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肇事逃逸
九月的申城,依舊高溫不下,高樓林立的柏油馬路上,地表溫度高達50攝氏度,就連飛鳥都不願落腳,卻有一條不足千米的林蔭小路最是惬意。
在那條林蔭小路的兩旁種滿了法國梧桐,葉大枝長,郁郁蔥蔥,枝桠相連的頂端,片片相銜,形成一座碩大而綿延的綠色拱門,疏疏密密的擋住陽光的炙烤,留下一地清涼。放眼望去,那一排樹影婆娑,很有味道。
白鷺往日最喜歡在這條小路上騎行,可今天卻沒了心情。因為,她剛才竟然用微信掃碼租了一輛沒有剎車的共享單車。只怪她着急趕去打工,沒有好好檢查,一騎上車雙腳便踩得飛快。等到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再來反應已經來不及了。
眼看林蔭小路滑向了盡頭,白鷺閉着眼睛,只得認命的朝那停在對面的寶馬車撞了過去。
“嘭——”
一聲巨響之後,共享單車橫陳在寶馬身旁,車輪依舊保持着慣性的運轉,發出滴滴答答的響聲。
白鷺坐在地上,定定的望着那被她生生撞出一個巨大盆地的車門,原本白色的車身,被單車上五顏六色的廣告劃拉出一個大花臉。
白鷺心疼得有些不知所措,遠在千裏之外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年收入剛剛夠得上五位數。從前依仗這微薄的收入,一家人的生活還算過得去。可後來白鷺考上申城戲劇學院芭蕾舞專業之後,日子就過得捉襟見肘了。每年這個時候,父母好不容易湊齊了她在戲劇學院的高昂學費,便再也拿不出半毛錢來。
白鷺深知父母的不易,當年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爸爸深吸了一口卷煙,當着媽媽和弟弟的面,斬釘截鐵的說。
“閨女有出息,能考到申城這樣的大都市,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攻她把書讀完。”
白鷺知道爸爸雖然讀書少,可是鐵骨铮铮。白鷺骨子裏也有着和爸爸一樣不服輸的韌勁兒。她雖然含着淚,卻仍舊堅定的站起身。
“爸媽,你們放心,到了戲劇學院,我一定好好學,争取年年拿獎學金,給家裏減輕負擔。而且,申城打工機會多,我自己的生活費,我自己負責,你們不用操心。”
事實上,過去一年的大學生活,白鷺勤奮刻苦,不僅拿了獎學金,還得了好幾項獎勵。減免了部分學費的同時,她利用閑暇時間在申城打工,每月賺來的錢,還有富餘可以用來貼補家用。從大一下半學期開始,就連弟弟的學費,她也一并負擔了起來。
可如今,眼見上初中的弟弟白楓也正等着交學費,她這一撞,恐怕就要把弟弟的學費給撞飛了。
白鷺揪着一顆小心髒,疼得幾乎背過氣去。
“你撞的?”
Advertisement
一個男人的聲音,平穩的自身後傳來……
清爽而有磁性,低沉但并不沙啞。
白鷺苦着一張小臉,喏喏的點頭,朝身後說話之人看去……
一雙大長腿率先映入眼簾。與其他帥哥的長腿不同,那雙長腿此刻并沒有筆直的踩在地上,而正折疊着,保持着軟軟的坐姿。厚重的牛仔褲完全不能被纖瘦細弱的長腿填滿,膝蓋骨突兀而碩大。系帶的休閑鞋一塵不染,安靜的擱置在踏板上。
白鷺赫然發現,和她說話的男子竟是萎困在一張黑色小巧的輪椅裏的殘障人士。
白鷺心中詫異,不自覺朝那人仔細打量了一番。發現那人長了一張星相十足的臉。
柔軟的短發色澤有些淡,一雙愛笑的大眼睛泛着淺淺的內雙,直挺的鼻梁下,自然紅潤的薄唇居然微微嘟起,和白皙若瓷的皮膚一對比,既性感又略帶少年般的稚氣。
白鷺禁不住肚子裏一陣燥熱,卻又為他在心底裏哀嘆,可惜他寬肩窄腰,一副超模的好身材。若不是殘疾,會有無數少女拜倒在他的石榴褲下……
赫連清望着眼前這個眼神靈動,表情多變的小丫頭。見她的小臉蛋一忽兒青,一忽兒白,一忽兒好像面露高興,一忽兒又仿佛在暗自悲嘆。短短一分鐘時間,在她臉上簡直演了一出人生大戲。
赫連清的心情頓時猶如這盛夏的陽光,從茂盛的枝葉中透出璀璨的光。
他淡淡笑了笑,從輪椅後側的背包裏,取了一些紙巾遞給白鷺。
“拿去擦一擦。”
“哦。謝謝!”
