輯、不合常理的安排,讓赫連清無法接受。
可還未等赫連清從喪母之痛走出,卻聽到同父異母的哥哥在殡儀館的陽臺上,對着電話的那一頭低笑。
“媽,你放心,那個小三是真的死了。死得奇醜無比,支離破碎。”
赫連清頓時崩潰,沖上去便死死的揪住赫連峥的衣領,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
“你說什麽?你說誰是小三?你說誰奇醜無比?”
那時候,猶豫悲痛,赫連清已經多日滴水未進,赫連峥輕而易舉的将他一把推開,嗤笑。
“我們誰都清楚,我在說誰?你若不介意,我可以把她的名字再重複一遍給你聽。”
“你給我閉嘴!”
赫連清雙眼都紅了。赫連峥的話語卻更加嚣張。
“不僅你媽是小三,你也是。你以為薇薇那麽容易就能來法國陪你留學?是我,我幫她辦的簽證。在你之前她就和我上過床。”
赫連清徹底喪失了理智。
“赫連峥!你胡說八道!”
他渾身戾氣,揮舞着拳頭,朝倚在陽臺欄杆上的赫連峥猛的沖了過去……
後來的事情,赫連清已經全然不記得了。
留在記憶裏的,唯有耳邊呼嘯的警笛聲,還有無盡的疼痛……
随後,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喪母。
失戀。
截癱。
在異國他鄉的病床上,孤家寡人……
…… ……
回憶讓赫連清感到寒冷,死死摳入肉裏的手指有些僵,不知那雙沒用的廢腿是否已被他抓破,若是被白鷺看見恐怕又要難過。
赫連清幽幽嘆了口氣,他朝門口看了看,白鷺還沒有回來。背上的抽痛愈發難忍,也許用熱水沖一沖能好一些。
放下手剎,赫連清将自己推向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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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白鷺回到卧室,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
閱讀燈下并沒有赫連清的輪椅,當然也沒有他,書和水杯安放在遠處,沒有一點動過的跡象,倒是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這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可不知怎的,白鷺心裏一陣發慌。
她快步走過去,推開浴室的門,一顆心剎那間擰得生疼……
赫連清摔倒了!
他赤|身|裸|體的歪倒在冰涼的地磚上,臉色鐵青微紫,緊抿的嘴角甚至止不住的顫抖,頭頂的噴淋不住的湧出水來,卻根本不帶有半分熱氣。水珠裹着他稍長的發絲,冰涼的迷蒙在臉上。他的雙腿僵直的在身下彈跳,扯得他上半身也不由自主的攣動。他勉強用左臂支着身子,右手拼命去夠不遠處的水龍頭,卻總是差那麽一點。不斷的掙紮中,身下早已一片狼藉……
當白鷺沖過來的時候,赫連清暮的一愣,直到辨清是白鷺,才松了一口氣。微紫的唇角勾起一絲溫柔的弧度,顫抖着雙手朝白鷺伸過去,整個人卻沒了力氣,徑直向後歪倒。
白鷺趕忙伸手接住他的身子,将他緊緊攬在懷裏,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白鷺,你怎麽才回來?我夠不到水龍頭,好冷。”
白鷺一聽,頓時心痛萬分,摟着赫連清便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