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破曉⑥
白離也曾經想過為什麽自己的人生比別人艱難很多, 後來又想了想。
這個世界上總是存在很多別人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情,是家境好的人永遠都想不到的。
她們這樣的人多多少少帶有一些傷痕,但也在努力地活着。
就像她現在一樣, 想活着, 想好起來。
十歲那年, 表姐來她家裏玩,白離跟表姐的關系不錯, 兩個人的年紀相仿, 興趣愛好也有相似的點,兩個小姑娘很聊得來。
那會兒白文棟就已經有暴力傾向了,白離和江苗沒少被白文棟打,但是表姐來了以後就不一樣了。
表姐來了以後白文棟就會在“外人”面前給面子, 不會在表姐的面前動手打白離和江苗。
所以小時候的白離總是把表姐當做自己的庇佑,她來了以後自己就像是有免死金牌一樣。
那次表姐來其實只打算呆三天的,江苗接了個活要出去一段時間,所以表姐也說早點回家去。
白離舍不得讓她走,一直留她, 後來白文棟和江苗也勸說着讓她多留幾天, 表姐這才答應。
那時候根本沒有人想到多留幾天就會出這樣的事。
江苗出差了的第二天, 那天也剛好是工作日,白文棟也去上班了,白離和表姐在家無聊, 索性玩起躲貓貓來。
表姐喜歡躲衣櫃, 白離喜歡躲床底。
這一局輪到白離藏起來, 她一如既往地躲在了床底,如果看到表姐進來了就往旁邊挪。
白離等了很久,突然有人開了門,但是映入眼簾的并不是表姐那雙透明的、有彩色小花的涼鞋,而是成年男人的鞋。
破損的皮鞋上還有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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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難道不用上班嗎?
白離想着自己還在跟表姐藏貓貓就沒有從床底出來,一會兒結束了再出來也不遲。
“曉曉?”男人的聲音響起。
“曉曉?”他又喊了一聲。
白離皺了下眉,爸爸為什麽回來就找表姐?為什麽不找她呢?
“欸——”蔣曉的聲音從另外一個房間裏傳出來,“姑爹?”
“怎麽了?”
聲音漸漸走近,白離終于看到了表姐那雙好看的涼鞋。
“曉曉,你過來,姑爹給你買了禮物。”
什麽禮物?爸爸也沒說給自己買禮物啊。
家裏已經這麽窮了,白離記得自己很久沒有收到禮物了,連生日禮物都是不知道哪裏撿的鐵珠子。
“現在嗎?”
“可是我在跟小離玩捉迷藏呢,我還沒找到她。”
“一會兒再找也沒事,不急這麽一時半會兒。”白文棟說着,聲音裏帶笑。
“是什麽呀?”
“你過來,來房間裏姑父給你看。”
“可是……”
白文棟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一把把蔣曉拉了進來,随後白離聽到鎖門的聲音。
為什麽要鎖門呢?
是那麽害怕她會進來看到自己的爸爸給表姐送禮物嗎?
白離一直沒有出聲。
随後響起的不是拆禮物的聲音,而是白文棟猥瑣的笑聲和話語。
“來,曉曉,把衣服脫掉。”
……
就在她上方的床板嘎吱響,中年男人油膩惡心的聲音灌入耳裏。
白離算是早熟,也知道現在發生着什麽,她想爬出去阻止這一切,一只手剛剛從床底下露出來。
她突然聽到蔣曉帶着哭腔的聲音,對着門外那邊喊“小離,小離!你藏好啊!”
蔣曉沒有喊救命,而是讓白離藏好。
“小離,別出來,我一會兒來找你。”
白離講到這裏,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抱着腿縮在本來就不大的板凳上。
“我當時就在床底,就跟她只有半米不到的距離,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姐姐讓我不要出去,她讓我藏好。”
“如果當時我們沒有留她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吧,如果當時我……”
“我再勇敢一點,直接出去救她事情會不會變成這樣。”
蔣曉的遭遇成為了白離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這本來就是一件很的事情了,可後來的事情更讓人絕望。
“我發現這個世界遠遠不是我想的那麽簡單。”白離稍微擡了些頭,“我表姐是個很善良勇敢的女孩。”
“嗯。”許讓沉沉地應着聲。
他根本無法想象,年僅十歲的白離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
許讓突然想起自己十歲的某一天,在學校上了課,老師說大家的爸爸媽媽都是第一次當父母,不一定一開始就能做好。
小朋友也要多理解家長的苦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不要把父母想得太壞。
那天他在校門口看到同學和父親抱在一起的畫面,突然問自家司機“劉叔,你覺得我爸這個人很壞嗎?”
