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花
能跟父母再次坐在一張桌子上愉快地共享晚餐,顏暮羽百感交集。
她不是天生反骨的人,從小到大,一直很讓父母省心。
她一開始追求的夢想,盡管不算循規蹈矩,無法只呆在學校而綻放出色彩,但她的追夢旅途,卻是一路在父母的理解與幫助下行進的。
無論她隔多久才能回一趟家,無論她訓練多久都還沒準确的出道消息,她的父母從未批判、質疑過她的夢。
與一些以生計為主要目的而進入圈子裏的人相比,她已足夠幸運,至少她不擔心被金錢所誘惑而迷失自我,至少她不會急于求成而浮躁得染上惡習。
夢想基于生活,不切實際的夢,追逐成功叫做奇跡,追逐失敗就要遭到衆人唾棄。
她的夢想,一開始是基于實際的。
她想接觸音樂,她想學習唱歌、跳舞,想成為藝人,發表屬于自己的歌曲。有父母支持,這一切并不荒謬。
她也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進入夕拾後,一直依靠着夕拾給的補貼節儉生活,未曾在金錢方面依賴父母滋長惰性,因為她明白,只有艱辛能讓頭腦保持清醒,不迷醉在貪圖安逸之中。
她曾有過出道的機會,以個人的身份。
只是當時才剛進入夕拾一年,不過十七歲的她,認為自己還需要更加系統的培訓,更加穩定她的心性,不至于幼不知事因獲得一點人氣便心高氣傲,從此不再精進自己的技藝。
她的理想,是在十八歲成年後,進入為她個人出道的籌備過程,但變數恰恰于此時出現,令她滿了十九歲,依然心甘情願地做着練習生。
成為SOLO藝人意味着資源獨享,固然是許多練習生最向往的出道方式,曾經的她也是其中一名。
若她的夢想從未改變,該多麽盡如人意。可在遇到宋清眠後,她的夢想與憧憬全都偏離。
她不再希望SOLO出道,因為SOLO意味着她從此之後忙于個人通告,再也沒太多的時間與理由接近宋清眠。
于是她私下委婉地向喬青表達了多人成團、強強聯手的想法,喬青一開始并不贊同,後來在她的勸說下,松口說同上級考核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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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在這個期間,将自己所學傾囊相授,助宋清眠提升實力,幸而宋清眠悟性極強,迅速地登上了夕拾練習生中綜合素質符合出道的榜單。
她最初的夢想,也是在确認她們四人将成團出道後徹底變質。
她追逐的不再是音樂的道路,而是愛情。可這條路,她沒能得到雙親的支持,也注定了她的衆叛親離。
顏暮羽望了望兩側高興地為她夾菜、叫她快吃的雙親,心中的不真實感更加強烈。
現在的她的父母,還不是三年前她最後一次見到她們的樣子——痛心疾首、滿面愁容。
顏宸鳴與紀妤,是一對性格開朗而又開明的夫婦。
由于從事餐飲業,時常将便于顧客擺放在首位,她們對顏暮羽的行為要求,也是以不給他人添麻煩為基準。
當年宋清眠退團,網絡上傳聞四起,其中有不少脫粉的粉絲說是因為顏暮羽與宋清眠不和導致的,甚至放出了她們兩人成團前後的直播視頻互動對比。
四人的團體造勢順利、人氣一路飙升,當紅團體上升期成員的突然退團,引起了當時很大的轟動,顏宸鳴與紀妤自然也得知了消息。
得到消息的紀妤打電話詢問顏暮羽,顏暮羽沒說明原因,但承認與她有關,後被顏宸鳴叫回家質問。
情緒激動下,顏暮羽坦白了自己喜歡宋清眠的事實。
顏宸鳴與紀妤初時對顏暮羽的性向感到震驚,後來冷靜後,無奈接受了這個現實。
然而當兩人得知是顏暮羽的苦苦相逼,才導致了宋清眠退團後,便認定宋清眠對顏暮羽無意,告誡顏暮羽別再去糾纏宋清眠。
可當時一頭熱的顏暮羽根本聽不進勸,氣得顏宸鳴抛出狠話,警告顏暮羽,說她若再給宋清眠帶去不快,她便不再是顏家的女兒。
一意孤行的結果,是顏暮羽此後再也沒回過顏家。
在那之後,逢年過節她都會給家裏打上一筆自己掙來的積蓄,盡管後期事業直線下滑,數額也從未減少。
但她随着打款一起發去的訊息,卻一次也沒得到過回應,知曉顏宸鳴與紀妤并未原諒她,也不敢再回家。
即便如此,顏暮羽也明白,顏宸鳴與紀妤是愛着她的。
現在想想,若她當時放下面子,主動回家一趟該多好,要是得知她求愛不得、醉酒而死,她們該有多痛心難過。
顏暮羽思索得越多,動筷的速度就變得越慢。
紀妤以為菜不和顏暮羽的胃口,抛了個眼神給顏宸鳴,顏宸鳴會意,輕咳了兩聲,問道:“小羽,今天菜怎麽吃那麽少?平時在公司不能敞開了吃,回家就多吃點啊。還是說…你有什麽心事?有的話給爸媽講講。”
“沒…沒有。”顏暮羽回神,急忙否定,“是飯菜太香了,我在品味。”
“看,我就說這孩子這次回家嘴吃了蜜吧。”紀妤樂道。
“難不成夕拾還培訓了說甜話的課程?”顏宸鳴笑着打趣,“不過小羽,這次突然回家,是有什麽事嗎?”
