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3)
打你電話。”
沈映說:“你媽媽在家休息吧?打擾到她就不好了,正好我那兒新買了幾個ps4的游戲,你不來試玩玩?”
艾杉杉看我,我看沈映,說:“那行吧,回頭電話聯系。”
沈映點了點頭,把車開走了。
小艾朝我們走了過來。
他來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艾杉杉說:“關律師你第一次來爬瓊嶺,別累着,東西給我哥吧。”
我抓着雙肩包的背帶說:“我沒事,我能行。”
艾杉杉對我一陣擠眉弄眼:“到時候可別後悔啊關律師,現在背着覺得輕,等上了山你就知道重啦。”
我還是堅持:“我能行。”
我們去售票處買了票,孰料進了景區沒多久,天就陰了,艾杉杉大呼不妙,小艾也建議走回頭路,我說:“要是下雨,躲一陣就好了,繼續吧,我沒事。”
我被一種不願在小艾面前服輸的心态和想要繼續走在他後面看他爬山的悸動所擺布了。
小艾,他那樣輕快地走在我前面,他爬臺階,腳擡起來,小腿跟着擡高,肌肉繃緊了又放松,手臂揚起來又垂下,他靈活,敏捷,稍不留神,他好像真的會飛起來,他摘野果扔給我,他指給我看依稀可見的雲仙頂,他教我站在桃樹下聽瀑布的水聲,他說這裏的溪水裏有一種小魚,眼睛是紅色的。我氣喘籲籲,他站在高處轉過身看我。我的世界是安靜的,天是深一點的白,我站在泛着水光的黑色臺階上,這像是一條問道的路,世間僅有的一條路,我和小艾是這條路上僅有的兩個人,他在很上面了,我也要努力往上去。
雨下下來的時候,我們到了将軍洗劍池附近,雨點太大了,噼噼啪啪打在人身上,艾杉杉叫苦不疊,我也有些撐不住了,小艾帶我們去了一間小賣部避雨。小賣部的老板認得他,兩人看到了,互相派煙,講方言,我聽不懂,艾杉杉也聽不懂,在小賣部待了陣,雨勢仍不見小,老板給了小艾三件雨衣,我們一一穿上後,小艾指着外面說:“真不行了,回去吧。”
瓊嶺雨霧迷蒙,見山不是山,看樹并非樹,人也沒了形,全是化在水裏的幾根線。
沈映的電話這時候來了,他說:“下大雨了,你們沒事吧?”
我說:“我們在什麽将軍洗劍池那裏,上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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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要來接我們,我問艾杉杉和小艾的意思,小艾沒說話,艾杉杉舉雙手贊成,我們就約在先前分開的地方碰頭。
景區外的雨沒那麽大,但是路況不太好,沈映接了我們,把車開上了盤山公路,路上能見度不高,窄窄一條山道,一個彎接着一個彎,沈映一點都不慌張,車子開得很穩。他和我說:“這裏就是這樣,要是下雨,就下個沒完沒了。”
艾杉杉說:“濕季才過,四月就是這樣,過了四月就好了。”他看我,“關律師你待得到那時候嗎?你要回上海了吧?”
沈映說:“關律師沒和你說?他打算待在玉松了。”
艾杉杉驚訝道:“不回上海啦?”
我說:“不回了。”
我從後視鏡裏偷看小艾。小艾靠着車門坐着,望着外面。他從上車後就沒說過話。沈映又問:“風景還可以吧?去将軍洗劍池看了嗎?一池子紅色的水,很少見。”
艾杉杉頗遺憾:“還沒來得及走到那裏呢雨就下來了。”他聲音一高:“不過半路遇到蛇了,也算是看到瓊嶺特産了!”
我說:“你指給我看,不瞞你說,其實我沒看到。”
艾杉杉嗤笑:“沒事,過會兒上了赤練峰,這雨一下,遍地都是蛇。”他一抓我肩膀,搖晃着說,“不過別怕,我哥打蛇一流!”
他得意洋洋,小艾無動于衷。沈映問:“那這是今晚要加菜的意思?”
艾杉杉哈哈大笑,我也笑了,小艾還是沒有表情,我疑心他和沈映之間有什麽誤會,他因而讨厭沈映,但是我想不到那樣一個讨人喜歡,溫文爾雅,待人接物可以說是滴水不漏的沈映會怎麽得罪了小艾。于是,我們走在通往沈映別墅的階梯上時,我問小艾:“你好像不太喜歡沈映?”