十歲的許讓從司機的口中聽到了另外一個不同的許明達,他想,或許自己真的應該懂事一點。
他路過蛋糕店的時候買了蛋糕,卻幾乎是一整晚都沒等到許明達,最後保姆催許讓去睡覺,他只能把蛋糕放在桌上。
希望爸爸回來的時候能吃上這個蛋糕。
許讓半夜從噩夢中驚醒,打算下去喝一杯水,路過許明達的房間的時候看到他房間有隐隐約約的光亮。
很顯然,他回來了。
他的眼神一閃,走過去想告訴他自己留了蛋糕在桌上,剛剛走近卻聽到了……
房間裏傳來的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女人嬌媚的喘息。
“嗯?明達…”
“你什麽時候…給我名分呀?”
“你老婆都死了那麽久了,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許讓的眼神瞬間冰涼,轉身就離開了這裏,下樓的時候看到了扔在了垃圾桶的沒吃完的蛋糕。
許讓被回憶引得目光沉重了幾分。
白離擡頭撩起長發,她伸手往後抓了一把,聲音也有些悶,說“我曾經也希望這個世界是美好的。”
“即便是我和媽媽每天都被打,但是我依舊相信我們的生活是好的。”
“可是,我親手毀掉了那份美好。”
許讓舔了舔唇,聽白離繼續說。
“我本來以為親眼看見表姐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強奸已經足夠黑暗了,可是後來我們把這件事告訴家裏別的人。”
“我奶奶說男人都這樣,覺得會對我表姐産生沖動是看得起她,她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兒子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啊對,還有親戚說,女人不就是給男人艹的嗎?”
“最誇張的是……”白離說着,嘲諷地輕笑,像是在說什麽笑話,“表姐那邊的親戚竟然也沒有一個維護她的。”
“外婆那邊重男輕女,當年我媽嫁給我爸也是外婆賣的,不然當年我媽的長相條件怎麽可能嫁給這樣的人,我媽嫁了以後,我外婆更是把我爸當做親兒子對待。”
“姨媽只生了個女兒就喪失了生育能力,後來也沒有任何可以生出兒子的機會,所以姨媽和表姐在家都被嫌棄。”
“當時出事以後,我外婆竟然說是我表姐自己不檢點,每天穿的衣不遮體的,在大人面前也不注意點,是她自己的問題。”
“可是哪個十幾歲的小孩子會想到自己會被親戚強奸呢?”
白離搖了搖頭,說“這個世界真是太荒唐了。”
後來對蔣曉抱有愧疚的,只有白離和江苗,其他人甚至還覺得蔣曉丢人,不允許她把事情鬧大。
那時候蔣曉沒有任何能力反抗,還被威脅說要是把這件事說出去就會把她扔在路邊。
到時候可就不是被家裏一個親戚強奸了,而是幾條街上的流浪漢都會蜂擁而上。
這些事情白離都知道。
“我想好起來,多賺點錢幫表姐打官司。”白離斂着眸,“雖然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也是定局了,但是我不會放過那些人的。”
以前以為陌生人最為可怕,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可是誰能想到,真正可怕的其實就是身邊的那群親戚呢。
很長時間裏,她都無法再去輕易相信任何人了。
連世人眼中最值得信任的人都無法信任了,那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可是後來白離認識了許讓。
她一開始當然不對許讓抱有任何期待和信心,但是許讓卻一次次地刷新她的觀點和看法。
白離想,大概是因為他們真的太像,都缺乏這樣的安全感所以才會抱團取暖吧。
所以那時候她才會覺得自己跟許讓是有可能的。
白離突然擡頭看着他,就這麽自然地換了話題,問他“阿讓,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願意嗎?”
“關于你喜歡我這件事。”她輕聲說。
兩個人的手都不約而同地收緊了幾分。
許讓的唇輕輕抿起,下壓着,唇角拉成了一條線,眉間皺着。
“因為我害怕。”白離說。
男人垂落在旁邊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
白離斂眸,終于把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坦白告訴他。
“我們之間到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回避這個話題了。”
昨晚的事情很明顯了,如果現在她還不給許讓一個态度,那就真是“又當又立”了。
“許讓,我曾經想過要相信你,也想過要努力跟你一起構建一個屬于我們的未來故事。”
“可是我現在不再相信你了。”
當你跟人說“如果我跟白離在一起了的話,可能只是玩玩而已。”的時候,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要建立她的信任很難,連她自己都知道很難。
但是信任的瓦解只需要一瞬間。
白離輕輕動了動唇,一字一句地認真告訴他。
“阿讓,我曾經給過你機會。”
可是那個時候你為什麽沒有伸手抓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