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了兩天太陽,溫度也在十度之上,陶函晚上運動打籃球只要一件薄長袖,等回宿舍路上冷了裹件運動外套就行了。
沒想到第三天早晨起床,剛走到門口開窗,就看見外面紛紛揚揚的飄雪。
“我天啊。”陶函自言自語,“真下雪了?”
雪還沒積起,卷着風下得不小,南方下雪總是濕滑難走,陶函站在床邊已經看見兩個人在路上打了個趔趄。
驟減的溫度讓他不得不去櫃子裏翻出了羽絨服裹在薄毛衣外面。
今天全天沒課,他有時間待在宿舍做些事情。
看上周沒有讀完的書,備課,檢查郵件,他習慣手寫日歷,在自己牆頭上挂着一張日歷表。上面密密麻麻記着他自己的行程,今天寫着“check”後面的用數字一條條列出的項目,他仔細看完後,看見最後還寫了個“Weibo”。
之前說好要好好研究,好好了解戀人的話,果然還是要從這裏開始……
宿舍條件有限,冬天冷得要命,靠抖腿為生。想在外面租房的念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一旦和學院申請,領導總是教育他作風要儉樸不可驕奢,順口還要數落一下他的那輛停在車庫的阿斯頓馬丁。陶函害怕聽老頭唠叨,只能作罷。
陶函裹着被子看書,看到晚上拉開窗簾,外面已經白茫茫一片。
這種天理所當然地取消了戶外的運動,陶函凍得發抖,忽然懷念起自己曾經裹着毯子在壁爐旁睡覺的日子。
壁爐……
之前在隔壁老師家看見過小型取暖器,陶函覺得自己需要哪天去商場看看買一個。
他拿起手機準備開始擺弄擺弄微博的時候,發現自己有許多未讀信息。陶函随手打開,看見于梓連給他的信息:
于梓連:
——下雪啦!!你不出來看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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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函翻了翻,于梓連給他發了好幾張照片,裏面還夾雜着其他人,似乎是他們系裏的一起去學校裏堆雪人了。奇形怪狀各種各樣的雪人,有些根本也不是雪人,像不知道哪個星球來的外星人。
陶函回了一條:
——下那麽大雪在外面玩,早點回去吧。
于梓連傳了一張合照來,合照上大大小小七八個人,有男有女的。他一眼就看見了個漂亮小姑娘,估摸着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系花。
陶函左右看看,沒看見陳珏。
陶函:
——陳珏呢。
于梓連:
——別提了,今天下午不知道跟我發什麽脾氣,我也懶得理他,這會誰都沒和誰說話,我晚上還聚會呢。
陶函:
——大下雪的別瞎玩了。
他把微信退了打開微博,總覺得哪裏不太對,他又打開微信,看見自己那天和陳珏的對話。
這兩天兩個人沒聯系,對話就停留在陳珏說學院組織的聯誼活動。陶函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和于梓連這麽吵起來。
陶函手碰了碰手機,終究覺得自己也算是個老師,關心同學也是應該的,這也不算多管閑事。
陶函:
——你去聯誼了麽,陳同學。
陳珏過了一會給他回了個消息:
陳珏:
——老師
——我
——你來
陶函:
——?
陶函眯了眯眼。
——你怎麽了?你這哪兒?
陳珏過了好兩分鐘沒回消息。
陶函想想不行,從花名冊上找到了陳珏的電話打了過去,剛打進去就聽見對面的嘈雜聲,陳珏聲音有些異樣:“老師?老師……”
“你在哪兒?”
“我……我在一個酒……酒吧……”
“你在喝酒?”陶函愣了愣,“還有誰?”
