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emiya
組織所在的區域位于鈴蘭與鶴望蘭之間的中部,多丘陵山地,平地較少,産糧區僅有寥寥幾處。Emiya天天頭疼買米買肉,傷患嗷嗷,還有個南丁格爾時常在自家基地裏把輕傷者搞成重傷,庫丘林曾嘲笑他每天操心事太多頭發都白了。
恩奇都的內傷痊愈很快,腳踝的傷則略微複雜,韌帶撕裂導致局部軟組織腫大,索性胚胎時經歷過的基因編輯讓他的傷好得很快。他現在的住所是一間小小的帳篷,往外時不時傳來機械勞作聲與若隐若現的人聲,他猜測此處是一個隐蔽的聚集地,人數不多,活動範圍也窄。
在第六天時他能夠下地,扶着牆慢慢向外走着。風中淡淡的血腥味持續不斷,自鎮壓叛亂以來,狹間迎來了最為混亂的時期,剩餘的管理者們強行鎮壓任何形跡可疑之人,清道夫們沒有得到一天休息,時不時安靜的重物倒地聲順着地磚而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一動不動縮在街角,分辨不出是否已經死了。
不斷有小孩子從他身旁跑過,嬉笑翻滾在泥地裏,一位中年人敲打着他老舊的機械假腿,大聲向廚娘抱怨他死去的兒子沒給他留一個子兒,廚娘不耐煩地一刀斬斷連着筋的碎肉下鍋。再往前走一點,帳篷零零散散立在碎磚石瓦上,盆大的餅被攤開曬,孩子們奔跑揚起的塵土落在上面,積了薄薄一層灰。血跡已經被清洗得很幹淨了,幸存下來的人們佝偻着背在廢墟裏挑挑揀揀,起伏不平的房屋殘骸成了孩子們的游樂場,每個孩子臉上都是笑容,每個大人臉上都是苦怨。
白蒙蒙的陽光落到地上便被暗沉的泥土吸收了,庫丘林蹲在兩根房梁架起來的交叉口,手裏拿了一根長長的細棍子,漫不經心在掌心轉圈圈,他身邊繞了兩三層握拳跺腳的孩子,調皮的還吹一個口哨“再來一個再來一個”。旁邊的人找不到食物滿肚子氣,想發火,又礙于庫丘林的體格,忍氣吞聲走遠了些。
羅賓漢在此時扛了兩大袋米走來,扔進廚房,察覺到恩奇都的視線,狀似不在意地聳聳肩。
“今天的口糧。”
恩奇都歪了歪頭:“一整天?”
“啊。”
“這裏有多少人?”
“……十七萬。”
恩奇都看了看那可憐巴巴的兩袋米,又看了看羅賓漢。
羅賓漢頓了一下,“并不是給所有人,優先組織的成員。”
恩奇都收回視線,不再關注。
狹間的生存如此苛刻,在這裏,人不能有多餘的情緒,同理心是最為微不足道并且必須要丢棄的,你得習慣路邊的死嬰,溺亡的女人,吊死的屍體。一旦有了同理心,你便活不下去了,不救某人,自責會殺了你,救了某人,生活會殺了你。
孩子們蹦蹦跳跳踩着傾斜的十字架玩起捉迷藏,不遠處的母親機械地翻找廢墟。遙遙的,恩奇都聽見了哭聲,和着呼嘯的風,傳至半空被網隔絕,這裏的世界如此嘈擾,星球卻如此寂靜。
他繼續邁步,緩慢向前走着,腳踝逐漸習慣了肌肉踏上地面的力量,腳步開始變得自如。
他見着清潔機器人舉着斷肢“噠噠”忙碌滾着,清道夫們只收七成以上的完整屍體,過于瑣碎的屍體是換不了錢的,殘肢通常由這群矮矮的機器們代為處理。它們有條不紊排着隊從廢墟裏挖出肢體,投入到區域邊緣的蛋白質加工廠裏,在它們的設定裏,斷肢是優先處理的程序,腐爛的屍體容易引發瘧疾和瘟疫。
有時候恩奇都會為狹間的冷幽默而笑出聲,哪怕是他也感到了淡淡的荒謬——星球舉着“公正”的名牌施舍正義,一邊設定機械人類至上,一邊任由放逐者自生自滅。少數人沒有生存的價值——這星球上所發生的一切都在訴說這個真理。
