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涼了就分手
“诶?”李教授睜大眼睛看了眼從門口進來的歡慶,急忙走到門邊探頭一瞧,“這走得可真夠快的,可不是人後腳就到了麽。”
“誰走得快?”
“哦,倆傻子,沒啥。”李教授擺擺手,把歡慶領到桌邊,“可真決定好了?畢業設計就做畫冊了?”
“嗯,決定了,也不改了。”歡慶說着,把雙肩包放在桌上,又拿出一疊畫,“所以我把之前畫的都拿來了,想讓李教授您幫忙看下,哪些比較合适放在畫冊裏面。”
“好好,我給看看。”
一看就是一下午,一老一少趴在桌邊,一張張畫翻過去,邊說邊讨論。
歡慶以前學的是油彩畫,但自從她發現自己的色弱開始變得有些嚴重起來後,就也慢慢學着專攻素描。當年考大學,就是因為這,她才跟她爸大吵了一架。她就是沒有聽她爸的話去考文理科,堅決選了畫畫,誰勸都不行。
也不肯聽家人的話去醫院配一副輔助眼鏡,就這樣放任自流,甚至無端愛上了看強光。一副不作不死的溫水青蛙模樣。
“丫頭,其實現在科技這麽發達,你這點小事兒……”說了一下午的素描,李老還是覺得有些可惜,看了眼手裏厚厚的一疊,“你這小姑娘脾氣也是忒犟了點,幹嘛非跟自己過不去呢?”
歡慶低下頭,默然無語地盯着那黑白灰色看了許久,突然擡頭問:“為什麽人們這麽篤定他們看到的世界呢?”
“什麽?”
“他們認為那是綠的那就是綠的了,他們認為那是紅的就是紅的,這個紅綠的定義到底是誰給的?就因為我是少數,我就是錯誤的了麽?”
李老聽着,陷入了沉思,“繼續說。”
“對他們來說,我是異類,因為我看到的世界跟他們看到的都不一樣。可是對我來說,他們也是異類不是麽?如果我不被灌輸,這是一種疾病,我認為我是個正常人,我和他們的區別不過是看到了不同的世界,每個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同的。”
“我還真想不到你能這樣想。”李老聽了,微笑點頭,“我很喜歡你這個想法,之前也有過關于色盲色弱相關的畫展和作品……”
“但是這改變不了,我有顏色視覺障礙這個大衆認為的事實。”歡慶語氣淡淡地盯着自己的素描畫,“我不想做出頭鳥,在搭好的舞臺上跳來跳去做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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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會希望我幫你。”
“我就想安安靜靜畫畫。”
歡慶抽出一張素描,畫着的是一對買水果的母女,貴氣逼人,小孩眉眼間帶着自有的優越與驕傲,他們站在收銀臺前同收銀員似乎是争執着什麽,而水果店外面的紙殼箱間忙碌着一對衣着清貧的母女,她們收箱子,綁好,疊在一邊。那母親臉上帶着疲憊的笑容,那個坐在地上的孩子背對着,望着那對貴婦母女的方向,看不到表情。
“我想畫我看到的這個世界,畫給想看的人看。”
“你這主題并不少見,相反有很多人都畫過。”
“李教授,我不覺得我能夠創新,我就是想畫畫。”歡慶低下頭,“我就是喜歡畫畫。”
李教授深深看了眼面前這個女孩,她說話的語氣平實無奇,就連她這個人也是平實無奇的。有時候,她會笑,有時候她面無表情。她普通起來就是丢在人群裏,誰都認不出的。可也是這樣普通的人,身上一旦發起光來,就驚世駭俗了似的。
世界這麽大,永遠都不缺有才的人,永遠地形形□□,紛繁而缭亂。我們活在這樣廣袤的人間,想要稀奇,真的哪裏都可以有。這世界從來都不缺稀奇。
這個世界缺的,是一種恒久,一種永恒。
一種堅定而耐久的,足以讓我們相信的東西。
比如愛和善良,比如堅持與美德。
門口聽牆角的某人默默看着一老一少。
他們面對面坐在桌子前,說着話,讨論起來也是聚精會神,絲毫沒有在意周邊。他想這會要是輕手輕腳進房随便拿走那麽一兩幅畫,估計也是可行。
那一老一少先前說着素描的事情,大多是些技術上的探讨。
他聽了會,看到歡慶背對他坐着,頭是一直低着看桌面的,時不時會仰一下,大約是保持姿勢太久,脖子疼。
之前他在家辦公時候也這樣,長時間對着電腦屏幕又或者長時間低頭查閱文件,脖子也是受不住。每次他覺着有點酸了,要活動一下的時候,歡慶都會狗腿地跑到他身邊,笑嘻嘻地給他按摩捶肩。
起初他是不樂意她這樣親近的,也很不習慣被人這樣侍候。可他也記不得是哪時候開始,他就慢慢習慣了,總是仰一仰脖子就看到她笑嘻嘻的臉,挺小的力道捶在他肩膀上、後頸處,其實好像并沒有實質性的作用,但不知為何他心裏覺得,很舒服。
他現在站在這裏看她,突然在想,如果他這時候走過去,幫她揉一揉,她會不會驚得跳起來大喊,“哎呀!江季帆,你見鬼咯!幹嘛突然吓人啊,吓死我了,你下手好重啊!”
