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雙喜臨門
三月, 廣德湖、東錢湖的疏浚工作總算是結束了,劉綽便又騰出手來清理一下明州的務鎮官隊伍。
務鎮官是指市舶務、都稅務、酒務、鹽務等管理專門的行業的官, 多數都是低等官吏,甚至還有不少是從牙吏提上來的。這是因為在前朝, 這些務鎮官都是牙吏擔任的, 只是周朝之後才逐漸用朝廷派遣的官員代替的。
然而不管是明州還是別處,總有些務鎮官仍舊由牙吏擔任, 否則酒課定額之事後, 這些酒務便不會這般明目張膽地對百姓下手。
劉綽倒不是認為酒務禁止二十裏外的百姓私自釀酒是錯的,他只是不贊同酒務借由此次機會威脅勒索百姓, 導致百姓傾家蕩産。
之前的民亂便有不少被酒務要挾, 賠上全部身家最終迫不得已落草為寇的百姓,而劉綽那會兒忙着對付豪強,騰不出手來處理這些務鎮官,如今才有空。
他也懶得跟那些務鎮官談心, 直接上書朝廷請朝廷裁掉各務鎮官中的一員, 再增設別的官職。
四月朝廷便下令準許了他的奏請,裁掉了一員都酒務武官,增設為鲒埼鎮巡檢, 也就是裁員了管理都酒務的治安的官員,增設了一個管理鲒埼鎮的治安管理官員。
鎮并不是後世的行政區域劃分,它就相當于一個大型的市場,而且不是初三、十三才會出現的草市、村集,它是固定區域的市場。
還有比較務、贍軍等都裁掉一員, 增設鲒埼監鎮、慈溪縣丞。
而與此同時,劉綽又推薦了唐浩根去參加流外铨的考試,流外铨是朝廷管理流外官的考試、考核的部門,小吏想要為官,便是需要通過這樣的部門的考試。只是流外為官通常都很是嚴格,不僅要看推薦的人的影響力,又得考試合格,還得看工齡。
唐浩根今年便是當典事的第五年,故而他是有考試的資格的,加上占城稻一事上,宋玉延将功勞給了唐浩根,也算是唐浩根為吏時做過的政績之一。
唐浩根考試無需到汴京去,有專門的官員到兩浙道來,對受舉薦的小吏進行統一的考試。兩浙路的省會在杭州,唐浩根便在得到朝廷的準可後赴杭州考試,陳采杞與陳都巡檢派來的下人陪伴在側。
他這些年即使身為典事也一直未放棄讀書、練字,後來跟在劉綽的身邊辦事,又得到了劉綽的指點,劉綽認為他拿下這次的考試還是沒問題的,加上履歷漂亮,不管怎麽樣,都可以通過考驗的。
唯一的問題是,即使通過了考試,若是沒有職務空缺的話,朝廷一般都會讓通過考試的流外官待闕,也就是等待職位空缺,有的得等上好幾年。
劉綽之所以特意奏請朝廷增設一些官職,也正是想給唐浩根制造一個機會。若是唐浩根運氣好,或許就能順利在慈溪縣定下官職了。
而唐浩根這兩年來的運氣似乎一直都很不錯——一個月後,朝廷便下了令,讓唐浩根補慈溪縣丞,為從九品的低等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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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溪縣先前只有主簿與縣尉,縣丞的職務由主簿兼任,主要跟縣尉負責輔佐縣令,分管一文一武的事務。如今多了縣丞後,縣丞便主管文書、倉庫等事務,主簿則依舊負責文書類事務。
縣丞與主簿的職責雖然相似,可實際上縣丞等于副縣長、辦公室主任,而主簿則是縣委書記的秘書。
唐浩根便等于是通過了國考後,又通過了組織的考核、市委的提拔,從一名辦事員升為了慈溪縣辦公室主任。
從胥吏到縣丞,那些曾經因為他是胥吏出身而瞧不起他的人這下子都噤聲了,巷尾的陳家老太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當初就不該受宋大郎的威脅放棄跟唐家提親,要是當初向唐家提親了,那我們便是縣丞的親家了,在這慈溪縣,還不橫着走?!”