沈映帶了兩把傘過來,我和小艾一把,他和艾杉杉一把,他們走在前面,我和小艾走在後面。我們拉開了不短的距離。
小艾說:“你們關系好像不錯。”
我說:“他大我兩屆,我們一所大學的,這次我來玉松,他很照顧我,之前我被人蒙着腦袋拉去荒郊野外打了一頓,要不是他,我估計沒找到回玉松的路就死在路上了。”
小艾很認真地聽我講話,我緊接着解釋道:“我和他就是朋友。”我看了看沈映的背影,“我也不是他喜歡的那種吧。”
艾杉杉正叽叽喳喳地和沈映講着什麽,我聽到“天福宮”啊,“赤練神君”之類的字眼,都很陌生。小艾沒接我的話茬,我清清喉嚨,說:“他以前有個女朋友,大一一進學校就談了,談到大三,女朋友來玉松看他,兩人都要訂婚了,女朋友在泳池溺水,死了。”
小艾舉高手從邊上的一棵樹上抓下來一片樹葉,拿在手裏把玩,幽聲說:“是麽……”
沈映的愛情悲劇沒有觸動他。我問他:“你和大衛怎麽認識的?”
小艾吹吹葉片上的水珠,道:“他來瓊嶺玩,去将軍洗劍池,剛好我們在那邊救上來一個下去游泳的人,他看到我,問我要電話。”
說話間,我們踏上了最後一級臺階,樹林茂密,打在雨傘上的雨聲瞬間輕了下去。艾杉杉道:“沈哥,你住得可夠隐蔽的啊!我聽老人家說,以前這裏前面就是天福宮了。”
我好奇問了句:“道家的地方?也是什麽旅游景點嗎?”
艾杉杉道:“現在早沒了,一場大火,燒了。我也沒見過,剛才還在和沈哥說呢,只聽說裏面供奉的是一位赤練神君,赤練,就是這裏很多的那種蛇,赤練蛇,這個神君好像是蛇修煉成精,又做了很多好事就成神仙了。”他回頭看小艾,“以前這裏一年辦一次祭祀,祭拜這個神君,都是我們姓艾的人出去扮神君的,哥,你見過爸扮神君吧?”
小艾搖頭,沒說話。沈映道:“之前整理我爸的遺物,看到了些文件,沒想到他在這裏有塊地,我來看了看,覺得環境不錯,就把燒剩下的天福宮的殘骸都拆了,蓋了新房子。”
他指着前面:“進了那扇門就到了。”
艾杉杉歡呼了聲,小跑着往沈映指的方向去。
小艾點了根煙。我小聲問他:“你不太舒服?”
小艾對我笑笑,我又問:“我們現在還能做朋友吧?”
沈映和艾杉杉離我們很遠了,我便又和小艾說:“你今天願意見我,我太開心了,我不是要死纏爛打,我只是想和你說聲抱歉。”
“對不起……那天我不該那麽說你,你想怎麽生活,我管不着,我根本管不着……”我低下頭,聲音也低了下去,小艾呼出來的煙味一個勁往我鼻子裏竄,我不敢看他的表情。
雨鬼鬼祟祟地下着,樹葉稀稀疏疏地漏下水,艾杉杉朝我們揮手:“快點啊!”
小艾高聲問他:“過會兒你自己回去還是我送你?”
艾杉杉還是揮着手,喊着:“快點!”
我和小艾走到他跟前,他身後一排參天大樹間擠着一扇小門。沈映開門,我們走進去,艾杉杉東張西望:“沈哥!當律師這麽賺錢?”
我說:“你別誤會你沈哥,他是本來就有錢。”
艾杉杉看什麽都稀奇,問這個問那個,他對沈映那間四面玻璃的工作間特別感興趣,沈映要帶他去參觀,把大門鑰匙給了我,說:“一樓走到底有兩間客房,裏面有浴室,都先洗個熱水澡吧,房間裏就有換洗衣服。”
我拿了鑰匙,和小艾往別墅走。小艾抽完一根煙了,又點了根。進了沈映家門,我打算去洗澡,我們這一路确實淋了不少雨,我的腳和手都有些冷了,我問小艾的意思,他對我笑笑,穿過客廳,移開了那兒的兩扇落地玻璃門,走到了外面去。那裏又是個大院子,那裏就是有一潭血紅色的放生池的院子。
小艾站在屋檐下抽煙。我沖好熱水澡,換上幹淨衣服出來,艾杉杉已經在玩游戲了,他身上也是套新衣服,脖子上挂着條毛巾,小艾還在外面,他先前在玄關把拖鞋脫了,沒換室內拖鞋,走在沈映家裏,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濕漉漉的腳印,我看看沈映,和他欠了欠身子,怪不好意思的。沈映微笑,問我:“要吃點什麽嗎?我下點面條?”