白鷺乖巧的接過,這才發現自己盯着對方已經許久。這樣直勾勾的盯着一個男人看,還是個好看的男人,真的是白鷺這20年來的頭一遭。自覺臉紅一片,趕緊從地上起來,轉身就用手裏的紙巾去擦被單車劃傷的寶馬車門,邊擦還邊嘆氣,一張小臉又擰巴成一團。
赫連清卻被她這舉動弄得忍俊不禁,再次抽出幾張紙巾遞向白鷺。
“車門有什麽好擦的?我讓你擦擦自己的傷口,你的膝蓋流血了。”
白鷺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流血的膝蓋,今天太熱,她只穿了一條熱褲,兩邊膝蓋同時破了大洞,紅色的血跡和着黑色的泥垢混作一團,絲絲的疼。
白鷺扯了扯嘴角,再次尴尬的接過紙巾。
“沒事,小傷。”
她胡亂在膝蓋上抹了一把,根本沒往心裏去。轉而,又把擦過傷口的紙巾細致的疊了疊,露出沒滲血的幹淨一角,繼續去擦寶馬的“傷口”,小臉上重新挂起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紙巾都要節約,真是個摳門的丫頭。赫連清忍着笑意,扶着輪椅朝前靠近了一點,也跟着探頭查看,一臉嚴肅的說道。
“技術不賴,一下子撞了前後兩個門。車主得去4S店換個門,再噴個漆,少說也要幾千塊錢。”
“那麽貴啊!”白鷺幾乎淚奔,小手捏着背包,一副生怕荷包被搶走的模樣,指尖搓來揉去。
“沒錢賠?”赫連清将上半身靠回椅背,閑閑的望着她。
白鷺點點頭,老實交代。“賠不起。”
“那你還不快跑?”
“啊?!”
白鷺顯然是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赫連清覺得自己快憋笑成內傷了,連忙舉起右手朝前揚了揚。
“趕緊跑,等着車主來抓你索賠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白鷺怎麽就沒想到呢?賠不起,她可以跑啊。反正現在路上沒人,也就她和這輪椅帥哥兩人。看這輪椅帥哥又沒什麽壞心眼兒,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白鷺小手互拍,作恍然狀,長腿一擡就朝遠處跑去。
赫連清望着白鷺逐漸消失在遠處的背影,搖頭輕笑。
那輛單車還倒在寶馬車旁,赫連清扶着輪椅上前,一只手拽着輪圈,一只手朝前下探,肩膀連同手臂一起用力,饒是動用了所有可以支配的肌肉,卻并沒能把地上的單車扶起來。他撇了下嘴角,抓着膝蓋借力,讓自己重新坐直身子。将不自覺斜靠在一起的雙腿拍開,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看來還是得讓楊祎來幫忙。
如是想着,赫連清調轉方向來到車旁,正要去拉駕駛室的門。突然一陣噔噔噔噔從不遠處傳來。赫連清擡頭一看,頓時吓了一跳。白鷺正又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折返而來。赫連清突然有種做了虧心事的感覺,連忙拉着輪圈倒退,讓自己和寶馬車的距離能拉開多遠就拉開多遠。
而其實,白鷺一心只在奔跑,根本沒注意到赫連清開車門的動作。跑到近前,她利落的彎腰,一下子就把租來的單車扶起并停好。而後,大步走向赫連清。小手朝前一伸,也不經允許,直接把赫連清握在輪圈上的右手拽了過去,握在手心裏,使勁的上下晃了晃。
“英雄,今天多謝!他日有緣,江湖再見!”
話一說完,白鷺再次擡腿就跑,卻不過邁出幾步,又停了下來,竟倒退着回到寶馬車旁,用衣角狠狠蹭了蹭凹陷處的花花綠綠,見終究無法奏效,才一臉沮喪的對着車窗鞠了個躬,居然還一連三拜,仿佛是個招魂的儀式。待到所有這些完成,白鷺這才又朝赫連清揮了揮手,跑了個無影無蹤……
直到白鷺的身影在視野裏消失很久,赫連清才緩過神來。望着冰涼的右手掌心,那裏似乎還殘留着少女微汗軟糯的氣息,心中不禁一陣溫暖,嘴上的笑容更是不由自主的綻開,竟兀自笑出聲來……
就在這時,風鈴聲脆響,掩在梧桐樹後一家診所的門被人從裏推開。一個高個男子走出來,慢慢來到赫連清身邊。
“笑得如此淫|蕩,看見美女了?”
高個男子臉上帶着一副碩大的墨鏡,厚重的劉海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英俊的臉。他的十指修長而有力,手中捏着一只細長的白色盲杖,原來是個盲人。
赫連清顯然和他熟識,收起笑容,雙手在椅座上撐了撐,将自己松垮的坐姿調整了一番,這才扶着輪椅向前,用力拽着車門上的把手,将癱軟的下半身拽到駕駛位上。
“還不是你,動作太慢。車好端端停在這裏,給人撞花了,這下得陪我去4S店走一遭了。”
楊祎眉頭一挑,也不上前幫忙,自行摸到副駕駛的車門打開。
“撞車還笑這麽開心。不會是吃錯藥了吧?藥物中毒可是大事。快,趕緊讓楊醫生給你檢查一下,到底是哪兒出毛病了。”
說着,楊祎就朝正系安全帶的赫連清身上一頓亂摸。
赫連清伸手去擋。
“滾!一邊涼快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