以往顏暮羽都是在五一、國慶、春節三個節日回家,憶起沒跟她們講回家的目的,她回道:“掃墓是主要的,但月底我就要在S市封閉參加一檔節目,持續好幾個月。五一沒辦法回家了,才想着提前回來一趟。”
“原來這樣。”紀妤頓了一頓,“節目這方面我跟你爸不太了解,不過播出後我們肯定會看的。S市…游璇目前就被她爸叫去那邊上的班,清明她也要回家了。正好碰上,你走之前記得去看看人家,沒準還能提前知道一些節目的信息。”
“對,我晚些給老游打個招呼。”顏宸鳴附和道。
游璇便是顏宸鳴從事新聞行業摯友的女兒,也是顏暮羽小初中的同班同學、為數不多的好友。
顏暮羽沒有拒絕的理由,答應後便夾起飯菜大口吃了起來。
吃完飯顏暮羽想幫忙收拾碗筷,卻被紀妤拒絕、打發回了房間。
邁進了她三年未歸的房間,她終于有了回到家的實感。
她的房間以舒适的淺藍色為基調,沒有太多雜物,書跟樂器都幹淨整齊,一看就是經常有人進來打掃。
顏暮羽不是個反骨的人,但也有過一段叛逆的時期。
她幼時不願意學習大家都學的大衆樂器,專挑了一些流傳度低、知名度小的樂器進行修習,放在她樂器收納最裏面的管子就是其中之一。
管子,是一種古代的吹管樂器,形狀似笛,卻各有千秋,因其聲悲怆,又名悲篥。
顏暮羽當年看中了管子的聲音獨特,學習十分刻苦,但畢竟年幼,無法深切感受到吹出的悲怆之情,尋找不到共鳴,便漸漸将其冷落。
為了方便顏暮羽練習,顏宸鳴與紀妤曾找人将她的房間全部翻修過,将隔音的效果達到最佳,不至于影響到鄰裏。
此番重生,顏暮羽已感受到了真切的悲痛,眼睛掃過房間物品後,便走到了管子的收納盒前,拿出管子吹了起來。
吹奏着有感而發的無名小調,顏暮羽陷入了幻想。
幻想中,她感覺自己像一朵開在淩霄孤峰頂端的孤花。
能夠在環境嚴峻的峰頂上開出花朵本是不易,然而任她盛開還是凋零,都無人知曉,也無人問津,如同她擅自綻放的愛情。
也許…她可以嘗試,寫一首歌記下來。
極端的情緒最能迸發靈感,顏暮羽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上一世很遺憾,她連一名成功的唱跳歌手都沒能達标,更別提進一步去開展創作,想了想節目後期的賽制,她決定動手行動起來。
大衆對練習生出身的偶像其實要求很低,最低的時候,只要臉過得去,就能吸引住一批以顏為先的粉絲群體。
若是唱與跳有一樣突出,粉絲便有了更多在外與別家粉絲戰鬥、攀比的底氣;若是唱跳俱佳,則所向披靡。偶像也分有無天賦、願不願意上進,但往往越是有實力的人越不甘止步不前,不斷地開拓新的領域,吸收新的知識,以進一步完善自我的實力。
創作便是其中一個選擇。
才初進行嘗試,顏暮羽只為這首她準備創作的歌曲定了一個總體基調,畫了一個基本框架——将來在編曲時,一定要将管子作為主要配器;而詞,先不深究平仄押韻,将想要傳達出的信息一一完整記錄,以供日後整合。
方才吹奏管子時幻想的畫面,成為了她的作詞靈感素材。
她将上世愛而不得的情感寄托在一朵孤花的花開與衰敗中,又将此世難以再表露的愛意藏在了開于孤峰頂端的孤花無人知曉與問津裏。
最後,絕望過一次,卻幸而重生,她不願這首歌僅僅只是詠唱的悲恸,以零落成泥、唯香如故來表達她不悔曾經感受過愛情——哪怕只是她一個人堅信的愛。
回家一趟,沒想到竟有了意外的收獲。
顏暮羽急忙洗漱好,告知父母勿來打擾,便趁着靈感尚在,盡情地發揮,一直到第二天淩晨三四點才停筆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