“你男朋友麽?靠你有男朋友?”電話裏傳來個聲音。
“不是……”陳珏輕聲說。
“不是就行。”對方笑道,周圍又一陣嘈雜的笑聲,幾乎掩蓋住了陳珏的聲音。
“陳珏!”陶函緊張地提高語氣,“你在哪裏,說不清就把電話給同伴,快點。”
“老師……”陳珏說,“我……我在……我發位置給你……”
陶函抓着手機和車鑰匙出門,外面雪小了些,道路卻都有積雪。陶函覺得這天氣開車出去簡直找死,但顯然這天氣也叫不到車了。
找死也要開過去了,陶函想,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自己學生大雪天還在外面被不知道什麽身份的人灌酒,簡直挑戰他底線。
他開着他積灰的車從車庫裏出來,夜裏連隔音不錯的車內都能聽見風聲。陶函開到門口,門口大爺往他車裏看:“陶老師?這麽晚出去??”
“有點事情。”陶函說,“不好意思哈,幫我開開門。”
……
酒吧吧臺旁的卡座,一個穿着休閑襯衫的男人雙腿交疊着伸長出了卡座。面前兩個杯子和冰桶,琥珀色的液體中酒杯裏轉了個圈,男人擡起眼。
“等很久嗎?”徐以青把傘給了旁邊的侍者,摘下厚重的圍巾嘆了口氣,“今天真冷……”
白凡嘴貼着杯沿,手把旁邊一杯倒好的無冰純飲威士忌放到他眼前。
“你真是打算不醉不歸嗎。”徐以青無語道,單手抓着杯子喝了一口,從喉頭到胃部都在燒灼。
“我是覺得你需要。”白凡上下打量他,“你……”
“怎麽那麽瘦。”徐以青說。
“你還會搶答了?可喜可賀。”白凡拿杯子和他一碰,“不想和我說點什麽麽。”
“看你想聽什麽。”徐以青說,“純喝酒也行,你等會負責把我扛回去。”
白凡和他的卡座在隐秘的地方,他們推杯換盞無話了一會,終于開始覺察到微醺的酒意,話才能慢慢說開。
“很失敗不是嗎?”徐以青說,“戲份全被剪掉,等同于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費了。我欠的這些人情也還不起。”
“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嗎?”白凡手撐着頭看他。
“還能是什麽呢?”徐以青面色發白,越喝越白,“被知道是同性戀之後,很多資源我已經争取不到了吧。不光這一部,後面很多部,導演甚至聽見我的名字都會怕萬一最後國內上映不了不能犧牲一個劇組。”
“你太聰明了。”白凡嘆了口氣,把杯中的東西一飲而盡,杯子磕在桌上,“有時候我都心疼你這聰明。以前覺得這樣和你做事可以配合默契,天衣無縫,現在卻希望你糊塗點,我也糊塗點更好。”
徐以青給他倒酒,笑起來:“聰明?我聰明,現在就不會想不出辦法了。我那個角色過了,我會演個艾滋病的同性戀,如果國內能把這部戲炒起來,哪怕不上映也一定有口碑。”
“我自信你的演技可以。”白凡接過杯子。
“我也自信自己。”徐以青和他碰杯,“但然後呢,下一部戲呢,我依然演個同性戀嗎?”
白凡沒有說話,仰頭喝着酒,喉結上下滾動着,幾乎是飲水的狀态。
徐以青看着他的脖子:“我自己都不想”
“我他媽也不想。”白凡邊笑着邊放下酒杯,對他攤手,示意他倒酒,“我二十來歲時花了多少心思在你身上,希望你不停給我賺錢,按着我需要的方向變成一個傳奇。還為此耽誤我談戀愛了好多年。……”
“哈哈哈哈……”徐以青忍不住笑起來。
“笑什麽,沒有你我早該和林汶在一起了。”白凡指着他,“所以我比你還不甘心,你知道嗎?”
“知道。”徐以青還是在笑,“我讓你失望了,讓很多人失望了,我讓很多人的人生和夢想在我身上一起毀了。”
“……你原來是這麽想的?”白凡說,“雖然也沒錯,你終于從我手裏最會賺錢的,變成了我拿別人的錢養你。真的,産出比太低了。”
“好了,我現在已經不想和你喝酒了。”徐以青仰頭飲盡,手扶着額頭,眼前已經有些發暈,“林汶知道你這麽毒舌嗎?”
