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破曉③
夜幕悄悄降臨, 月亮高懸, 醫院裏還在忙碌,來來往往的人群完全不像是夜晚。
沈清嶼處理好許讓手上的傷口以後才終于找到機會休息, 他剛剛出去就被白離攔下來。
“哥?”
“手上的玻璃碎片已經全部取出來了。”沈清嶼皺着眉, “好在沒有什麽大礙, 不過這麽多玻璃碎片……”
“情況應該不簡單, 可能有什麽事。”
就連沈清嶼都能意識到。
白離看着沈清嶼, 眉頭也開始緊蹙着, 她說“嗯,好,我去看看他。”
“這個應該不用住院吧?”
“不用, 已經消毒包紮了, 他回去以後自己需要注意點, 傷口都不深,剛才取的時候麻藥都沒打。”
“好。”白離應着。
“我先去換衣服, 你先跟許讓聊會兒。”
他們說完, 沈清嶼往旁邊的休息間走,許讓從手術間裏出來, 手臂上還纏繞着紗布。
白離站在原地看着他,許讓就這樣緩步走過來,步伐都還有些不穩。
他站在白離面前,沉默了兩秒沒開口, 白離正打算開口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道重量壓在了自己的身上。
許讓彎着腰, 頭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白離的身上。
旁邊過往的行人看着他們,有人回頭看見還會竊竊私語,猜測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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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讓就這樣埋在她的肩上好一會兒,最後才氣息很輕地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白離一只手懸在半空中,僵着,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輕輕放下去,搭在許讓的背上。
“嗯。”
沒事就好,她也去追問那麽多了,等到許讓想說的時候一定會說的。
白離把許讓送回了家,是他在市中心那邊的公寓,地址是許讓告訴她的。
新建的公寓都是密碼鎖,許讓擡不起右手,看了白離一眼。
“密碼是你的生日。”
“……”
白離沒說話。
“你不問我為什麽嗎?”
“問什麽。”白離說,“問你為什麽用我的生日當你家房門的密碼,而不是你自己的生日?”
白離說着,就輸入了自己的生日,房門果然打開了。
許讓沒有騙她。
“你果然不會問。”許讓無奈輕笑。
白離先進去摸索了半天,随便猜了一下開燈的位置,她把燈打開,站在門口看着。
裝修是很明顯的風格,就是許讓的風格。
簡單的深色為主的基調,家具都是白色或者黑色的,一看就是性冷淡風,家裏也幾乎沒有什麽裝飾品。
“你一個人住這裏嗎?”白離站在門口,還沒換鞋。
許讓家裏很幹淨,因為沒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又收拾得很整潔,地板甚至都在反光。
她不太好意思直接穿着鞋踩進去,那樣的話應該會全是她的腳印。
“怎麽不進去?”許讓站在她身後,彎腰附在她的耳邊說。
他似乎很疲憊,精力還沒有恢複好,跟白離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很輕,為了讓她聽見自己說話,他都是彎腰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低語着,像是在訴說情人之間的秘密。
“有備用的拖鞋嗎?”白離問,她沒轉頭。
因為這個姿勢轉頭的話,一定會不經意地擦過他的唇。
“沒有。”許讓回答。
“那你自己好好休息,我就……”
不進去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身後的男人又開了口“那是對別人來說。”
“嗯?”白離稍微愣了一下。
許讓往前走了一點,站在她身側,擡起一只手伸手去拿頭頂上方櫃子裏的東西。
許讓從裏面拿了一雙拖鞋出來。
女士的。
白色的。
而門口放着的那雙男式拖鞋,黑色的,黑白正好配了對。
“這雙是你的。”
白離愣着,看着許讓吃力地想要把那雙拖鞋的包裝拆開,他只能用左手,有些使不上力。
她從許讓手裏接過去口袋,自己垂着眸拆開,許讓也沒動,似乎就看着她拆開那雙拖鞋。
白離一氣呵成地換上,她走進去看着許讓,他靠在旁邊的櫃子旁,燈光從頭頂上打在他的身上,臉上的光影交錯。
他站在燈光之下,懶洋洋地靠在那邊,只是轉頭睨了她一眼,一副缱绻的樣子,沒有說話。
明明他的一只手都還包裹着紗布,卻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
白離站在裏面,看着他,說“不進來?”
“怎麽又不問?”許讓偏頭看着她,“你還是喜歡什麽都不問。”
“我覺得沒什麽好問的。”白離說。
她應該問什麽?問許讓的密碼是為什麽,問許讓為什麽準備了她的拖鞋,難道是因為喜歡她嗎?
