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擊必殺
【一】
歡慶的表情很淡漠。
微不可聞的呼吸在靜谧的環境裏輕輕地流淌,她仿佛是故意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像是武俠小說裏試圖隐匿自己而給人致命一擊的殺手。
很可惜,歡慶是被殺的那個。
看了眼面前沉默的男人,她細細看着他好看的眉眼,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和那薄薄的紅唇,據說一個人若生了那樣的嘴唇就是個薄情人,她淺淺一笑,中國古老的相學真是對得起父老鄉親的垂愛,幸不辱命地一條一個準。
接着她看向他寸金寸銀的全身,啊,裁剪得體的一身西服和閃閃發光的寶石紐扣,加上這一身衣服裏包裹的充滿了力量和肌肉的身體。
也是,總裁嘛,沒這個條件怎麽是男主?
照着剛剛打量的順序,她又看了他一遍。
最後是面前的這個人沒有耐得住,皺起眉頭,有些不悅:“看夠了沒有?”
“嗯。”她甜甜地應了一聲,帶上一臉她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眼底的冷冽和眼前的人并無二致。
看到她的眼睛,他微微一愣,“今天又有誰惹你生氣了?”
歡慶還是笑,“你。”她輕輕地回答。
“哦?”他挑眉。
“江季帆,你應該感謝我。”
她看了眼他好整以暇的笑容,眉眼之間似乎有一點輕松的意味,她在他眼裏清晰地看到自己笑眯眯的容顏,仿佛是好些天前那樣,她蹦跳跑躍地在他生活裏亂竄,并且樂在其中。然而時光最招人恨的地方,大約就是它永遠單行向前。
“先前我每天都在你面前蹦來蹦去的,是不是很可愛?”她一點不臉紅,亮晶晶的眼睛裏寫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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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季帆又皺眉,“你自己覺得呢?早上出門不愛照鏡子?”
歡慶樂呵呵地笑,“吶,那我每天去菜市場買生鮮蔬菜和生鮮肉來你家做飯給你吃,老實交待,我的廚藝是不是一天天長進了?”
他撇過頭不理她。
腦袋裏是能夠挑出那些畫面的,她買了各種各樣的生鮮蔬菜和肉類來到他家裏,不管他怎麽打擊她就是笑吟吟地蹦跳來去,一遍遍不厭煩地問他愛吃的口味,愛吃的菜式……要說廚藝進步,好像也有那麽點。
不願承認。
她見他不回答,繞到他面前,非要正對他,又笑嘻嘻說道:“我總去你公司打擾你上班,搞得你們公司大大小小你的秘書都認識我,有幾個還對我避讓三分就怕我找麻煩,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頭疼,但是心裏又滿滿的呢?”
她一向沒臉沒皮的。
就算公司女員工毫不避諱地在她面前議論她沒臉沒皮,她也能昂首挺胸,特理直氣壯頂回去,并且依然我行我素,每天都大搖大擺進出他的辦公室。
江季帆沒忍住,無奈地扯了扯嘴唇:“頭疼是有的,頭疼得心裏滿滿的也是有的。”
“喂,江季帆,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我?”歡慶笑眯眯的,“這可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承認了!”
這問題他被眼前這妹子問了不下幾十遍了,微笑着朝她搖頭,他不自覺地在自己的話音裏帶上幾分暖意:“喜歡誰都不會喜歡你這麻煩精。”
說完,他看着眼前面容還算姣好的女人,這一臉純真的笑容……
真是久違了啊。
時光總招人恨的地方,大約就是它雖然單行向前了,但總有人探出頭來頻頻回看。
“喂,江季帆,你剛剛那個懷念的眼神,是不是覺得,現在我這張臉和你家的小可愛重疊了?很熟悉吧?她也是這樣笑的,她也是這樣每天笑嘻嘻地黏着你,沒臉沒皮就只想和你在一起的,對麽?”
差一點,江季帆就要微笑點頭了。
當然,他最終沒有。
江總裁的反應速度是很快的,回神就是一記淩厲的眼刀鋒利地朝歡慶刺了過去,他冷聲問笑容明媚的女孩:“你動了我的東西?”
