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看新婚
宋玉延回房時, 唐枝正拿着一個影人對着蠟燭操縱着,讓牆面上映出一個半人高的人影。這是當初的影人紅拂女, 随着唐枝的嫁妝被帶來了這兒。
宋玉延見她在這兒自娛自樂,忍不住拿出李靖的影人來跟她對戲。唐枝忽然道:“阿藥, 我想再回味一下你初次為我演紅拂女時的情景。”
宋玉延接過紅拂女的影人, 将李靖給了唐枝:“那得勞煩娘子與我對戲了。”
唐枝笑靥如花:“好。”
倆人對了一場紅拂女與李靖初識到私奔的戲,紅拂女夜裏只身一人跑到驿館見李靖, 傾慕于李靖的俠義和心中大志, 并且主動提出跟随他。
紅拂女大膽奔放,敢叛出楊素門下, 又因相中李靖而毅然追随他将三綱五常要求女子躲在閨中的條條框框踩在腳下。
這讓宋玉延想到了唐枝, 唐枝也是這般,明知她是女子、在不清楚她有可以掩飾身份的外挂前提下依舊選擇與她在一塊兒,這不得不需要極大的勇氣。唐枝想來也想過若是她的身份暴露了的下場,甚至要頂着倆人不會有孩子的流言蜚語, 可這些都沒有阻擋她嫁給自己的決心。
一場戲唱罷, 唐枝意猶未盡地放下影人,宋玉延道:“娘子還想演嗎?”
唐枝望着她,眼裏溫柔得能擰出水來, 她道:“弄影戲再好看,影人再逼真,也總不如你在我的面前更讓我歡喜。”
她擡手撫上了宋玉延的臉,然後往上觸及頭上的幞頭——宋玉延還未加冠,以前跟尋常百姓一樣用布包着頭, 而今日因成親,故而戴的幞頭。
幞頭裏邊是她紮的丸子頭,用布條綁着。唐枝一扯下布條,頭發便散落了下來。
宋大郎以前的頭發只到肩膀,幹枯又分叉,像被狗啃一樣。平日被布包着倒沒什麽,可一旦拿下布之後,她的顏值就被拉得更低了。故而宋玉延從那會兒開始除了注重衛生之外,也蓄起了長發。
四年時間,她的頭發早便及腰了,也從一開始的幹枯分叉潤養得烏黑發亮。因長時間束發,發絲有些卷曲,只不過她迎親前方洗了頭,故而發絲還算絲滑。
唐枝的目光微微一滞,她縱然知道宋玉延的真實身份多年,可仿佛卻是今日才開始慢慢地開始了解真實的宋玉延——她不再是外人眼中面如冠玉的宋大郎,而是她眼中明媚動人、略顯嬌态的宋玉延。
宋玉延并沒有阻止唐枝的舉動,她反而在唐枝愣神的時候微微低頭,親了唐枝。
“第二場戲,娘子可願與我繼續共譜一曲?”宋玉延的嘴角噙着淺淺的笑,眼神卻頗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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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枝從那一吻中回神,目光流轉,便笑着應下。
古有詩雲:
初笄夢桃李,新妝應摽梅。疑逐朝雲去,翻随暮雨來。
雜佩含風響,叢花隔扇開。姮娥對此夕,何用久裴回。
雲去雨來,叢花盛開。
又詩雲:
莫愁年十五,來聘子都家。婿顏如美玉,婦色勝桃花。
帶啼疑暮雨,含笑似朝霞。暫卻輕纨扉,傾城判不賒。
朝雲暮雨,情之所至。
____
宋玉延以為自己年長唐枝幾歲,又占了穿越者的優勢,怎麽也算一位老司機才是,怎料,她發現自己揣着科目一的真題,卻連科目二都還沒過。
系統:“你忘了你沒拿到駕照?”
宋玉延:“……”
她辯解道,“我也是會駕牛車的。”
系統:“會是一回事,可你駕車技術有唐小娘子娴熟嗎?”
宋玉延:“……”
這不科學!一定是我駕車的方式不對!
系統:“你上次駕車的姿勢确實不對。”
宋玉延快被系統給吐槽到顏面無存的地步了,不過她也看出了系統似乎還藏着什麽後招。
果不其然,系統用很賤的語氣道:“你想考駕照嗎?求我啊!”
宋玉延猛地回想起之前跟系統拌嘴,系統氣呼呼地甩下一句:“有你求我的時候。”敢情是在這事上等着她呢!
宋玉延是會受威脅的人嗎?!她哼了哼,“不必了,開車多累,還是坐副駕駛比較舒服。”
卻在心裏暗自琢磨,上路的機會多了,總能練成老司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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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還黑着,宋玉延與唐枝起來祭拜原主的爹娘,筍兒與餅兒起得也早,看見她們,先是下意識地喊了唐枝“唐姐姐。”随即筍兒先反應過來,便改變了往日對唐枝的稱呼,喚道:“大、大嫂。”
唐枝還有些不大适應這個新的稱呼,不過卻并不反感,宋玉延道:“跟以往一樣随意就行了,不必弄得這麽生硬、疏遠。”
餅兒從善如流,高興地上前去拉唐枝的手,親熱道:“唐姐姐!”
