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氏舊情
太子的第二封信來得很快,筆跡略顯得有些淩亂,鐵畫銀鈎,筆鋒拖得又快又急,不過寥寥數語,說他已到災情最嚴重的地方,雖只用“諸事繁多”四字提了提赈災,謝素書卻也能料想得他被衆多事情纏身的樣子。提及李氏有孕之事也只是一句“已知!”,這讓她多少有些意外,在太子這個年紀,一般的公卿子弟孩子都遍地跑了,而他卻全然一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然而這個疑惑很快被解開了,當天謝素書去看李孺人時,發現秋爽軒裏出現了很多陌生面孔,院外也增添了護衛。
她鄙視的撇撇嘴,原來殿下還是很在乎這個孩子的嘛!只是在她面前表現的不在乎而已。
李孺人立在庭中石榴樹下,火紅的石榴花落了一地。
“庭中燥熱,李孺人怎麽站在這裏?”謝素書走到她身邊,順着她的視線,仰頭看那如火如荼的榴花。
李孺人回首,淺淺一笑,面色白若山巅白雪,柔柔開口道:“太子妃永寧殿中那棵合歡花開得盛,比這榴花美很多,我有好幾日沒見着了。”
“榴花多子,李孺人院中榴花繁盛,是好兆頭呢!”謝素書笑道,眼光落到李孺人臉上,停了片刻,覺得李孺人的臉色白得似乎有些不正常,整個人似乎比幾天前她來看望時又單薄了幾分。李孺人的聲音本來就婉轉悅耳,此刻站在郁郁花樹下,用憂郁惆悵的口吻緩緩說起這句話,如同詠嘆調一般,謝素書的心都顫了一下,覺得這樣的美人,有種纖細柔弱不堪一擊的美,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這樣的美人,應該捧在手心裏,裱在畫紙上,供在佛龛上,而不是卷入生死無常的後宮碾壓。
“那日太子妃不忙碌,妾去永寧殿看看合歡可好?”李孺人側了臉,滿懷希翼的看着謝素書。
這樣微末的請求,從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子口中說出來,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明川在旁暗暗着急,忙輕咳兩聲提醒。
謝素書轉頭沖明川眨了眨眼,示意她不必着急。太醫說李孺人身體弱胎像不穩,需多卧床休息,這樣的體質,萬一在永寧殿發生什麽意外,她們就是長了一萬張嘴都說不清。這其中的厲害關系,她又怎麽不知道呢?不過與其小心翼翼避開所有可能的危險,她更喜歡在自己的可控範圍內徹底将危機解除,她倒要看看,李氏想做什麽。
“你若喜歡,哪日過去都是可以的!”謝素書爽朗笑着答應。
李孺人低頭謝過,輕輕舒口氣,再擡起頭時,面上已帶了一絲喜色,語氣也歡快了幾分,“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妾送太子妃回去,順便看看合歡?”
謝素書哪敢讓李孺人送自己,忙吩咐內侍擡了一頂肩輿過來,讓李孺人坐了,又将那倆擡肩輿的內侍訓誡一番,才親自扶李孺人上了肩輿,一行人挑了條涼爽的林蔭道緩緩行往永寧殿。
李孺人看了一小會兒合歡,便嚷着累了,謝素書只好攜她入殿內休息片刻。
秋爽軒跟着過來伺候李孺人的宮人不少,但到了永寧殿,她們卻都是沒有資格進殿的,都遠遠的立在廊下候着。謝素書不習慣太多人伺候,內殿裏就明川、海棠、木槿伺候,其他人都在外間聽命。
李孺人環顧殿內一圈,打發了綠蘿出去在門外伺候,突然跪在謝素書面前,行了五體投地的叩首大禮,驚得正在喝水的謝素書差點沒把水都灑在裙子上。
“李孺人,你這是做什麽?”她忙上前将李慧扶起來。
李慧擡起頭,面上全是淚水,“太子妃救我!”
謝素書驚得瞪大雙眼,不解的問道:“好好的,何來救你一說?”
