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樓下裝逼
周書峰看着江季帆那西裝筆挺的背影,長出了口氣,“學長,我這……”
“放心吧,沒你什麽事兒。”趙一皓拍了拍他肩膀,轉身前突然囑咐了一句,“回頭你去找找你那同學,看看她有沒有事。”
“我知道。”
周書峰晚點找到宋歡慶的時候,她正坐在寫生園的一張石桌上,雙腳垂下來,一蕩一蕩地踢着石桌旁邊擺放的石凳子。
他走過去,想說石桌子太涼,又覺得說不出口;想說先前那個江某人,還是覺得找不出詞。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在歡慶身邊站了好一會,只能憋出一句語氣奇怪的“我請你喝奶茶吧”。
歡慶撲哧一聲笑了,“好,要你付錢的,三杯。”
“沒問題。”他笑了笑,再看歡慶和以往一樣沒心沒肺的笑容,覺得有些刺心。
而成裏路上那家高檔的法國餐廳裏,這會兩個妝容精致的美麗女人正面對面坐着,一個老的,一個年輕的,穿着精致且價格不菲的名牌,吃着精致的美食,說着同樣讓人感覺精致的對話。
哦,精致的對話是什麽鬼?
“吃這個松露面包,你的最愛,我給你們一人點了一個。”
“還是等下打包帶走吧,現在不想吃呢。最近胃口不好,都不愛吃這些了。”
“鬼靈精,我還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呢?”
“哪有啦,我是真的胃口不好啦。阿姨你就別怪季帆了,到時候他可煩我了,越來越讨厭我。”
“他哪敢!這可是我兒子,我兒子想什麽,我會不知道?”
可這個她什麽都知道的兒子卻沒有加入這場“精致的對話”,他看起來跟個不小心路過搭夥吃飯的陌生人似的,一臉的心不在焉,連盤子裏的裝飾蘿蔔都夾起來吃了。
“季帆?你怎麽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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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季帆驀然回神,看了眼手裏叉子上的彩色蘿蔔,皺了皺眉,“噢,抱歉,我夾錯了。”
江母臉色暗了些,“吃飯的時候就認真吃飯,想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這麽重要?”
江季帆低了低頭,把那吃了一半的蘿蔔放在一邊。
大概是去年冬天吧,他還記得他帶着歡慶也去過一家外國料理店吃飯。沒記錯的話,是歡慶在學校的設計作品大賽上得了個優秀獎,非拉着他說要他請客吃飯。明明自己是得獎的人,偏拉着別人請客,還張口閉口就是一大堆歪道理,說是他家的妹子,他得舍得放血……
纏了他好多天,他才終于帶她去吃了日料。
滿桌子的生魚片,生牛肉,以及各類蔬菜沙拉和她不識得名字的醬料。歡慶那張嘴從坐下後就沒停過,一直在吐槽。一會說生魚片好殘忍,一會說生牛肉還有血絲,一會又說醬料帶了獨特的日本人的禽獸味道……把一旁站着的服務員給驚着了,甚至忍不住露出一臉鄙夷的表情。
他那時想也沒想就把那服務員轟走了,在包廂裏一個人聽了歡慶念叨一晚上。
她說:“我瞧着這滿桌子所謂的美食啊,就這個……這個配菜蘿蔔能入眼!哎喲,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不想請我吃飯就直說嘛,居然拉我來這種店裏,你進店門的時候沒聞到這這這……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腥氣嘛?!”
“你就直說,你愛吃什麽?”
“呔!江先生,你這樣問是不是不大合适啊!咱倆在一塊都一年多了,你還不知道我喜歡啥呢?嗯?”
“把‘在一塊’三個字去了。”
“哦,那咱倆都一年多了,嗯?”她說着突然就笑得臉紅紅的,“你不覺得這個說法更加……讓人遐想嘛……”
他于是覺得,早點把那個服務員轟出包廂真是太明智的選擇了。
後來吃完了,歡慶又非說自己要消食,拉着他跑河邊去走,數欄杆數星星的,還昂着頭說什麽“一般女主都這樣,得小清新,不然怎麽是女主呢!”