陳家新婦呂氏:“……”
說得好像陳家去提親,唐家就會答應似的!也不想想小叔子跟宋大郎能比嘛?人家宋大郎多才多藝,朋友遍地,而且還有宋氏當靠山。陳家有什麽?除了人口多地方小外,小叔子要才學沒才學,要樣貌沒樣貌,唐家圖什麽?圖自己的妹子到陳家扶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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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劉綽的舉薦之恩,唐浩根感激得都不知道怎麽報答,劉綽道:“你也不必感激我,我這也是在報答你罷了。”
劉綽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沒有唐浩根,也沒有宋玉延,更沒有人通過留青竹刻來警示和提醒他關于明州的官場與豪強之間的關系,然後他就像個愣頭青似的,一意孤行地要跟豪強對抗。
結果他被衙門的下屬、小吏誣告他為官不仁,朝廷也因為明州的民亂,認為他治理不當,他才到明州一年便将他調走了,後來更是貶職了。
自那之後,他的官場之路便一直都很坎坷,直到他病死,都還是中低層的官員。
夢醒之後,他心有餘悸,覺得那仿佛就是真的發生過的。而正是因為唐浩根、宋玉延的出現,使他多了一雙臂膀,看得遠了些,心态也能沉穩下來。
前不久他得到了朝廷的調令,命他明年開春便回京述職。也就是說,朝廷認為他這兩年在明州幹得不錯,尤其是水利方面的功勞顯著,又推廣了占城稻,使得百姓的糧食産量提高了,還減少了客戶的增加,這每一項都讓朝廷看見了他的才能,故而回京述職後,基本上是升官的了。
他覺得自己若是走了,那新來的知州不一定會繼續重用唐浩根,于是才為唐浩根鋪了路,也算是報答了他當初的提醒之恩。
唐浩根的喜事還不只是這一件,在他被提拔為慈溪縣丞之後,陳采杞很快便傳出了有喜的消息來。
這會兒已經到了六月,唐浩根自從擔任慈溪縣丞後,便又搬回了家住,跟陳采杞相處的機會多了,這自然而然地便懷上了。
唐浩根初為人父,緊張得不行,天天問宋玉延一些保胎的問題。唐枝都看不下去了,擋在宋玉延前面道,“大哥,宋大郎并不是郎中,你問她沒用。別到時候出了什麽岔子,你便怪她。”
唐浩根被外向的妹妹鬧得心塞,他委屈道:“我也沒将他當成郎中,只是他不是看過醫書嘛,我就想知道醫書上有沒有一些要注意的事項。”
宋玉延也知道醫療水平落後的古代,沒有産檢等條件,生産時也沒有剖腹産可選擇,故而古人為了确保生産時能順利,在産前便會通過各種預防小産等注意事項來保證胎兒的健康。
唐浩根在确定陳采杞有喜後,便追着郎中問了許多注意事項,而陳采杞一有不适的地方,他也會跑去找郎中,可見他并非舍不得去請郎中,實則是他很緊張和關心陳采杞及胎兒。
為此,宋玉延也很樂意去幫唐浩根的忙,在閑暇時便去借了幾本關于婦科的醫書回來看。
唐枝知道她最近要忙蠟園跟棉花的事情,還得回族裏開會,幫族裏解決一些難題,常常到處奔波,夜晚回來後還得挑燈看書。唐枝希望自家兄長別再給她添事,便将看醫書這事攬了下來。
陳采杞知道後幹脆跟唐枝一塊兒看,她還誇唐枝道,“還是阿枝想得周到,早些看這些醫書,早做準備,日後自己有喜了便不會再這麽手忙腳亂的了。”
唐枝一頓,心想她跟宋玉延哪裏需要面對這個問題——她不會有為人母的喜悅,也不會為了胎兒的安康、是否能順産而憂心,雖然無法享受到十月懷胎、為人母的喜悅、憂愁,但是她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姑嫂倆看了不少婦科專著,甚至還會将陳采杞的孕期反應給記錄下來,以便翻看醫書時能更加直截了當地摸清楚胎兒的情況。
得知姑嫂倆的行徑後,同巷子裏的一些孕婦也都好奇地上門來找她們咨詢,陳采杞雖然有孕後會經常感到疲憊和勞累,可是有人陪她唠嗑的話她也是十分樂意的,便拉着這些孕婦一起研究婦科醫書。
