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醉吟
臺若兮妩媚的眉眼因着醉意更顯妖嬈,昏黃的路燈,在她的長波浪上灑下一層神秘而狂野的美。
“若兮姐姐?”白鷺連忙上前去拉她。
臺若兮卻搖晃着往旁邊躲,沖她眨了眨眼睛,不似她滿身的酒氣,眼神裏竟有幾分清明,她指了指白鷺尤未盡顯的孕肚。
“你懷着孕,聞到酒氣會不舒服。去把阿祎叫出來扶我。”
白鷺頓時了悟,一溜煙跑進屋去,趕緊把楊祎拉了出來。
楊祎幾乎一秒變了臉色,腳下的步子竟似比白鷺還要快,走到門口,大手才朝前探出,還未及摸索,臺若兮就一下子挂在了他的身上。
“阿祎,我沒帶鑰匙,回不了家。”
臺若兮有些口齒不清,滾燙的小臉蹭在楊祎的臉頰上,讓楊祎頓時有些淩亂。
真正和臺若兮同一屋檐下,不過短短十來天。臺若兮工作忙碌,是臺宏仁的左右手,更是宏仁醫院的臉面。各種酒會應酬不少,經常會帶着酒氣回家。但像今天這樣醉意熏然,卻是頭一次。
楊祎攬着臺若兮的身子,神情似乎從未有過的溫柔。
“怎麽喝這麽多?”
臺若兮不說話,睡着了一般,窩進楊祎的懷中……
…… ……
赫連清緊跟着從房內滑出來,腿上搭着楊祎的外套,直接讓楊祎把臺若兮扶上了車。
三人走後,白鷺收拾了碗筷,終于将手機掏了出來。之前被她調成靜音,屏幕上顯示着三個未接來電,無一例外的出現了“媽媽”兩個字。她深吸了一口氣,按下了回撥鍵……
半小時後,赫連清将車停進小院,白鷺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飛奔而來。從車裏把自己拽出來的時候,赫連清的右腿又開始不由自主的痙攣。他按着膝蓋,忍了一會兒,白鷺還是沒有來。申城的冬夜,真的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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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的電視機沒有關,依舊是剛才赫連清走時所播的綜藝節目。循着廚房裏傳來嘩嘩的流水聲,他終于看到了站在涮洗池旁的白鷺。她深深的低着頭,手上拿着的盤子被流水沖刷了一遍又一遍。
“白鷺?”赫連清再次輕喚。
白鷺像是受到了驚吓一般,連忙回過頭來。
“你回來了?怎麽都沒叫我?外面冷不冷?後背還疼嗎?”
白鷺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邊問邊幫赫連清将身上的羽絨服脫去。而赫連清則碰了碰她略微紅腫的眼角。
“怎麽了?哭過了?”
白鷺糾結了片刻,搖頭。
“剛才吐了一會兒,胃有點難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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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康路的那一頭。
赫連清并沒有把臺若兮和楊祎送到家門口,不過是送到了樓下。楊祎起先還有些擔憂,但似乎臺若兮并沒有給他添什麽麻煩,兩個人沒有什麽波折的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在摸鑰匙孔的時候,臺若兮甚至還伸手幫了楊祎一把。這讓楊祎有些拿不定主意,總覺得臺若兮像是又在拿自己開玩笑。
進門後,便是楊祎熟知的地方,他輕而易舉的将臺若兮扶上了沙發。在醉意朦胧的臺若兮身邊端坐了一會兒之後,楊祎終于忍不住問。
“臺若兮,你是不是又在耍我?”