她大概會這樣喊他的吧。
想了想,又覺得實在太扯了。現在的宋歡慶怎麽會這樣生動活潑地吼他呢?她只會橫眉冷對,又或者冷嘲熱諷,她讨厭他。
“我說呢,他們那對父子不落下點什麽東西在我這,就顯得他們太好打發了。”李教授看着桌上江遠山留下的健身球,“這玩意兒還丢在這了,指不定哪天回頭說我偷他東西。”
歡慶忍不住笑,對李教授的腦補實在不敢恭維,“就是忘了吧,哪天他再來給他就行了。”
“那不行。”李教授嚴肅地說,“還東西,怎麽還那都是小事情。重要的是不能給他落下話柄子,你可是不知道啊,那死老頭有個話柄落在我手上幾十年了,我可不能送回去一個給他,白讓他占便宜扯平了。”
歡慶大概可以聽出來,李教授的老友跟他大概是怎麽個關系,又是何種相處模式,于是笑說:“那不然,你跟我說說地址,我給您送回去?”
“诶,好好好,小年輕多跑跑腿總是不錯的。”李教授眉開眼笑,“他啊,很好找,你就直接出門右轉打個車,說到遠航大廈就行。那對父子倆,就是遠航的頭兒。”
“不行。”
“什麽不行?”
歡慶一口拒絕,“我不想去那大廈,我給周書峰好了,讓他送過去。”
“嘿,小姑娘家的,怎麽說風就是雨了啊,剛還說給我跑腿呢。”李教授對歡慶翻書還快的翻臉速度哭笑不得,“你怎麽又不去遠航集團了啊?那地方有蛇蟲鼠蟻咬你啊?”
“那應該是沒有。”歡慶認真地思考着回答,“那個地方衣冠禽獸的比例有點高,我怕進去了閃我眼睛。我這本來就眼睛不好,再雪上加霜,我可得瞎了。”
門口的人聽着,臉色就黑了。
屋內卻是一片朗晴。
“說的是啊!”李教授連連點頭,“那就讓書峰送回去,今天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趕明兒我這有空了,我再喊你過來,我們再說說這個畫冊的事兒。”
“嗯,謝謝李教授。”
“跟我客氣什麽,好好畫,哪天啊,我就在這個畫廊裏給你辦個小畫展。”
……
江季帆黑着臉回到車上的時候,把江遠山驚訝了下,“不是讓你去拿我的健身球麽?球呢?被那老不死的給拿走了?”
“李老跟他的寶貝學生忙着讨論藝術,沒空搭理我。”
江遠山聽了,一秒鐘就信了,“我就知道!得了得了,不就倆球麽,還跟我較勁,不管他,我們去打球。”
江季帆回頭看了眼那個畫廊,“爸,我媽以前有沒有說過,你是衣冠禽獸?”
“胡說什麽!”江遠山冷不丁被堵了句,看到自家兒子一臉的若有所思,“當然沒人這樣說我,不過我前段時間路過你公司,倒是遇到個小女孩這麽說過你。”
江季帆對這個事實震驚了,“你路上碰到的小女孩也說我?”
“嗯,是啊。”江遠山使用了一種嘆息的語氣,仿佛十分可憐自家兒子,“阿帆啊,不是我說你,年輕人呢,玩歸玩,不要太過分了啊。”
江季帆有些不能夠控制自己的表情。
“爸,您年紀大了,風言風語的就別瞎聽了。”
江遠山哼了一聲,“我是撒手不管事兒了,可這随便在公司樓下的廣場上站了會,就聽到這話頭了,也太巧了。阿帆啊,你也該是時候成個家了,我年紀也大了,該抱孫子了。”
江季帆沒說話。
“還跟那個姓陸的在一起呢?”江遠山看了眼沉默的兒子,深深嘆了口氣,這次他是真的十分可憐自家兒子了,“你爹我這一輩子,自覺得光明磊落誰也沒有對不起過,我啊,就覺得對不起你。”
“爸,別多想了。”
“找個時間,跟那女人分手吧。”江遠山用一種“天亮了,讓某氏破産”的語氣吩咐着江季帆,“你看得起她,我可瞧不上,我江遠山的兒媳婦絕不能是這種貨色,不夠格。”
江季帆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車內安靜了會。
“她最近新開了個設計工作室,你去看了麽?”
“還沒有。”
江遠山眯起眼睛看着車窗外。很多年輕時候的執念因為歲月,被滌蕩得模糊不清了。年輕時候深愛過的人,年輕時候日日夜夜期盼的念想,都因為冗長的時間變得越來越淡了。年輕時候因為愛而容忍,如今卻是變得并不太在乎,因而不願糾纏,不樂意追究。
“得空咱爺倆過去瞧瞧,順便我也該找她說說你的事兒了。”
“爸,你就省點心吧。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江遠山輕哼了聲,沒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