我不好意思再讓他這個主人家操勞,自告奮勇:“午飯我來做吧,你們玩游戲。”
沈映沒和我客氣,艾杉杉抓着手柄,盯着電視屏幕,道:“哥!你給關律師幫幫忙啊!別抽煙了!”
我進了廚房不多久,小艾就過來了,他身上一股煙味,他和我說:“去外面吃吧。”
我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客廳外面的院子裏确實有戶外用的桌椅,只是全被雨淋濕了,我說:“要是等會兒雨停了。”
小艾沒聲響了,他環視四周,問我:“要我幫什麽忙嗎?”
我打開了冰箱,冰箱裏塞得滿滿的,我邊查看邊尋思,念叨着:“就做個……炒筍,炸豬排,番茄炒蛋吧?”
我回頭一看小艾:“你看着我就行了。”
小艾坐在了一張高腳的吧臺椅上,撐着臉,笑了。艾杉杉和沈映打街霸,你一言我一語,戰況激烈,我撩起衣袖做飯,小艾幾次想幫忙,都被我勸住了,我打發他去客廳,他也不走,真的就在廚房看着我。那頓飯我做得特別有勁頭,手腳特別利落,飯菜備齊,雨還是沒停,我們只好在餐廳吃飯。沈映吃了口油悶筍尖,贊不絕口,艾杉杉也對我直翹大拇指,小艾也吃,細嚼慢咽,像沒什麽胃口。他一直在看外面。
席間,沈映接了個電話,他沒離開座位,看着我說了兩句就挂了。
“大衛打來的。”他告訴我,又問我,“你要不要在這裏住幾天?就當散散心吧。”
他在飯桌下踢了我一腳。
艾杉杉還說:“住這裏多方便啊,你要爬山,看我哥哪天空了,山裏天氣好,就帶你上去。”
沈映又踢了我一腳。我問小艾:“你工作挺忙的吧?”
小艾說:“還可以。”
沈映說:“屋裏的東西你盡管用,我也很少來,屋子還是要有人住着才有點人氣。”
小艾問艾杉杉:“你打算幾點回去?”
艾杉杉一撇嘴:“你今天幹嗎老催我回去?我難得回來。”
小艾抽煙,在骨碟裏彈煙灰,推了下艾杉杉的腦袋,艾杉杉作勢躲開,小艾擡手就打他後腦勺,艾杉杉低下了頭,我忙給他夾菜,招呼:“吃菜,吃菜,多吃點。”
艾杉杉端起碗把裏頭的飯菜吃了個精光,拿着碗筷去了廚房,洗好了,擦幹了,就又去打游戲了。
小艾問他:“作業做完了嗎?”
艾杉杉徹底不理小艾了,我趕緊打圓場,說:“我看冰箱裏有點馄饨,湯團,要煮點來吃嗎?”
小艾說:“我去抽根煙。”
艾杉杉憋着聲音悶哼:“抽抽抽,小心得肺癌!”
小艾徑直走了出去,沈映沖我比了個眼神,我忙追了出去。雨小了很多,小艾走得離別墅很遠了,他站在了一棵樹下,我喊他,問他:“飯菜不合你胃口嗎?太甜了?”
小艾指着院子裏那一汪水池說:“将軍洗劍池的水就是這個顏色。”
我看了眼,又看他。他說:“很多人都想摸進它後面的藏寶洞找傳說中的寶藏,水位很高的時候要潛水才能進去,很危險,裏面還有一種魚,會咬人,有毒。”
“藏寶洞?這麽神秘?”我很好奇。
天福宮,赤練神君,藏寶洞,有毒的魚,這片山嶺好像彙聚了世間所有最難解開,又最吸引人的謎團。
小艾和我講将軍洗劍池後藏寶洞的故事,他的這個版本太簡短了,一句話就講完了。
“以前有一個将軍,殺了一個王,搶了他的金銀財寶,大家都說将軍把那些財寶都藏進了洗劍池後面的洞窟裏。”
我問他:“那個将軍就是洗劍的将軍嗎?”