陳家新婦呂氏也有身孕了,不過她這不是頭胎,而是第二胎了。一般人認為第二胎容易生産,可呂氏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跟陳采杞一塊兒讨論時才知道自己頭胎之所以有些許難産,都是因為平日有許多沒注意到的地方。
這會兒她看了醫書,回到家後,便将醫書上說的指給了她的夫婿,陳三亮看。陳三亮不識字,可是見她言之鑿鑿、有理有據,也信了。不僅很少跟她耍橫了,每回陳老太又要指使呂氏去做些重活時,他也會硬着頭皮去說情。
他不幫忙說情不行,呂氏跟唐枝、陳采杞玩得好,而唐浩根如今是縣丞,他一個小民,哪裏招惹的起唐家的人?偏偏他也想靠呂氏來跟唐家拉近關系,對呂氏自然要多哄着些。
呂氏等婦人往唐家跑的次數變多後,每每與人說起唐家都十分羨慕地道:“這唐家是時來運轉了,先是受到了知州的青睐到知州身邊為典事,後來又幸運地娶了都巡檢之女,夫妻倆和和美美,也沒急過眼。這年還當了縣丞,如今那陳氏有喜,身體也是倍兒健康……”
“主要也是唐家沒有雙親在世,陳氏一來便可掌管家中大權,否則唐家哪能這般安寧!”有人酸道。
“我可是聽說唐家還是唐小娘子在管賬。”
“那還不是因為唐小娘子也快要成為宋家婦了嗎?陳氏也不急在這一時。”
呂氏“呸”了一聲,道:“別胡說八道,那陳氏人好得很,與唐小娘子相處得也十分好,她甚至還不希望讓唐小娘子那麽快便嫁到宋家呢!”
提到宋家,衆人的話題又變了:“說來宋家也是時來運轉了,他将造紙的技藝拿出來給宋家,那宋家的造紙作坊一共有十幾戶、二三十人在幫忙,産出來的竹紙備受歡迎,族裏為此幫他修葺了屋子,還給了他不少錢……”
宋家的造紙作坊早在三月便陸陸續續造出了第一批竹紙來,因為初次造紙,族人對流程還不是那麽熟悉,而宋玉延也不能每個環節都監察到位,故而産出來的紙在色澤以及柔軟度上還是有不少可改進的空間的。
宋玉延為此特意回去盯了一段時間,跟宋平親自上手,她教會了宋平的同時,也讓那些族人也記住了這些細節。随後第二批竹紙産出來後較之前的竹紙有了明顯的進步,這讓宋氏族人備受鼓舞,又一鼓作氣生産了第三批竹紙。
這一批竹紙被紙鋪相中,按照皮紙的價格給談了下來。而前兩批竹紙則派發給族人使用,或贈送給在讀書的友人。
這時候許多人才知道原來竹紙也能造出質量這麽上乘的紙。有些造火紙的作坊想知道,明明同樣都是用竹子造紙,可他們只能造出價格低廉的火紙,而宋家卻能造出質量上佳,能被讀書人也喜愛的紙呢?!
可惜宋家的造紙工序并不外傳,族長下了命令,誰敢傳出去,便是損害了家族的利益,要逐出宋氏。這一招可把那些想為了錢而偷偷告訴外人的族人給唬住了,沒人敢再動那樣的念頭——為了一點錢,被逐出宋氏,連族譜都被除名,那日後還怎麽在這兒生活?
且竹紙賣出去後,族人也從中獲得了不少好處,先是每個月給族人的糧食從糙糧改成細糧不說,還多了婚嫁補貼、喪葬補貼、科舉補貼等。
這些補貼裏都有詳細的領取規定,如婚嫁補貼:若是嫁女兒,可以領五貫錢,若是女兒改嫁,則可以領兩貫錢。而男兒娶妻只能領兩貫錢,若是再娶則沒有補貼。
雖說對男兒娶妻來說很不公平,然而女兒出嫁給多點嫁妝是百姓的通識,沒有族人會對此有異議。
而宋玉延這回又恰巧趕上了可以領補貼的時候,雖然只有兩貫錢,可也是宋玉延姐弟三人一個月的開支了。族長認為還是少了點,畢竟她的造紙術可是幫族裏賺了不少錢的。而且造紙可以作為一項族傳的技藝傳給後人,讓族人也能多一項手藝來謀生,用“惠澤後代”來形容也不為過。
鑒于宋玉延在這事上出的力,每回族裏開什麽大事的會議都會将她喊上。一開始她還是坐在下座的,也沒什麽發表意見的機會,可是她幫着族裏解決了幾次河渠的問題後,漸漸地,開會時有什麽難決斷的問題時,也會順嘴問她一遍有沒有解決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