可是他前段時間就說了喜歡。
白離覺得沒什麽好問的,有的事情她自己就可以猜到結果,那麽顯然的事情她根本不需要多做考慮。
她也不想在這些事情上浪費精力。
許讓這才動身去換了鞋,一步步地朝她走過去,最後站在她面前,僅僅是半米的距離,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
他的右手輕輕地擡起來,想要去觸碰她。
“你說我自己帶着傷的話,要怎麽才能碰到你。”
白離稍微怔了半秒,看着他努力擡起來的右手,雖然沈清嶼說傷口不算深,清理碎片的時候就連麻藥都沒有打。
沈清嶼說,以前也處理過類似的傷口,之前來了個花臂的強壯男人,取碎片的時候都痛得嗷嗷叫。
但是許讓一聲都沒吭,到最後話都沒說一句。
只開了走廊的燈,燈光不算明亮,白離看着他,看到許讓的眼神裏有幾分隐忍。
是秘密啊。
是她不知道的秘密。
白離以前以為自己非常了解許讓,結果前兩天才知道原來他還有那麽多故事是她不知道的。
白離伸手抓住他的左手,牽着許讓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你還有另外一只手不是嗎?”
這次換許讓愣了一下,他突然說了一句“所以其實可以選擇另外一個方式對嗎?”
“你又不是只有一個選擇。”白離說着,“你明明還有別的選擇。”
白離知道許讓的話裏一定有別的意思,但具體是什麽她就不知道了,現在許讓的情況她還不清楚。
但是把他從這樣的情況裏拽出來,是她應該做的。
白離說完,認真地看着他,她正觀察着許讓的表情變化,突然就感覺到自己腰間一股力量,他用左手扣緊了她的腰。
許讓抱着她,低頭輕輕地把下巴放在她的頭頂。
“你說的沒錯,我明明還有另外一只手可以選擇。”許讓輕嘆着,“你什麽都不問的性格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如果是以前的許讓,大概也不會解釋吧。
可是許讓現在想要解釋。
他原本也是不會解釋的,什麽事情都是不會主動的,但是後來有人告訴他。
“要修複一段關系是很難的,如果你不主動建立一段關系,你們之間就會這樣結束,要很努力才可能可以重新得到,并且就算那樣可能也會有遺憾。”
他不想結束,不想留下太多的遺憾。
這一生本來就已經足夠艱難了,當他意識到白離是自己這黑暗世界中唯一活着的生物之時,他就知道必須要抓住她了。
白離就這麽被他輕輕抱着。
其實許讓抱得不算緊,她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掙脫,但是白離完全沒有動。
貼緊着的兩個人,她甚至能感覺到許讓有力的心跳。
就這麽安靜,不帶有任何其他意味的擁抱,他們很久都沒有過了。
單純又美好。
白離就這麽靜靜地聽着他的心跳很久,情緒意外地非常緩和,沒有緊張也沒有任何反感,她的心像春天的湖水。
還鋪滿了落下的花瓣。
已經很長時間是一灘死水了,但是這一刻好像突然變成了鮮活的。
許讓讓她坐在他腿上的時候,她的心沒有波動過,許讓突然湊過來吻她的時候,她的心也沒有波動過。
就連他已經把她壓在沙發上深陷,她的心也是平靜的。
“阿離。”
許讓輕聲開口,緩緩地開始述說。
“拖鞋為你準備的,從我搬家進來就一直放在那裏,大概放了兩三年,沒有別人知道也沒有別人動過。”
“是我藏在鞋櫃裏的秘密。”
“每次有別人來的時候我都說家裏沒有多餘的拖鞋,因為這雙就是屬于你的。”
白離聽着,“嗯”了一聲以後問“為什麽是情侶款?”
“你就應該跟我用這樣的。”
“……”
這是什麽流氓行徑?
“我們難道不就是這樣嗎?”許讓突然輕嗤,“什麽都要一樣,就像情侶一樣,我們的紋身不也是一樣嗎?”