唐枝微微一笑,給她跟筍兒各拿了一個紅包。倆人收了紅包後,宋玉延便打發他們回去睡回籠覺了。
唐枝見她自己也偷偷打哈欠,道:“待會兒也沒什麽事了,阿藥也先回去睡一覺吧,畢竟昨夜都沒怎麽休息。”
宋玉延面上有些挂不住,她清了清嗓子,道:“沒事,我去做早食。等吃完了早食,我帶你四處走走。”
說到做早飯,唐枝來了興致,她躍躍欲試:“這些活我來做便好,我這些日子都在琢磨廚藝,我覺得我的廚藝大有長進了。”
宋玉延:“……”
看着唐枝自信又期待的眼神,她無法拒絕。
只是筍兒本來已經快躺回床上了,聞言大驚失色,連忙跑出來,義正言辭地道:“嫂子你在說些什麽呢?你剛嫁進宋家,還是新婦,怎能做這些粗活呢!大哥,你這就不對了,怎麽一點都不懂得體貼嫂子,攔着嫂子呢?我習慣了做這些事,還是交給我吧!”
說完,生怕唐枝會跟他搶廚房似的,他一溜煙地跑進了廚房中,順帶将門給關上了。
唐枝對宋玉延感慨道:“筍兒是越發懂得體貼人了,似乎比你還早開竅。”
想想這熊孩子以前的言行舉止,跟如今簡直判若兩人,都成小暖男了。
宋玉延:“……”
行吧,為了大家的味蕾,這個鍋,她還是背了吧!
吃過了早飯,宋玉延便帶着唐枝在鄉裏轉了一下,随即先去了造紙的作坊。唐枝這是第一次見到略成規模的造紙作坊,相較之下,宋玉延自己造紙時的規模看起來便像是小打小鬧了。
盡管如此,她依舊從這些工序裏看出了宋玉延的影子,毫無疑問,這些人造紙的技藝都是從宋玉延那兒學去的。
這裏面的抄漿工是族裏請來的老手,族裏也有抄漿工,不過因學習抄漿才一年多,還不足以抄出上佳的紙漿來,故而他們都是負責生産次等的紙。
饒是他們無法現在就抄上等紙,卻也被嚴格要求,抄漿的過程中不許松懈。
宋氏造紙作坊裏生産的紙是越來越好了,在宋玉延的指點和把關之下,每一道工序都是精益求精,竹紙漸漸獲得了不少使用過的文人的稱贊,那紙鋪出的收購價也是比當初要高了許多。
有人看見宋玉延,打趣道:“宋大郎,新婚燕爾時,怎麽起這麽早?”
宋玉延笑了下,看着唐枝道:“帶內子出來讓大家認識認識。”
非單身的人則明白她此舉,想當初他們也曾如此,恨不得讓大家都知道他們的娘子有多好。而單身漢們則表示羨慕嫉妒了,紛紛嚷着說昨日沒喝翻她,今日再戰。
忽然有人說了句:“這恐怕由不得宋大郎了,得問人家的娘子答應不答應。”
衆人便紛紛将視線投向了唐枝。只見唐枝面上帶着微笑,從容不迫道:“我豈能擅作主張替夫君做主?我只會從旁輔助她,盡我的責任罷了。該如何選擇,還是她自己的意志。”
衆人點頭,覺得唐枝很識大體,又溫柔、賢惠,宋大郎這媳婦娶得沒錯。
當然,他們自然不知道唐枝的話中含義,宋玉延卻聽懂了——唐枝不會替宋玉延做主,可她的态度卻能左右宋玉延是否選擇跟這些人去吃酒。
非喜慶日子,宋玉延自然是不會再做喝酒這種傷身的事情,她三言兩語将衆人給忽悠了過去,又待了片刻,才攜着唐枝的手離開作坊。
唐枝還記得宋玉延曾經被人罵作“喪門星”、“掃把星”,因此不管是興賢坊的街坊怕被她相克而避着她,還是族人,也都不敢與之往來。而如今,從衆人的态度來看,哪裏還能看出當年宋玉延深受流言蜚語所害的情景呢!
想到這兒,唐枝忽然有件藏在心底很久的事情想跟宋玉延說。她也不知道這時候才說會不會晚了些……
“阿藥。”唐枝緊了緊宋玉延的手,感受她掌心的繭子。
宋玉延扭頭看她,有些不解:“怎麽了?”
