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只在路面上留下深淺不一的水窪。
清晨的空氣裏泛着濃重的水汽,和濕潤泥土的氣息。姜秋推開窗戶深深吸了一口氣,盡管這世上有很多讨厭土腥味的人,可姜秋卻并不讨厭,這是屬于自然與生命的氣息,沒有任何人工添加、矯揉造作的成分。
每當壓力大到喘不過來氣的時候,姜秋就喜歡坐在大自然中暢快地呼吸這些帶着晨露味道的空氣,如果是陽光充沛的日子就更好了,太陽的味道熱情又溫暖,令人煥發生機。
他從來不是個能輕易被生活壓垮的人。
姜秋站在窗臺前醒了醒腦。
感冒藥的副作用已經退得差不多了,他的大腦運轉終于恢複如常,那個怪誕的夢境被他暫時丢到了一邊,現在他思考的是下一步該怎麽做。
健身房已經籌備了一大半,臨時毀約半途而廢是行不通的,只會把心血全都打了水漂。
可不論是店鋪的租金,還是運動器材、前期的廣告投入、裝修費和人工費……等等,每一天的消耗都不是一筆小數目。姜秋已經把幾乎全副身家都搭了進去,這個時候資金鏈一斷,進無可進退無可退,騎虎難下的局面,比剜了他的心還要令人難受。
放在窗臺上的多肉宛如一朵盛開的蓮花,葉片飽滿而嫩綠,姜秋用手指在葉片上輕輕碰了碰,不舍地嘆了口氣:“唉……看來只能這麽做了。”
——賣房子。
短時間內抛售的房子通常都很難賣到一個好價錢,姜秋都能預想到等會兒去房屋中介那裏會經歷怎樣的唇槍舌劍。
為了養精蓄銳,姜秋特地給自己做了一頓比較豐盛的早餐。
姜秋是個喜歡囤貨的人,當年買下這個房子時,他還專門将廚房擴了一圈,買了個很大的冰箱。
他的冰箱裏一年四季都不缺食物,哪怕下雪封路,不方便出門的日子,他也有足夠的幹貨對付一日三餐,冰箱裏有一層就是專門放各種幹貨的。
此時他随手抓了幾把銀耳、蓮子、紅棗、枸杞,放進鍋裏和冰糖一起用小火熬煮,炖成一碗銀耳蓮子羹。
随後他又切了幾片火腿備着,将幾片生菜葉洗幹淨在沸水中焯了一下。用面包片墊在底下,先鋪一層生菜,再放火腿片,加幾塊腌黃瓜,擠上蛋黃醬,再用生菜葉和面包片封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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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對角線切一刀下去,兩份三明治就輕松做好了。
吃完早餐,姜秋換了身外出的衣服,臨走前吸了吸還不太通暢的鼻子,又回頭吞了兩片感冒藥下去。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尤其是這麽艱難的時刻,他更不能忽略身體,埋下隐患。要是将來因為生病而倒下,不光是血本無歸的問題,姜秋都不知道自己付不付得起醫藥費。
将自己打點妥當後,姜秋終于打起精神出了門。
“冒昧問一下,您這麽急着賣掉xx花園小區的房子,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中介一邊翻着資料,邊隐晦地問姜秋。
哪怕不幹這一行的人都知道,屋子裏如果出過什麽意外,或者死過人,是很難賣出價錢的。
姜秋搖了搖頭:“沒有,這房子一直是我自己在住,是做生意急着用錢才會賣的。”他停頓了一下,還笑着和對方說,“在你這裏賣完房子,我還要請你幫我介紹待出租的房子呢。”
中介終于放下心來,臉色好多了,話裏話外都比之前更加熱情:“那個好辦,我們這邊是獨家房源,不管是買房還是租房都很便宜!如果您能接受這個區間的價位……”他在紙上寫了幾個數字,“那最遲一個月,這房子就能賣出去!”
姜秋看了眼紙上的數字,老實說,跟他預料的差不多。
他這套花園小區的房子環境是真的很好,當初買房時姜秋還托人找了關系,才拿到這個朝向不錯的房子,陽臺朝南,冬天裏也不缺日照,所以絕對不愁買家。
這樣的房子,二手房的價格都能炒到很高,起碼比姜秋當初買的時候貴一倍還要多。
只不過姜秋是急着賣房,而且要的還是全款,賣不到那麽高的價格。
中介還算挺有良心,給姜秋提供的價格雖然不算高,卻也沒有壓得太低,對比同小區的其他二手房,這個價格大概離平均線也就差幾萬而已。
姜秋沒有急着開口,而是眉毛微皺作思考狀,過了大半分鐘才說:“再加五萬我就賣。”
“這……這恐怕……”中介面露為難之色。
“真想買的人,能一次性拿出兩百多萬,也不會差這幾萬,你說是嗎?”姜秋擡眼,直直地盯着中介的眼睛看。
他的雙眼仿佛能看穿中介的心理活動一般犀利,食指屈起敲了敲桌子,一派很熟悉談判桌的樣子,沉穩又自信,頓時把中介的氣勢比下去了。
中介咽了咽口水,輪到他變成了猶豫的一方,在紙上寫寫畫畫,好像在計算着什麽。最後他才咬着牙說:“加五萬也行,不過确定好價格後就不能再反悔了。”
“嗯,我知道。”姜秋點了點頭。
能在這個經濟形勢下還能拿出全款買房的,的确不會差那幾萬,最多是有一點肉疼罷了。姜秋的還價在對方可接受的範圍內,看中介的表情就知道。