歡慶還是笑得很溫暖,一臉陽光地搖頭說:“沒有哦。”她一邊說着一邊在江季帆身邊坐下來,像個孩子似的晃動着雙腿,“我怎麽會去動你的東西嘛。”
他有些不懂,看到這一如既往的歡慶。
以他對她的了解程度,也不低了。就是個心思大大咧咧的小女孩罷了,從她大二到如今快大學畢業,認識時間也不短了,一直都是那副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樣子。只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莫名覺得她很陌生。
“我本來呢,還覺得好奇怪。江季帆總裁呢是一直都對我不理不睬的,這麽久這麽久,我覺得我要是內心不夠強大,一定要被你的若即若離整得精神分裂了呢。不過大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吧,就算是你喝醉酒了,我覺得也開心。因為啊……”
她本來就長了一張娃娃臉,一笑開了,那樣子更像是洋娃娃:“你吻我了。”她快樂地說着,整張臉都是濃濃的笑意。
江季帆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大約是記得的,那天他喝醉了酒……但第二天,這小丫頭什麽都沒跟他提,也沒有跳跳嚷嚷地說些有的沒的,他也就随她去了,這人腦袋構造跟一般人不一樣。
正想說句什麽,歡慶突然接道:“你吻我的時候,特別認真,特別溫柔,特別小心,就好像你吻着的那個人啊是你捧在手心裏的珍寶似的!”她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語調裏的歡快有點像溢出杯子的水。
這語調莫名讓人不舒服。
“然後你緊緊抱着我,在我耳邊輕輕叫我。”她還是笑着,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叫我,宜舟。”
江季帆神情一怔,一時無言。
歡慶細細地看着他的表情,那一怔之後便是他滴水不漏的冷峻,他一向如此。無論是誰對不起他又或者是他對不起誰,好像很多情緒永永遠遠都被他藏在臉皮底下。她從前以為這是總裁的必備技能,一直致力于打破它。
現在看來,這大概只是性格問題,衣冠禽獸都這樣。
坐了會,看江季帆大概沒有說話的意思,她聳了聳肩膀,一臉無趣的表情:“沒啥要說的?那我走了啊。”一邊起身,一邊拿起旁邊沙發上她的背包。
她神情十分平靜,眼神專注地看着包裏一袋零食。想到最近的減肥計劃,她深深吸了口氣,萬分可惜地把零食塞到了背包底部,仿佛是下了莫大的決心。江季帆默默看了她半晌,心裏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深,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從一開始就沒招惹過她,是她自己招惹他的,到今天……也不是他的錯。
眉頭一擰,他做事情何時需要給自己找理由了?就算是他的錯又怎麽了,他是江季帆,就有犯錯的資本。
看着歡慶已經拉好了背包拉鏈,背起來就要往門口走,他忍不住出聲:“你——”
歡慶沒有停下,在玄關處穿好了鞋,回頭笑容滿滿地對他說:“江季帆,我叫宋歡慶,你下次啊,別認錯人了哦。”
走出門,初夏的陽光沒算多少熱烈,卻感覺那暖意一點點融到了身體裏來。那些細細密密的陽光像是綿綿的針一根不剩地沒入她的骨血裏,不疼不癢的,慢慢撐滿她整個人,直至炸裂。她就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小鳳凰,卻一臉雞樣,又醜又狼狽,這一仗打得可是真累。
成長到底是怎麽個概念,是認知的不斷豐盈還是時光的複雜累積?成熟又是什麽,是無奈的理解和妥協,還是拖着曾經乘風破浪的殘花敗柳依然堅持低調地鋒芒微露?
沒有人會有答案,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認知定義這個我們眼中的世界。
歡慶眼中的世界,崩裂了。然而出乎意料的,她還在呼吸,她還好端端地站着,能看見色彩,能聽到聲音,也品得出味道。有那麽一瞬間,她不曉得世界到底是什麽。但這并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現在還活着,活得還挺好的。
她在江季帆豪華的家門口站了很久,一點一滴想着曾經自己每一次來這裏時候的樣子。小麻雀一樣蹦蹦跳跳的?小貓咪一樣蹑手蹑腳的?還是哈巴狗似的呼哧呼哧?哦,簡直了,總之不管是什麽樣子的她,基本可以用兩個字總結——傻逼。
人不傻逼枉少年。
歡慶踩着一地的碎陽光,走了。
而一直注視她的,站在別墅二樓的落地窗前的某總裁,心情有些複雜。他莫名有種自己虧欠那個女孩的錯覺,是了,錯覺。
事實是那女孩總是不知羞地老粘着他而已。
見她甩着馬尾辮走遠了,他拉上了窗簾。打開隔壁房間的門,這是一間裝飾得很溫馨的房間,除了他自己從沒有別的人來過。他從前打算着,大學畢業就結婚,跟那個他認定要走一輩子的……陸宜舟。
天不遂人願,人也不愛遂別人願。
她出國了。原因無非是為了前途未來,她要深造。出國沒多久,他們就分手了。這故事發展得太稀松平常而導致他每次想要覺得撕心裂肺,都替自己掉價。他于是只有把這些看起來很掉價的曾經封存起來了。
陸宜舟。那個以前總愛粘着他,拉扯他胳膊的女孩,她長發飄飄,笑容明媚,唇紅齒白又天真可愛——不知不覺,他記憶裏的那個人就與剛剛離開的女孩重疊了,可就只一秒鐘,宋歡慶冰冷的眼神就給他迎頭潑了一桶冷水。
她們一點都不像了。
宜舟看他,眼睛總是帶着笑意的,溫暖和氣。
作者有話要說: 啊,又是一篇冰箱裏的現言,阿西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