“你……”唐枝遲疑了,“當年你被人傳是喪門星、掃把星的事情,其實并非是你真的天煞孤星,這是有人刻意為之的。”
宋玉延微微詫異,唐枝接着道,“其實你娘、叔父去世之時都還沒有這些傳言的,是後來我娘死了,你嬸嬸吳氏想要改嫁而捏造的謊言。”
唐枝當年在這樣的流言傳出來後,也曾一度相信,只不過她的兄長相信宋玉延,故而并不相信這些話。後來吳氏為了改嫁而使出了一系列手段,讓唐浩根發現了真相,他告訴她,這興許是吳氏捏造的,為的就是讓自己改嫁而少受些壓力。
朝廷不限制寡婦改嫁,甚至還提倡寡婦改嫁,故而民間也不會對寡婦改嫁有太多約束。可是寡婦改嫁在道義上肯定會被人非議,需要承受很大的壓力。
加上吳氏想要改嫁一戶好人家,需要大額的錢財,故而她便将目光放在了被自己夫婿侵占了的宋玉延家家産上。
她趁着唐母病死的機會,捏造宋玉延是天煞孤星,跟誰親近誰就被克死的謠言。百姓心中對鬼神多敬畏,聯想到宋玉延還沒出生就死了爹,十歲又喪母,剛被叔父收養兩年就克死了叔父,連平常見了宋玉延都頗多關照的唐母也死了,這怎麽看都跟宋玉延脫不了幹系。
于是謠言越傳越廣,這時吳氏便又表現出了害怕被宋玉延克死而被迫改嫁的假象。衆人果然沒有怎麽議論她,反而認為她這麽做也是逼不得已的,誰讓宋玉延的命不好呢!
吳氏卷走了宋家的錢財,答應娶她做續弦的那戶人家看在她帶來的“嫁妝”的份上,也找人幫她造勢,把她改嫁之事傳的要多無奈就有多無奈。
吳氏雖然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可是她兄弟多,仗着吳家人胡攪蠻纏,加上族人對宋玉延叔父家的事情也不大感興趣,最後便沒争得過吳家人。
至于吳氏的兩個孩子,她為了讓自己在新夫婿家能過得好些,并沒有帶他們改嫁。
最後她倒是嫁的遠遠的,跟宋氏再也沒有什麽關系,可她捏造出來的謠言,卻讓筍兒、餅兒相信了他們的娘親是害怕被宋玉延克死才扔下他們改嫁的。
宋大郎不愛跟旁人多費口舌去解釋什麽,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叔父是否自己克死的。
唐枝知道真相時已經晚了,她也曾傷過宋大郎,每當她想跟宋大郎道歉時,卻總是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而遲遲沒有将道歉的話說出口。
後來她在私底下也曾幫宋大郎說過話,可是左鄰右舍已經堅信宋玉延是喪門星、掃把星,連童謠都出來了,她的解釋在這些強大的謠言面前,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我本來有機會告訴你的。”唐枝說着說着,想起了夢中宋大郎跟她道別,說她再也不會到唐家的門前吓她了。
她瞬間紅了眼眶,她一直以來對宋大郎的心情那麽複雜,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這份愧疚感、因為那沒來得及說出的真相,和道歉。
雖然之前她跟宋玉延一起偷菜賊,站出來為宋大郎正名了,她以為那算是跟過去的宋大郎做了一次了結,可實際上她還是有些許自責的。
宋玉延忽然擁抱了她一下,然後在她耳邊淺笑道:“我知道。”
唐枝悲傷的情緒卡在了中間,驚訝極了:“你、你知道?”
“大舅哥很早以前便跟‘我’說了。”
唐浩根很早便跟原主說過這事了,他是擔心原主過于自責而做出什麽傷害自身的事情來,便将他調查的結論告訴原主,讓原主別将親人和唐母之死歸結到自己的身上去。
原主早在母親病故時便見識到了世間的殘酷,這樣的謠言對她來說,無非是在傷上多加一道小傷口罷了。或許是因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傷痛,又或許是無力去證明自己不是天煞孤星,所以她也就懶得跟人争辯。
“你一直很愧疚沒有及早告訴過去的我真相是嗎?”宋玉延道。
“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就是這麽一個心地善良又柔軟的人啊!”宋玉延摸了摸唐枝的腦袋。本來原主也不認為唐枝對她造成過什麽傷害,也就是唐枝心善,一直有負疚感。
唐枝抽了抽鼻子,宋玉延說的是‘過去的我’,她覺得指的是宋大郎,也就是說,宋大郎早就知道了這個真相……
她的心頭像是卸下了千斤擔,爾後迅速調整了心情,瞥了宋玉延一眼:“你早知道這事,卻一直沒說出來。”
宋玉延隐約覺得有些不妙……原主自己不說,她也沒道理不合時宜地拿出這件事來說呀!更何況唐枝心存愧疚這事是她猜出來的,為此她還以為唐枝心儀原主,郁悶了許久。
想到這兒,宋玉延忽然起了較勁的心思:“娘子,你是何時看上我的?”
唐枝深深地看着她,雖然知道她這是在跟宋大郎較勁,可還是如實告訴了她,“大抵是我們去踏青寫生之時,你将我畫進了你的畫中,我将你裝進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