小艾點點頭:“殺了很多個人,還想殺更多人的将軍。”
他說這句話時定定地望着水池的方向,一滴雨打在他額頭上,他眼也不眨,那雨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滑,我擡手幫他擦掉,他看我,我問他:“你會覺得我自作多情,很煩嗎?如果你想我和你保持一段距離,那我……”我倒退了兩步,“我什麽都不會做,發信息也好,打電話也好,我什麽都不做,我保證。”
他的眼神是平和的,對,是啊,小艾的眼神在任何一刻都是那麽平和。他笑時平靜,做愛時也從不曾暴露出一絲失神,恍惚的意味。他不動聲色。
不等我得到小艾的答複,我望見了沈映,他出來抽煙,護着打火機,聳起一邊肩膀點煙,他也看到了我們,動了動手指,算是打招呼。
小艾轉過去,背對着沈映了,和我道:”明天下午我放假,我來找你?“
我是怎麽回答他的?我是怎麽收拾了飯桌,怎麽度過了那個下午,怎麽跟着沈映送艾杉杉回玉松,去沈映家拿了行李又回了赤練峰?我全沒印象了。人的記憶太容易被挑挑揀揀,被抛棄,被模糊了。而太過快樂和太過痛苦的回憶都會讓人想把它們鎖起來,都會讓人的大腦一片空白。人,太願意善待自己。
那還是先看一看那些曾經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不想告訴任何人,被我鎖起來,打算永遠珍藏的,屬于“快樂”的回憶吧。
小艾會主動找我,小艾不止一次主動找我。我們常常什麽也不幹,就坐在沙發上,倚着靠近廚房的小吧臺,站在屋檐下發愣,或是沿着池塘散步,走去赤練峰,我跟着小艾,小艾在根本算不上是路的泥濘小徑上走走停停。他送自己養的雞下的雞蛋,自己種的南瓜、苦瓜,自己在山上采的菌菇,蕨菜過來,我用雞蛋炒苦瓜,南瓜清蒸,菌菇炖雞湯,涼拌蕨菜,小艾吃得很開心,我們兩個人吃飯時他總是狼吞虎咽,吃得滿嘴油光,酒足飯飽後他去外面抽煙,用剩下的葷菜喂魚,他說這水池以前是天福宮的放生池,引的是洗劍池的水,養的也是洗劍池裏的“艾”,它們只吃葷,不喂它們,它們就會自相殘殺。我問他,“艾”是哪個“艾”,是你的姓嗎?
小艾沒回答我。
小艾要是不說話,我也就不說話。
不發愣,不閑逛,不喂魚,不進食時,我們就看電視,小艾躺着,腳伸在沙發邊沿,悠閑地晃蕩,他還是不穿室內拖鞋,還是終日褲衩背心,裸露着小腿,裸露着胳膊,一頭長發紮成小髻。他看着看着電視很容易就閉上了眼睛,我把電視音量調小,他睜開眼睛看我,說:“沒關系,你看啊。”
他說他睡覺很淺,一點異動就會醒過來,他經常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睡着,經常覺得自己在夢裏。
我在手機裏裝了個監測睡眠質量的軟件,我幫小艾做測試,他睡得确實很淺,我試着放舒緩的音樂,點上放松神經的薰衣草味的蠟燭,可效用不明顯,我就讀書給他聽,像家長哄孩子似的用一種起伏不大的語調念書上的字句。他會睡得很沉。
沈映的書房裏有不少書,我挑我喜歡的讀給小艾聽,小艾醒過來後會看一看那本書的封面,找到他入睡時聽到的段落,問我,接下來講了些什麽。我說給他聽。他又問我,為什麽喜歡這本書。我告訴他原因。有時候我也解釋不上來為什麽,比如《浮士德》,我讀的時候,自己也哈欠連連,昏昏欲睡,但是只要一想到梅菲斯特還在這本書裏的某處等着我,我就又打起了精神。
小艾帶我去看過一棵桑葚樹。樹幹粗壯,枝繁葉茂,他繞着那棵樹轉着圈說着話,他說他小時候父親常帶他摘樹上的桑葚吃。
我感覺我和小艾完全成了一對情侶。
情侶們分享自己的故事,走進彼此的生活,成為彼此的生活,哪怕最後要分離,也會帶走對方身上的一部分。
那棵桑葚總是不結果,我盼望它快快結果,結很多很多果實,我要摘下來和小艾一起吃。
小艾有時會在別墅留宿,我們睡在一張床上,他睡覺時不穿衣服,客房裏只有一床被子,他的手經常碰到我的胳膊,我的腳經常碰到他的腳。
有一次,我們躺在床上,側着身子,面對着面,外面很安靜,靜得像不在人間。小艾問我:“你想做嗎?”