聚集地邊緣人的活動明顯減少,恩奇都感到了些許放松。沒有人類,靜谧的,只存在花與獸的世界是他的烏托邦,盡管此處并沒有非常完美,在盡頭有一座蛋白飼料加工廠,破壞了本該有的寧和,但也足夠安靜了。
恩奇都在這裏靜靜待了沒一會,耳尖輕微動了動。他聽見一陣腳步聲靠近了。
從他來時的方向走來一個人,寬大的黑色兜帽遮住臉龐,手中抱着一具屍體。
是一名清道夫。
恩奇都很熟悉屍體,那是一位老者,頭發花白,死亡時間超過十六個小時,身體被剝得一絲不剩,赤裸的、枯瘦的、如同小小的孩子般蜷縮在清道夫的懷中。
清道夫抱着他,打開飼料生産廠的門,長長的傳送帶不斷穩定地輸入材料,經過一扇密封的機器後,他會被處理為供畜牧使用的飼料。在這裏,人和動物的屍體堆在一起,生命的最終形态都會化為供養他物的循環。
在寬大的黑色帽檐下,清道夫向他的方向望來一眼。
“你的傷還沒有痊愈,在外随處走動很危險。”
恩奇都聞言,微微怔了怔。
清道夫伸出手放下兜帽,露出了一張深色的臉龐,黑色鬥篷下身着黑紅服飾的白發青年向他走來。
“作為我們的秘密武器,可別在動手之前出事啊。”emiya對他笑了笑,“你在這裏做什麽?”
恩奇都偏了偏頭,白瓷般的側臉落下幾縷長發。
“沒有在做什麽,”他答道,“沒有目的……只是想呆在這裏。”
Emiya失笑着搖頭。
“最強兵器鎮守區區一個飼料廠,真是讓人不敢來偷東西了。”
“會有人到這裏偷飼料嗎?”
“啊,”emiya短促地回答,過了一會又道,“飼料通常喂養動物……最近也有人在把它當做食物。”
在理解了這句話後,恩奇都平靜的臉龐有了輕微波動。
“……是嗎。”
到最後,他只能這樣說道。
“……”
Emiya的雙手插進褲袋,半側着頭不去看他。
“就是這樣,”他的喉嚨緊了緊,狀似不在意地聳聳肩膀。
白色的日光朦胧到近乎刺眼的地步,emiya的懷中仿佛還殘留着老者的觸感,他已經看見太多太多的死亡,處理屍體清理善後已成了習以為常,死亡對他而言如同最熟悉的朋友。
一開始是因為一個女人,倒在路邊骨瘦如柴,氣息随時都會斷絕,卻一整夜也不肯死去,為了讓那個女人安眠,年幼的emiya答應她“一定會為你找到歸處”,聽見了這句話後,女人終于死去了。
可是到最後,emiya找不到任何歸處,狹間的歸處只有工廠,他想要埋葬女人,但沒有一寸土地允許他這麽做,只要他離開墳墓,下一秒一定會有人偷偷掘開盜走屍體,去換取幾個星球幣。
他抱着她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女人的眼眶裏生了蛆蟲,一個男人找到了他。
男人說,放開她吧。
年幼的emiya沉默着把她抱得更緊。
男人說,你在試圖達成一個已死之人的願望,這是毫無意義的,在你為她奔走時,這世上或許有更多的人在等待你的援手。你為了拯救死人,而放棄了活人。擡頭看看吧,這個世界還有更多需要你幫助的人。
這句話打動了少年的心,他哭着将女人送進傳輸帶,轉而拿起了刀,夢想着成為“正義的同伴”。
可是那時的emiya太過于年輕,不懂得狹間的生存法則,這裏不需要幫助,放逐者們從不求助,他們只會嘶喊着生,或者詛咒着死。
于是emiya無數次的伸出手,無數次的收回手。
無人期待他的所作所為,到最後,他能成為的也只有亡者前往歸處的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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