問這話時,楊祎沒有将臉轉向臺若兮的方向,可一雙盲眼卻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從小到達,只要他一緊張,這雙盲眼就會首先出賣他。
臺若兮低低斜斜的看了楊祎一會兒,嘴角上挂着說不出的苦。她今天在應酬的時候,确實喝了不少,胃中酸澀,四肢也不慎協調,可偏偏頭腦異常清明。
楊祎等了一會兒,發現臺若兮不說話,心裏便沒了分寸,不由得朝臺若兮的方向靠了靠,伸出手朝她臉頰上摸索。
臺若兮沒有動,任由他一寸一寸的往上摸,一直摸到自己纖長的睫毛,蝴蝶翅膀一般翩翩扇動。楊祎像是觸電一般,立時收回手去。而臺若兮也在這時候,胃中絞痛,轉過身,就嘔出一口酒水來。楊祎條件反射般攬着臺若兮的身子去接,結果捧了滿滿一手酒氣。
幸好楊祎記得茶幾上就放着紙巾,趕忙扯了數張為臺若兮擦拭嘴角,臺若兮卻在他耳邊低低呻|吟。
“阿祎,我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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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祎,我難受。”
十三歲的臺若兮趴伏在課桌上,也是這樣,低低的向楊祎求救……
那天他們班體育課,楊祎發現臺若兮并沒有在隊伍當中,便偷跑回教室。一進門,就看到臺若兮捂着肚子,痛的小臉煞白。而她身下的血跡,連椅子上都沾染了一片殷紅。
“阿祎,我是不是要死了?怎麽流這麽多血?”
楊祎頓時也被吓得六神無主,打橫抱起臺若兮就往保健室沖……
那時候,楊祎終于開始長個子,不過也只是和臺若兮一般高矮,仍是瘦骨嶙峋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竟然一下子就把勻稱修長的臺若兮抱在懷裏,跑了兩個樓層。臺若兮頓時傻愣愣的看着這個似乎比自己還要焦急的男孩兒,一瞬間竟忘了疼。
楊祎幾乎是一腳踹開了保健室的大門。
“老師,您快看看。是不是很嚴重,要不要馬上叫救護車?”
楊祎那時候正處于變聲器,嗓音尴尬,唇須猶在,眼神裏卻是一片赤紅。保健老師轉頭一看,便噗嗤笑出聲來……
放學後,臺若兮的腰上綁着楊祎的校服外套,走在夕陽的盡頭,而楊祎則低着頭好像犯錯的小孩一樣,一步一戳的跟着,手裏還拎着兩個沉甸甸的書包。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了很久,誰都沒有說話。突然,臺若兮腳步停頓,轉過身,淩厲的瞪着楊祎。
“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說出去,我就和你絕交!”
……
也許就是因為這一次特殊的經歷,使得兩人有了一種超越普通朋友的默契。每個月這個時候,臺若兮都有些無精打采,而默默跟在她身旁的都是好像永遠也長不開的楊祎。
十五歲那一年,楊祎的近視忽然變得很嚴重,個子卻一下竄到了一米八,坐在最後一排,即使戴着眼鏡,他也看不清老師的板書。
臺若兮将筆記本遞給楊祎的時候,看到他将她那娟秀的字跡湊得很近,才像是能看清似的。她忍不住嘲笑了句,“大四眼兒!”但仍是不減擔憂的繼續問道。
“你視力退步這麽厲害,怎麽還不去做個檢查?”
楊祎将筆記本塞進書包,決定回家拿放大鏡照着抄。
“我爸說等他們忙好這陣子,就帶我去他們醫院好好檢查。”
回家的路上,臺若兮将書包丢給了楊祎,自己則輕捂着肚子,沒精打采的朝前走。
楊祎忽然就算清楚了日子,問她。“要不要先去我家,給你煮姜汁窩蛋奶吃?”
十幾歲的少年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弄來的偏方,臺若兮盡管多次出言嘲諷,可每次只要楊祎端上來一晚熱騰騰的窩蛋奶,甜甜辣辣的一碗喝下去,她也總覺得輕松許多。
時至今日,臺若兮似乎還能想起那少年在廚房中忙碌的背影。瘦肖而颀長,總像是沒有長開,卻總能讓她安心。
似乎耳邊還能響起兩個人的對話聲。
“大笨蛋,蛋殼都打到牛奶裏了。”
“小兮,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沒看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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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公寓裏,臺若兮吐得有氣無力,窩在楊祎的頸間喃喃。
“阿祎,想喝窩蛋奶。”
楊祎怔愣了片刻。
“小兮,我現在可能做不出來了。”
臺若兮卻愈發撒嬌,在他懷中哽咽着微微呻.吟。
“那……那你等等。”楊祎應該是鼓足了勇氣才點了點頭。
剛想起身,又被臺若兮八爪魚一般抱了個滿懷,她卻也不說話。
楊祎想了片刻後,柔聲問。“沙發上不舒服,是要我抱你回房間去躺着嗎?”