我說:“不做也沒關系。”
我的目标很明确,我想成為和小艾接觸過的所有人中的特例,我要穿過他的肉體,住進他的心裏。那時候,我覺得我就快成功了,小艾願意躺在我身邊看電視,睡覺,吃荔枝,那黑色的,滾圓的核從他的嘴巴裏滑出來,那飽滿,晶瑩的果肉在他嘴唇間被咬出汁水,小艾願意靜靜地聽我講我對音樂,書本,電影,新聞的看法、見解,願意對我訴說他的童年,我得意忘形了,我以為只要我足夠有耐心,足夠體貼,完全順應着他,他不說的事——他的住處,他的母親,盡管我滿腹疑問,我也絕不會問。陪伴,互動,近乎百依百順,這就是我試圖得到小艾青睐的方式。
小艾問我:“你打算一直住在這裏?”
我說:“如果我回去玉松了,我們還能經常這樣見面嗎?”
我不想給他太多壓力,于是慌忙改口:“你教我種地養雞養豬吧,我每天健身,我在瓊嶺做向導好了。”
“不打官司了?”
“不打了。”
小艾盯着我,問我:“你為什麽來玉松?”
我說:“你知道的啊,因為姚曉芙的案子。”我靠近了他一些,聲音低下去了一些,說,“你再多和我說說這裏的故事吧,你爸爸扮赤練神君,你也會扮嗎?扮神君要做什麽?打扮成神君的樣子,大家都祭拜你?”
小艾笑了:“我十七歲的時候,寨裏的長老找到我,說,你到了能扮神君的年紀啦,你爸走了,一直都沒回來,沒有神君,我們的祭祀就辦不了,今年的祭祀你來扮神君吧。”他頓了頓,悄悄地說,“扮神君的人,七天不能吃葷,七天不能近女色,七天只能在天福宮的一間房間裏打坐,眼睛還會被蒙起來,七天不能看,神君的眼睛是不能被人間的污穢污染的,神君的頭發很長。天福宮沒了,沒人再提過辦祭祀的事了。“
我摸小艾的頭發:“你都不扮神君了,還留長頭發啊?”
小艾說:“有人喜歡抓我的頭發。”
我說:“我也喜歡。”我問他,“那個人是誰?”
小艾沒說話,笑意收斂,只是看着我,我有些緊張,還有些嫉妒,嘴裏發酸,我對他說:“我喜歡你。”
我說了很多遍。
小艾聽着,臉上徐徐又浮現笑容。
”從來沒有人這麽和你說過嗎?應該有很多吧?”我捧住他的臉,呼吸着他的呼吸,問道。
小艾搖頭,過了會兒他又點了點頭。
“誰啊?什麽樣的人?”
小艾說:“我妹妹。”他碰着自己的頭發,說,“她喜歡抓我的手指,咬我的手指,也會抓我的頭發。”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小艾有個妹妹。
小艾道:“她是我的雙胞胎妹妹。十歲的時候出車禍,死了。”
“她很晚才學會說話,她會說話以後,也不叫我哥哥,很奇怪,她叫我小艾,在她之前,從來沒人這麽叫過我……”
“小艾……”我也這麽叫他,一聲又一聲,越靠他越近,我吻到小艾的頭發了,我抱住他,開始一下一下地輕輕親他的頭發。
小艾的手機響了,他去了外面接電話,回進來後,我問他:“要出勤嗎?”
他搖頭,回到了床上,我們回到了那個靠得很近,互相看着的姿勢。他的手伸進了我的睡褲裏,他握住我的陰莖揉搓,我把他的手拿開,我說:“不用這樣。”
我吻他不是因為我有“性”方面的意圖,我和他解釋,可小艾卻做得更大膽,他鑽進了被子裏,扒下我的褲子,含住了我的陰莖。我想把他拉起來,但他的嘴巴太暖和了,舌頭又太靈活,太濕潤,我勃/起了,蠢蠢欲動。我也鑽進了被子裏,問他:“你想做嗎?”