“你該罵也值得罵。”白凡也有些飄,靠在椅背上,聲音懶懶的,“但你不能把錯全歸結于你,過分自責等于自私,希望你明白這一點。你的病情反複,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包括你自己本身。你再這麽惡化下去,你甚至根本不能演戲和唱歌,還有生活。”
“我有選擇?”徐以青手點點自己胸口,前傾身體,“我曾經有,現在有嗎。”
白凡對他攤開手:“為什麽不能有,你曾經相信我,現在相信我嗎?”
徐以青看着他的手。
“我看你的手……有疊影。”徐以青說。
“因為你喝多了。”白凡勾勾嘴,晃了晃手。
徐以青單手撈了一把沒抓到,雙手抓住了白凡的手:“……我一直相信你。”
“信個屁。”白凡說,“別拉我手,我手只能我老婆拉。”
徐以青乖乖松開,靠回了椅背,用最後一點清醒說:“我特別謝謝你……你本來沒必要再拉我了……我真的相信你,我羨慕你也羨慕林汶……我只有你們這些朋友了……我靠我在說什麽……啧。”
白凡愣愣地看了他一會:“我……啊,林汶!”
“嗯?”徐以青低頭揉着眉心。
“我要給林汶打個電話。”白凡忽然說。
然後白凡真的開始打電話,趴在桌上開始說話,什麽“老婆救救我我喝多了”“老婆我要坐路虎,你開車來”……徐以青一個人自己倒了一杯,晃了晃頭,看杯子都有點困難。
“老婆 ……”徐以青愣愣說,“我叫陶函老婆他會不會殺了我……”
……
陶函打了個噴嚏,背後的人被震得一激靈,忽然擡起頭來。
“要吐吱聲,不許吐我身上,否則你死定了。”陶函說。
“我不……不想……”陳珏輕聲說。
陶函背着他走了一段路,兩人沉默了一會,陳珏打了個嗝。過了一會,陶函感覺到有液體滴坐他的裸露在外的脖子上。
“哭什麽。”陶函說,“不會喝就少喝點,那群人都什麽人,一個個看你長得好都對你圖謀不軌的。”
“嗯。”陳珏又打了個嗝,“陶老師,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陶函背得有點累,微微停留了一會喘氣。
一條街上大大小小的酒吧,在雪夜裏依然燈火通明,陶函覺得脖子後面被陳珏不斷流下來的眼淚弄得有點冷。
“我真的好喜歡他。”陳珏在陶函背上悶聲道,“他要和系花交往了,我不想這麽下去。但我考經濟管理也是為了和他一個大學一個學院,我好不甘心……”
“他知道嗎?”陶函問。
“不知道。”陳珏說。
“其實你挺明顯的。”陶函嘆氣,“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應該對他有意思。”
“……這麽明顯嗎。”陳珏輕聲說,“對不起陶老師,我下次再也不喝了……嗝。”
“忘記一個人沒必要用喝酒懲罰自己的,更沒必要想着找別人代替。”陶函看着前方,“我以前也跟你那麽傻過,後來覺得沒必要,真的沒必要。誰能和你感同身受呢,你自己要先對自己好。”
“陶老師,我覺得如果我先遇見你,說不定也會喜歡上你的。”陳珏輕輕笑起來,“你總讓我覺得你很像我男神。”
陶函心裏咯噔了一下。
“徐以青……”陳珏還補充了一下名字,然後斷斷續續開始哼他的歌。
“哪裏像了。”陶函微微側眼看他。
陳珏臉貼着他:“可能是大人的溫柔吧,讓人很安心。”
陶函又看向前方,離車庫不遠了,他慢慢走着,忽然在眼前的店門口看見了兩個人。
一個人瘦瘦的背對着他,另一個人……
陳珏還低着頭,在他耳邊哼着歌。
陶函眯着眼看,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的不真實,那人臉色泛白,微微欠身抱着眼前人,手拍拍對方的後腦勺,似乎在說話。
徐以青神色溫和地抱完似乎想站起身來。結果好像喝多了身形不穩,身下的人費了點力氣才撐住了他。
“卧槽徐老師……”比他矮不少的那人長舒一口氣,“你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