臺若兮輕嗯了一聲,潮熱的呼吸打在楊祎修長的脖頸間。
楊祎四肢健美,身形高大,抱起臺若兮其實輕而易舉,可是他雙目失明,雖然這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腳下總有些猶豫。
臺若兮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動作遲緩,她只是窩在他的肩頭不出聲,任由楊祎笨拙的将自己放在原本屬于赫連清的那張大床上……
這房子是赫連清的,廚房的高度也是配合輪椅設計的。楊祎的身高将近一米九,在低矮的操作臺上做什麽都彎足了腰。
臺若兮赤着腳靠在門邊,悄無聲息的看着楊祎好像做術前準備一樣,将自己的手指來來回回清洗了三遍。然後,他把雞蛋敲進碗裏,把手指頭伸進去一點點的摸索,直到确認完全能沒有蛋殼之後才罷休。切姜絲的時候,他的鼻梁幾乎貼在了砧板上,就像十年前,他最後一次為她煮這碗姜汁窩蛋奶一樣。可是那時候,他尤能辨出眼前一絲模糊的影子,如今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開燈。
當楊祎終于煮完這一碗牛奶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臺若兮早已事先爬回床上躺下。
楊祎端着碗進來的時候,臉上居然莫名的激動。臺若兮怎麽會不懂,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重新下廚。
“小兮?”
楊祎的聲音很輕,好像更害怕吵醒她似的。臺若兮有些哽咽,依舊沒有出聲,只偷偷的看着他有些潮紅的俊臉。
“我扶你起來?”
臺若兮點點頭,将自己靠在床頭,又忍不住一陣頭暈胃痛,宣洩般虛弱的輕吟。
臺若兮的胃裏實在難受的厲害,楊祎一手扶着她,一手端着牛奶,卻許久未等到她把碗接過去。
正猶豫着,卻聽到臺若兮鼻音濃重的開口。
“阿祎,我難受。你喂我喝好不好?”
十年裏,楊祎和臺若兮都變成了大人,早已不是從前的少年人。臺若兮更是人前冷辣的女神,遙不可及、高不可攀。楊祎幾乎已經想不起上一次她和自己撒嬌是什麽模樣。
他心裏顫抖了片刻,耳邊她的呼吸聲帶着濃重的醉意。終究咬着牙,探着指尖摸索到了她性感的朱唇,艱難的一勺接着一勺。
他料想自己的動作一定十分笨拙,地上、床上、甚至臺若兮的身上,都可能被他灑了牛奶。可是,他卻不知道,不光是如此,在自己動作的過程中,他身子越發靠近,幾乎要将整張臉貼在勺子上。而他的那雙盲眼,已經完全看不到灰白色的瞳眸,一直痙攣抽搐着,濃密的睫毛下,偶爾才能看出一絲可怖的眼白。
淚水終于從眼角滑落,臺若兮小手顫抖的摸着他殘缺異常的雙眼。
“阿祎,疼不疼?”
楊祎像是瞬間被閃電劈中,立時坐直了身子,做夢一般懵了很久,險些将牛奶打翻。
臺若兮剛才說了什麽?她問他“疼不疼”,她幾時用過這樣的語氣?平時的臺若兮一定會高傲的嘲諷他“真醜”,譏笑他“無能”。而他只會更氣惱、更憤恨,最後甩手走人。像現在這般,楊祎忽然就着了慌。
楊祎努力穩了穩,摸索着将牛奶放回床頭櫃,用手指摸了摸眼睑,确認沒有再痙攣之後,最終合上雙眼。
他重新拿起還剩下半碗的牛奶,慢慢站起身來。
“你醉了,早點睡吧。”
臺若兮不答話,楊祎等了片刻,也沒再說什麽,大手沿着門框摸索了很久,才找到開關。
一聲脆響之後,他問。
“燈,關了嗎?”
臺若兮“嗯”了一聲,故意将翻身的動作放大。
不久,門外傳來重物摔倒的聲音,然後又是一陣悉悉索索。她沒有再起來偷看,更沒有去幫忙,只是将自己深深的埋藏在被窩裏,因為她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