一起去紋的。
差不多的圖案。
都是字母,只是白離手上的是“r”,許讓手上的是“l”。
“還記得這件事呢。”
“當然記得。”
許讓垂着頭,像是回憶,嗓音中帶着些笑,他說“當年救下你,雖然受了點傷,但這是我最不後悔的一件事。”
紋身是印記,當年許讓受傷以後他們一起去紋的,為了遮蓋手指上那個傷疤。
當時白離對許讓愧疚,知道他是為了自己才負傷,也陪他紋了身。
“既然是為了阿離收的傷,那就紋l吧。”
“既然阿讓紋了我的名字,那就紋r吧。”
明明只是簡單地一個紋在手指上的字母,但卻像是紋在了心上。
有的人,有的名字。
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
天氣轉涼,外面突然飄起了小雪,連屋子裏都變冷。
許讓去開了暖氣,室內的溫度漸漸升起來,他告訴了白離放茶葉的位置,讓她自己去選。
白離這才看到許讓的櫃子裏有一罐藍莓果茶,跟她櫃子裏的一模一樣。
她愣了一下,從櫃子裏拿出來轉身拿給許讓看。
“這個?”
“買的跟你一樣的。”許讓說,“你好像很喜歡那個,所以買了一罐一樣的放在家裏備用。”
“等我過來的時候喝是嗎?”
“嗯。”
白離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發現這罐果茶就連包裝都跟自己家裏那罐一模一樣。
家裏那罐是程栀送的。
是程栀偶然去某個城市的時候買到的城市限定,據說這家奶茶店兜售的茶葉,每個城市限定的都不一樣。
白離垂着眸,沒問他更多。
要不是程栀特別興奮地來跟她炫耀過這個,她現在也會覺得許讓只是随便買了一罐藍莓果茶,一點都不會多想和在意。
但是現在看來……
他是記住了她家裏的那罐,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才買到一罐一樣的,卻被許讓輕描淡寫地就帶過去了。
所以一切的事情都是這樣嗎,所有的輕描淡寫都只是他的僞裝,其實裏面藏着更多的故事。
白離給她和自己都倒了杯茶,她給自己選了那罐藍莓果茶,雖然之前不是很愛喝,但是她現在都已經快習慣那個味道了。
“阿讓,你喝什麽?”
“随便拿一個都行。”
說随便其實就是最難的,要不是白離很清楚許讓的口味,她可能真的會随便選一個。
她給許讓泡了一杯大紅袍。
兩個人各自捧着自己的杯子,默契地一起窩在了沙發上,窗外的落雪看不太清,但也能辨別。
“上次送你的禮物……”許讓自己提了起來,“你知道是什麽嗎?”
“不是空氣嗎?”
“不是。”許讓看着窗外的雪,“是新年的初雪,更準确來說是去年。”
“我記得你說每年的初雪日應該值得紀念。”許讓随意地說着,“那天下雪我就去街邊的小店買了個玻璃罐,裝了一罐雪。”
“但是後來融化了,所以變成空氣了。”
許讓自嘲地笑了笑,“不過也是,罐子怎麽裝得住雪。”
白離有些驚訝,但最後還是笑出聲,她說“沒想到那你還會做這麽幼稚的事情。”
“問了宋景铄要追一個女孩子的話怎麽辦,他說細節最為打動人,以前你說過的願望我都要幫你實現。”
他突然轉頭過來,湊近“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在認真追你了。”
白離眨了下眼,也沒說話。
她抿了一口手上的茶,突然聽到許讓認真地開口“我要認真解釋。”
“解釋什麽?”白離偏着頭問。
“很多。”
白離稍微挑了挑眉,安靜地等許讓繼續說下去。
“這幾天不在是被我爸叫回去了,我們倆的關系并不好你知道。”
“嗯。”
“我們的關系差到,會互相出手跟對方打起來。”許讓又是一如既往輕松的口吻,“所以前幾天也是因為在家跟我爸冷戰,所以沒能出來。”
“冷戰到關禁閉嗎?”白離的眉間輕顫。
“嗯。”許讓斂了下眸,“其實他也不會出去,我們倆會在家裏一直僵持,沒有人能插入我們倆這場戰争。”
“因為都會受傷,雖然他出手不算輕,但是我下手也挺狠的。”許讓嘲諷地輕笑。
真是很奇怪。
父子倆解決問題的方式竟然是在家關着門打架,誰也不知道,誰也不能阻止他們。
“我們一直都是這樣。”許讓說着,單手撩開了身上的t恤,展現在白離眼前的是他腰腹肌膚周圍一大片的紋身。
這些紋身,以前念書的時候很多女生都為之尖叫。
在那個大家都按部就班乖巧的年紀裏,許讓實在是太過于張狂和個性,偶爾去打籃球的時候他會順手把衣服撩起來,藏在衣服底下的是一大片紋身。
當年也很多人詫異,為什麽明明是高中生,許讓卻可以紋身,甚至沒有被學校開除。
白離隐隐約約地聽許讓說了一些,大概是家裏的原因,他說父親因為愧疚,不太會管他這些事情。
所以闖禍了也會袒護他,就算是做出了跟這個年紀不相符的事情,也沒有人會怪罪他。
當時白離也是這麽想的。
許讓撩開衣服,但是右手使不上力,還包着紗布,他用嘴叼着衣服不讓衣服掉下去,又伸出手抓住了白離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
除了腹肌的觸感,白離還摸到了一些疤痕凸起。
“跟手上的紋身一樣,都是遮蓋。”
“紋身師的手法很好,所以只要不摸到就看不出來。”
白離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因為發現了一個秘密而劇烈跳動,她順着摸到了一條微微凸起的傷疤。
“是十五歲那年跟我爸打架的時候留下的。”許讓說,“留了疤,在很顯然的位置,我想以後打球一定會脫掉衣服。”
“所以做了紋身遮蓋。”
白離垂下眸,認真地去看他身上的紋身,果然還是看不見,除了摸到,沒有任何方式知道。
她問“不疼嗎?”