他聽着好笑,“哦,你覺得自己是女主了。”
“那當然了!”她一臉當然,“你看啊,我又是泡帥哥,又是倒追的,一般人幹不出這事兒,就女主才行。然後再曲折一段,最後終于快快樂樂地在一起生活……”
美好的暢想沒結束呢,她肚子就咕咕叫了。
一晚上,那妮子光顧着說話貧嘴的,根本就沒吃多少東西,還要說什麽“消食”,非拉着他一塊散步。最後還是只能帶她去小吃街上,沒想到是她挺好打發,一碗炒粉一杯牛奶就解決了,心滿意足地依着他,眉眼間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雖然那時她一邊吃着東西一邊還埋怨他:“都怪你,吃什麽日料,我就吃了口蘿蔔!哼,要不是為了跟你多待會,我才不來這裏散步白白消耗我可貴的能量呢……”
夜風吹在普通不過的一對男女身上,帶起她一頭長發輕輕飛揚,發絲粘在她臉上,嘴邊。他擡手幫她捋到耳朵後,看着她餍足的吃相……
當時卻只道是尋常。
他冷哼着嘲笑她,卻從未注意過她亮晶晶的眉眼帶着的快樂。
江季帆想着,突然就沒了胃口。想離席回家一個人待一會,還不等他說話呢,江母就拉下臉了。
“江季帆,你今天怎麽回事?跟你說話呢,心不在焉的,給誰看這樣子?”
他皺了皺眉,“我最近……”
“哎呀,阿姨!”陸宜舟看江母臉色真的難看起來,連忙幫着說話:“季帆他今天剛出差回來,累着了,您就別說他了。”
“累着了?”江母冷哼一聲,“我瞧着他那心事重重的樣子可不像是為了公司忙活。”
陸宜舟聽了,也皺眉看了他一眼。她也确實是江母說的那樣想的,可她不能在這個當口跟江母站在一塊責問他……她得表示出理解和大度才行。
“阿姨,季帆想什麽我還能不知道麽,您就別說他啦。”陸宜舟邊說着,邊笑着起身坐到了江母身邊,“您看您,這麽漂亮,皺皺眉就顯老啦!多好的皮膚啊,我都羨慕呢,您可不能生氣啊……”
“鬼丫頭!”江母很喜歡陸宜舟,才兩句話的功夫,就眉開眼笑了,“就你會說話。”她嗔怪地瞪了陸宜舟一眼,再看向江季帆,神情也緩和了些,“既然是剛出差回來……”
“我先回去了。”
江母話沒說完,江季帆就起身朝她點了點頭,走了。
補了一刀。
江母才剛緩和的表情又立刻冰冷了,她氣呼呼看着陸宜舟,“你看看你!怪不得要被他欺負呢,這死小子,像是什麽鬼樣子!”
這下,陸宜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擔憂地挽着江母的胳膊,望着江季帆走的方向,心頭有些發涼。
歡慶從奶茶店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挺晚上了。
她背着雙肩包走着,略顯慘淡的白路燈光打在水泥地面上,映照出暗慘慘的夜色,空氣中飛揚着細碎的塵埃。她突然停下腳步,擡頭盯着那路燈的燈泡瞧,不知道在看什麽,只是死死盯着,有好一會,她移開視線,看向別處——觸目皆是昏花的光亮。
站了一會,她往家走。
并不很看得清夜裏的東西,但回家的路是怎麽都不會忘的。
走到樓梯口,剛擡腳要上樓,就被一陣濃烈的煙味混雜着淡淡的酒味給襲擊了。
歡慶站着冷笑。
“喲,江總,你這唱的是哪出啊?”
他沒回答,站在樓梯口的陰影處,默然無語地看着她清冷的面色。
“要錢有錢,要勢有勢,要女人有女人的,你這是吃得太飽沒事兒跑我家樓下裝逼來了?”
“你就長了張嘴。”他也不生氣,只覺得宋歡慶今天氣着了也氣得合他心意,總比再也不看他再也不理他要好。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歡慶笑了笑,“可不是沒長點心麽,不然也不至于落到今天啊。
“你在怪我。”
是怪嗎?