小艾賣力地吞吐着,我繼續問:“你想和我做,還是因為你的生理需求?你很久沒做了吧?”
小艾擡起頭,抓住我的胳膊爬上來,他親我的嘴唇,告訴我:“我想和你做。”
我摸他,摸了好一陣,他硬不起來,我一時驚訝,看着他,小艾卻無所謂地表示:“你進來吧,我沒關系。”
他說他不是一定非要高潮。
我愣住了,先前的美妙氣氛頓時煙消雲散,他說他想和我做愛,但是他卻硬不起來,這難道沒有問題嗎?這可能嗎?
那一晚,我們沒有繼續下去,我沒能睡着,第二天沈映過來,我喝了點酒,和他聊起了這件事。
除了沈映,我還能和誰分享我和小艾的事情?他給我創造了那麽多機會,他還借他的地方給我住,話裏話外推波助瀾,他把小艾推向我,把我推向小艾。我完全把他當成了我的參謀、顧問。
沈映和我分析道:“可能他有什麽心裏障礙,可以去看看心理醫生,我可以幫你聯系一位,絕對保護隐私。”
心理醫生?小艾需要和那個心理醫生坦白到什麽程度?心理醫生會将他劃分成某種障礙,某種疾病,然後治療他,治愈他,他會成為拯救小艾的那個人嗎?心理醫生會收每小時成百上千的錢,然後在背後和別的人議論小艾,嘲弄小艾嗎?
一想到這些我就頭皮發麻。
沈映又說:“還是你們随便找一個什麽人,你想想,說不定他就只有在某些環境下才會興奮起來,大千世界,怪人多的是,有的人喜歡偷窺,有些人喜歡被偷窺,或者被光明正大地看着……不是說他不喜歡你,他也說了吧,他說他想和你做,只是一個人習慣了某種情境,你讓他突然轉變,他一下子适應不過來。”
我說:“可能真的是一種病。”
“那你也得找到症結才能對症下藥啊。”沈映說,“你現在連他的問題出在哪裏都不知道,胡思亂想有什麽用?還是找個醫生吧,聽聽專業意見。”
我打心底裏抗拒找心理醫生這個主意,想來想去,我和沈映說:“那做個實驗吧。”
“實驗?”
我點頭,看着沈映。
沈映說:“我有點糊塗了。”
我不願意随便什麽人來和我分享小艾,但我需要知道小艾的問題出在哪裏,我需要的是一個實驗助手,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我還是看着沈映。
沈映多聰明,馬上反應過來了,他苦笑着搖頭,喝茶。我問他:“你今晚有事嗎?”
“你認真的?”
我說:“總比随便找一個人好吧?”
我說:“你怕尴尬?”
沈映說:“太奇怪了。”
“你把自己想想成一個心理醫生不就行了。”
“一個需要脫衣服的心理醫生?”
我說:“我們試試看要到什麽程度,或許他只是需要被人看着就……”
我欲言又止,喝酒,沈映還是搖頭,我求他:“學長,幫幫忙。”
沈映語重心長,說:“你不覺得你被他搞得有些……”
他沒說下去,我自嘲道:“不正常?”
我又說:“可能真正的愛情就是這麽不正常,很瘋狂,有生之年我能體驗一回,也沒什麽不好吧。”
沈映想了很久,說:“沒有你的允許,我什麽都不會做。”
我相信了他,我相信他對小艾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在我的印象裏,那麽多次混亂擁擠的聚會,沈映一次都沒接近過小艾,小艾也一次都沒接近過沈映。
我能相信他。
為了這場荒唐的實驗,我硬是把小艾叫來了別墅吃晚飯,小艾一進屋,看到沈映,愣了一下,沈映和他打招呼,他點了點頭,就匆忙移開了視線。我們在餐廳吃飯,我不停給小艾倒酒,我自己也喝,沈映喝茶。
借着酒勁,飯還沒吃完,我把小艾拉到了沙發上就開始摸他,親他。沈映還坐在餐桌邊,離我們遠遠的。小艾有反應了,只要有第三個人在,有第三雙眼睛看着,他很快就有反應了。
本來這個實驗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我找到了小艾的病症,我完全可以開始琢磨要怎麽讓小艾适應一對一的性愛。可是我沒有停下來,酒精作祟,它催促着我脫掉了小艾的衣服褲子,它控制着我分開了小艾的腿,它讓我久未釋放的性欲坐上了發號施令的位置。
沈映還在客廳,起先我還有些不自在,但是他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了,我又背對着他,他像是隐了形,我漸漸忽略了他的存在,專注地吻小艾,揉他,用手指幫他擴張,他的穴口濕軟,我挺近他的身體裏,小艾低哼了聲。這時,我聞到了一股煙味,小艾看着我,幹渴地舔了舔嘴唇,一支煙遞到了他嘴邊。沈映俯在我耳邊問我:“給他一根煙可以吧?”