許讓整理好衣服,往後靠,頭枕在沙發靠墊上,他漫不經心地開口“是問哪一個?是跟我爸打架留下傷疤的時候,還是去紋身的時候?”
白離沒回答,只是看着他。
“我已經快記不起了。”許讓勾了下唇角,“但是記憶中好像都不疼。”
“怎麽可能不疼?”
“可能我的痛覺神經不敏感,也或許是我根本就沒有在意。”
許讓能記得的就是第一次進了那家紋身店,紋身師是一個酷姐,露出的肌膚大片都是紋身,從手臂一直延伸到了脖子。
她回頭看着許讓,“成年了?”
“成年了。”
許讓本來就比大部分的人生長成熟得早,他去紋身的時候看起來已經像是成年,一開始許讓還以為這個紋身師是個冷淡的人。
結果整個紋身的過程她都在不停地跟許讓說話,還跟他說“要是疼你就哭啊,我不會笑你的,在這張床上哭過的人可多了。”
是個熱心腸、有趣又自由的靈魂。
許讓真的忘了,他記憶中對這兩件事沒有痛感,就像是他自己說的,或許是痛覺神經不敏感,也或許是他根本就沒有在意。
白離又轉而看向他的手臂,“這次疼嗎?”
“這次疼。”許讓說,“真的很疼。”
他的語氣有些故意。
“你這是在裝可憐嗎?”白離毫不留情地問,“明明這次都沒有比之前的嚴重。”
碎片很淺,只是看起來很嚴重。
白離和沈清嶼從電話裏聽到消息的時候也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等到沈清嶼去看以後,才發現事情并不是那麽嚴重。
“确實在裝可憐。”許讓也承認地坦蕩蕩,“只有裝可憐,進了醫院,才能有逃出來的機會。”
“不然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你。”許讓說,“是因為答應了你要認真追你,但是又突然失去聯系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怕你覺得我只是在玩弄你的真心,只是開個玩笑。”
“這次我們吵得很厲害,他沒打算放我走,所以只能用點苦肉計。”
以前許讓每次跟許明達争吵,兩個人都不報警也不去醫院,許讓也從來都不喊疼,也從來不主動說自己不舒服。
而這次,許讓卻自己傷了自己,還一遍遍地說着很疼,一定要去醫院。
許明達雖然在氣頭上,但是也是第一次見到跟自己硬碰硬的兒子突然反常,沒有辦法,只能讓許讓播了急救電話。
“真的很疼。”許讓垂着眸輕笑。
他湊近,用額頭抵着她的,呼吸淺淺的,說着“明明這麽淺的傷口也很疼啊。”
可是以前那樣的傷痕為什麽不疼呢。
因為麻木。
這次卻因為有了新的期盼,所以受了一點傷也覺得很疼,雖然是自己下的手,但是他真切地感覺到了痛楚。
就像他上次站在樓下,白離絕情地跟他說“我們從頭到尾,從過去到未來都沒有任何機會”這句話的時候一樣。
真切地感受到了痛楚。
碎片淺淺地紮進手臂的時候,他能感覺到的也是自己在滴血的心。
白離看了他一小會兒,低頭,輕輕地在他的手臂上呼了幾口氣,她說“沒必要那麽急。”
“我也不急這麽一時半會。”
她又不是等不起。
她也沒有着急,更不需要許讓通過這樣傷害自己的手段來見她。
她又不是沒有感情的怪物。
空氣沉默了幾秒,白離擡眸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他的眼睛,似乎泛着紅,看不清的樣子更讓人沉淪。
許讓認真地告訴她。
“可是我等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