她在月色裏安靜地看他,面對面的時候,才感覺到那種真實而猛烈的心痛,如入骨髓一般在心口泛濫起來。歡慶從前覺得這樣很矯情,她從前也不認真,愛鬧愛笑愛撒潑,她從前也曾以為眼前這個男人只要再對她冷淡點,她也就放棄了。
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好像就是一眨眼,她回過神,她已經喜歡了他好久好久了。久到現在讓她放棄,就如同割舍一塊連皮帶血的生肉,就如同要拆卸一根骨頭。
是恨了吧。
她恨他。
“我跟宜舟……”
“不是我想的那樣?是因為不得已的理由,比如今天白天那個以為全天下人都在企圖高攀她兒子的那位。”
江季帆被噎了一記。
他看着她臉上毫不在意的諷刺笑容,心裏的怒氣刷一下沸騰了。
歡慶笑着,“你跟陸宜舟是什麽樣,我一點都不關心,你無奈也好你是被逼的也罷了,跟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你的無奈是你的,你迫不得已也是你的事情。”
“你白天不是說不可以麽?你不願意既往不咎,那行吧,我們就只能周旋到底了。”
歡慶盯着他,“我坐等你們百年好合,子孫滿堂。”
她說話語速并不快,悠悠的,在夜裏一臉冷冰冰的表情,讓這個夜更森冷了。江季帆看着她,覺得寒意從腳底心冒上來,他覺着白天裏見到那個哭泣的宋歡慶跟眼前這個,簡直是兩個人。
哦不是,她們是同一個。
同一個人也可以判若兩人,比如幾個月前的宋歡慶,比如現在的宋歡慶。
“你想太多了。”他靠在牆上,語氣清淡,“我沒什麽被逼無奈的,我跟宜舟過段時間會訂婚,結婚大概要到明年了。看你之前那麽努力追我那麽久,覺着這事兒也是該讓你知道知道。”
“省得你,還跟以前一樣,期待什麽似的。”
“哦,知道了。”歡慶沒什麽表情,看了他一眼,“你白天沒說完的話,現在說完了吧?能讓一下了麽?”
他站直了身,側着路過了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歡慶站在樓道裏,聽到身後傳來汽車啓動的聲音,那輪胎壓在路面上一點點駛離,像是一雙大腳碾在她心口,沙沙沙的聲音,是心裏那塊堅硬的石頭被碾成細沙了。
多久前,她也是在這裏,纏着他。
那時她磨了他很久,他才肯答應送她回家。可到了家樓下,她卻還是不樂意下車,賴在他車上,臉皮可厚地說:“哎喲,我怕你長得這麽好看,一個人回家太危險,萬一撿到肥皂怎麽辦呢?來,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她仿佛還清晰地記得那時候他怒氣沖沖的隐忍的眉眼,他看向她時無奈的妥協,他堅如磐石的冰冷碎裂漏開的細縫……她也曾以為過,那個男人對她應當是心動的,就算只是一丁點,那也是心動了。
現在才覺着,心動是多麽不靠譜的事情。不過是心動而已,大部分的男人看到美女都會心動,也只是心動而已。
更何況他的心動只因為她這張酷似某人的臉。
歡慶默然站了很久,久到自己都不知道何年何月。
“宋歡慶,你要在這站到明天早上嗎?”
樓梯上傳來張若愚的聲音把她拉回了現實,她擡頭看了看,那個痞子穿着睡衣站在她面前幾階的樓梯上,看她的眼神帶着憐惜,卻沒有表露在臉上,他的表情還是跟以前一樣欠揍,“我說你這個時間點不回家,也不知道打電話給宋姨說聲,你媽都急成什麽樣了。”
他說着從樓上走下來,“我可告訴你啊,今天你欠我一個人情,要不是我在你媽面前給你拖着,今天你就要吃一頓竹筍燒肉了。”
他站到她面前了,拉了拉她,歡慶的手冷得像塊冰,“這還沒到春江水暖的時候呢,也不知道多穿點。”想拉着她上樓去,歡慶卻沒有動,僵持了會,張若愚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你想哭,趁早在這裏哭完了,回頭別讓宋姨見着了。”
歡慶癟了癟嘴,閉上眼睛,咬着唇哭了。
她沒有哭得很大聲,壓抑地吸着鼻子,眼淚水源源不斷地從眼睛裏流出來,落在了張若愚的手上。
他把她的腦袋攬進懷裏,看着空蕩蕩的樓道,那路燈光依然照着白慘慘的水泥地。
樓道口的左側還停着那輛早該走了的車,一身煙味的男人靠在外牆上,聽着樓道裏女孩壓抑的哭泣聲。
世界上有太多的真實和本來發生在我們原本看不到的角落裏與牆的另一面。太多時候,我們習慣了頭也不回,習慣了故作潇灑,也同樣習慣忽略,為那些一文不值的所謂“自尊”又或者“驕傲”。在事後,我們把所有的錯過與曾經的不知通通歸咎給了“緣”。
現在想想,“緣”真是人生重器,一個字背負了多少人的愛恨情仇。
作者有話要說: 手一抖,歡慶和若愚在一起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