小艾咬住了那根煙,那種不自在地感覺又湧上來了,不等我說什麽,小艾推倒了我,坐在了我身上,他的頭發散開來了,他抽着煙,一手撐在我的胸口,一手摸自己,手淫。煙灰燒得老長,那煙快從他嘴邊掉下來時,我伸出了手,沈映先接住了煙,他走開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聽到腳步聲遠離了,我想看一看,可小艾緊緊摟住了我的脖子,我們的身體貼在一起,我的臉埋在了他的頭發裏,小艾就這麽抱着我在我身上上上下下地律動,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過了會兒,他才叫了起來。
用力點,用力幹我。
用力幹我好不好。
他啞着喉嚨甜膩地渴求着,我一下就沒了主張,根本沒空去想沈映了,扶住小艾的腰只管幹他。小艾忘我地呼喊,聽得我面紅耳赤,我抱起他,讓他坐在了茶幾上,他放松地打開腿,盤住我的腰,我站起來,提起他的一條腿插得更深。他裏面好濕,吸住我,他的手臂擱在我的肩上,我要吻他,我吻他,沈映從我們身邊走過,他拿茶幾上的水杯喝水,水喝完,他往廚房走,我聽到倒水的聲音。他很鎮定,還很冷淡,他怎麽能這麽冷淡?面對一場活春宮,他竟然視若無睹,是什麽倒了他的胃口?
沈映又走回來了,小艾喊得更大聲,他的腦袋抵在我胸口,嗓子完全啞了,陰莖挺得更硬,龜頭一直在往外冒濕液。沈映看了看我,似乎是在詢問我這裏還需不需要他,我比了個眼神,他指指樓上,他要走。
小艾忽然伸出了手,他拉住了沈映的手指。
他仰頭看他,嘴巴張着,嘴唇濕潤,呻吟着,嗯嗯啊啊地胡喊着,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沈映還是看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指示。
要是小艾希望。
如果這是小艾希望的。
如果慢慢地,如果需要些時間他才會轉變……
況且對方是沈映,他說過,沒有我的允許他不會做任何事,況且,沒有我的允許,他确實沒有對小艾做任何事。
我點了點頭。
沈映彎下腰,和小艾接吻。
他們接吻時沒有聲音,小艾一直在發抖,從嘴唇到身體,我感覺得出來,也看得很清楚。沈映的手伸進了他的頭發裏,他抓他的頭發。小艾射了出來。
我愣住了,看着小艾,射精後他精疲力盡,向後倒去。我還在他身體裏,他就像失去了所有激情,我順勢将他放到了地上,沈映拍了拍我,沒事人似的走開了,我的喉嚨很幹,摁住小艾,用力蠻幹了幾下,也射了。
我抱緊他,小艾推了推我,我還是抱着他。我一遍遍親他的頭發,從頭發親到耳邊,親到脖子,我又去摸他的下面,小艾沒反應了,我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我問他:“你和沈映做過嗎?”
小艾說:“沒有。”
我又問:“你和大衛做過嗎?”
小艾說:“很多次。”
我從地上爬起來,去了客房的浴室洗澡,洗好後我往客廳回去,小艾披着衣服坐在地上了,我才想喊他去洗澡,以免着涼,就看到沈映從院子裏走進來。一種莫名的不安扼住了我的喉嚨,我沒說話,我躲在了牆邊,望着客廳。沈映的手裏多了本書,小艾沒看他,拿起茶幾上的煙盒,抽了兩根煙出來,一根自己叼着,沈映走過去,頭一低,咬走另外一根,他摸出打火機,兩人湊在一起點煙。香煙點上,小艾用皮筋綁頭發,沈映拿着書走開,到了樓梯口,他看到我了,和我指了指二樓,笑了笑。他手裏拿着的是一本厚厚的硬殼封面的《浮士德》。
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