其實還能再往上加兩三萬,不過姜秋覺得沒必要繼續磨下去,他需要的是盡快成交。
商量好後,中介将合約打印下來,兩人分別簽字。
中介看着姜秋簽名時那秀麗的字跡,又看了眼青年同樣清秀的側臉,覺得這人還真是人不可貌相,他見過許多想要跟中介讨價還價的業主,卻很少會有像姜秋這樣進退有度,深谙還價藝術的人。
這樣的人并不令人反感,相反,跟他合作會十分愉快。
“希望你生意一切順利。”中介把姜秋送到門口時,還對他笑着祝福了一句。
姜秋也彎了彎嘴角,迎着燦爛的陽光,他的眼睛稍稍眯了眯:“承你吉言。”
只要姜秋想,他的确可以讨大多數人的喜歡。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他早已習慣在不同人的面前戴上不同的面具。
所以他覺得有點累了,公司裏的勾心鬥角,企業之間的你來我往,不但要防外面的競争對手,還要警惕來自內部的捅刀。雖然錢拿得多,但命也短得快。
這也是姜秋選擇開健身房的理由,既是願買願賣的生意,又能借着機會鍛煉身體,擺脫壓力和亞健康。
眼下的困境,只是萬事開頭難而已。
姜秋給自己打了打氣,帶着跟中介簽好的合同回了家。
大概是完成一樁要事,姜秋心裏憋着的一股氣在進入家門後就松懈下來,他打了個呵欠,又覺得有點困。
姜秋看了眼牆上的時鐘,上午十一點,他還可以睡一個小時,等到十二點再吃中午飯。
抱着這樣的想法,他往沙發上一躺,抓起一只抱枕抱在懷裏,打着呵欠睡了過去。
眼前的景色一晃就變得截然不同,姜秋突然雙腿一軟,本以為自己還躺在沙發上,結果沒想到兩腿一蹬,就一屁股栽在了草地上。
——又是那個夢!
姜秋一眼就認出來了,不是因為熟悉的環境,而是因為眼前的小蘿蔔頭。
齊修澤。
未來的炮灰攻眼下就是個三頭身的小屁孩,還沒長成小說裏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齊先生,他正擔憂地看着姜秋,朝他伸出手:“……摔疼了嗎?”
姜秋瞅了眼他那細胳膊細腿,尤其是小齊修澤的腿上還有傷口,他搖搖頭,自己爬了起來。
沒想到昨晚的夢境還能延續,像看連續劇一樣。姜秋心裏一面驚奇,一面也沒忘記他昨晚跟小齊修澤說過的話,撿起了旁邊的醫藥箱。
說來也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記憶力變好了,姜秋記得昨天夢裏那個醫藥箱就放在同樣的位置上,他連藥箱旁邊挨着一朵紫色的小野花都還記得。
這夢境也未免太真實了吧?
姜秋已經不是第一次感慨這個夢的逼真程度了,尤其是細節方面的精細上,跟他以往做過的夢都不一樣。
就比如,在他給小齊修澤消毒時,對方那忍着疼痛眉毛蹙起,小嘴緊抿的隐忍表情。
“疼的話就捏緊拳頭,比咬着牙要好些,因為你用力咬下去,很容易會咬到舌頭。”姜秋小聲地安慰對方,消毒後還對着傷口吹了吹。
其實這都是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只要把注意力從傷口上轉移開來,就不會覺得有多痛了。
他擡起頭,對小朋友笑了笑:“我小的時候也經常受傷,這些都是我媽教我的,握緊拳頭就會變得勇敢,小傷小痛都不怕了。”
小齊修澤睜着一雙鳳眼,定定地看着他,雖然沒說話,但他兩手都緊緊地握成了拳。
真是個聽話的小孩。
姜秋忍不住想在他腦袋上揉一把,結果伸出手時才發現自己也是個小短胳膊,夠了一會兒才碰到對方的腦袋,艱難地揉了揉那軟軟的頭發。
之後他又幫小齊修澤貼好紗布,裹了兩層繃帶,又囑咐他:“現在天熱,你回去以後要記得勤換藥,傷口結痂以後就拆掉繃帶,別捂着傷口……知道了嗎?”
他說着說着,發現小朋友還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也沒給個回應。
“聽到沒有啊?”姜秋忍不住戳了他臉頰一下,三頭身的小不點,嬰兒肥的臉頰上肉呼呼的,手感出乎意料的好。
沒想到對方并沒有在發呆,反應速度還挺快,依樣畫葫蘆般也伸手在姜秋的臉上捏了下:“我叫齊修澤,你叫什麽名字?”
“我?”姜秋稍稍一愣,然後笑開了,“我叫姜秋。”
跟原著裏的‘姜秋’同名同姓,只是并非同一個人。
不過這裏是姜秋的夢境,齊小朋友只是他幻想出來的人,可能是他對那本小說念念不忘,以至于做夢都會夢到的緣故,所以本來可以胡謅個龍傲天之類霸氣側漏的名字,姜秋還是對他說出了真名。
在夢裏,沒必要撒謊,也沒必要戴上厚實的面具去僞裝自己。
“小秋。”男孩很高興地笑了起來,眼睛笑得彎彎的,比起初見時的警惕,他看上去似乎對姜秋放下了戒心,“我也……幫你包傷口。”
姜秋愣了愣,沿着小齊修澤的視線低頭看時才發現,他剛才摔倒時用手肘撐了下地面,擦破了點皮。
直到男孩提醒他,他才感覺到輕微的刺痛。
比起過往二十多年受的傷,這點小傷實在是不算什麽。
姜秋正要拒絕,卻對上小齊修澤那雙堅定的眼睛,再看他已經舉起消毒棉簽的胳膊,一臉認真嚴肅堅持到底的表情,頓時那些拒絕的話語都被他吞回肚子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