李孺人看看明川三人,只是流淚,并不開口說話。
謝素書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瞬間明白李孺人恐怕是有什麽重要的話要自己說,“你們退下,守住門口,別讓人進來。”
見殿中沒有別人了,李孺人方拿巾帕擦了擦眼睛,低聲說道:“妾罪該萬死,還請太子妃救我腹中孩兒一命。”
謝素書見她這幅樣子,心頭沉了沉,“可是有人要害你腹中胎兒?殿下已經撥了不少人手在你院中,且放心就是。”
“正是因為殿下撥了不少人手過去,”李孺人眼淚又下來了,“妾自知死有餘辜,可腹中孩兒畢竟無辜,妾不忍……”
謝素書見她話說得沒頭沒腦,好生奇怪,“別開口就說什麽生啊死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殿下為人寬厚,安排人手自然是為了照顧你,你莫要胡思亂想。”
李孺人聽謝素書這麽說,哭得更是起勁,嗫嚅半天,見謝素書面上已有不耐煩的神色,她終于鼓足勇氣,匍匐在地,壓抑的哭喊出來:“妾,妾,妾腹中孩子,并非殿下骨肉!”
這回,謝素書是真的手一抖把茶水都灑在了裙子上,雖然她前世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可是在這種深宮之中,聽聞有人給太子殿下帶了綠帽子,她還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吓。
李孺人本已是抱了必死的心,自她知道自己有孕時,心中便日夜不安,不是沒想過李代桃僵,但瞞得了別人,卻根本無法在殿下面前隐瞞,因為那人根本就沒看過她半眼,亦沒踏進過秋爽軒半步。不想還沒來得及服下去胎的藥物,便被王良娣将此事鬧得合宮皆知。腹中的孩子,畢竟是自己與心愛之人的骨血,随着胎兒一天天長大,母子間的羁絆也越發強烈。即便知道會召來殺身之禍,她仍是下不了決心,不想還沒猶豫幾天,太子便派了人盯住了秋爽軒,這下,就算是她想落胎,也找不到機會了。
李慧并不怕死,可是為了腹中的孩子,總還是要拼一拼,想來想去,東宮裏莫過于王良娣和太子妃得寵,王良娣向來驕傲跋扈,為人亦是狠毒,不太可能救她。懷着幾分僥幸,她決定向平日裏行事溫和的太子妃求救。
李慧小心觀察着謝素書的臉色,見她并沒有勃然大怒,心下稍寬,覺得希望又大了幾分,便伏在地上,緩緩将事情始末道明:“妾本是梨園中的舞姬,身份低微,素來受人欺辱,機緣巧合識得一位陛下的羽林郎,正好是妾的同鄉,他對妾照拂頗多。
一來二去,我兩人情投意合定下盟誓,去年陛下慈悲,準許妾出宮侍奉雙親,妾心中歡喜,但梨園中一時覓不到新的胡旋舞姬,妾便被留在梨園中,幫忙教導新的舞姬,暫緩出宮。他知我很快便可出宮,屆時便可自由婚配,亦是欣喜不已。就在太子大婚前不久的一日,新的舞姬□□完畢,當晚我二人一時情不自禁,便在梨園旁廢棄的宮殿中……”
李孺人說道這裏,面頰上不禁浮上嫣紅之色,那樣的事情,說出來到底是讓人害羞不已,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哪想到第二日韋貴妃便挑選容貌秀麗的宮人,将我接至她的合歡殿中,讓我們入東宮,做太子的姬妾。”她忍不住又哭起來,“妾要早知道不能出宮嫁人,要入東宮侍奉太子,妾便是死,也不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太子妃,妾自知品行有虧,甘願引頸受戮,可腹中孩子,真的是無辜的呀……”李孺人深深的俯下身去,将頭緊緊貼在地面的青磚上,雙肩微微顫抖。
殿中安靜的只聽得李孺人的抽泣聲,謝素書久久沒有出聲,時間緩緩過去,李孺人漸漸開始絕望。
突然有雙柔軟的手抓住她的雙臂,耳畔溫柔的女聲響起:“你先起來吧,跪久了對胎兒不好。”
“我不能保證能護得了你和你腹中孩子。”謝素書一字一頓說道,并沒說出陳諾之語,說實話,對于這件事,太子會有什麽反映,她猜不出來,太子新寄來的書信極為潦草,也許便是因為此事心中惱怒。“想必你也知道,我雖身為太子妃,卻并沒有看起來的這麽風光。”
李慧擡起頭,眸光晶瑩,“謝太子妃!”巨大的欣喜在胸腔中爆炸,她又忍不住要哭。“太子妃沒有看不起奴,願意幫奴,已是天大的恩德,不論結局如何,奴感激不盡。”
謝素書看着對自己感恩戴德的李孺人,心中五味陳雜,她沒有怒火中燒下令殺死這個不貞且懷了孽子的姬妾,并不是為了要李孺人對她感激,只是單純的為這皇宮中微不足道的兩個小人物卑微而艱辛的愛情唏噓,她活了兩世,良人難覓,可遇而不可求的那些珍貴感情,值得尊重。她的世界裏,這類的事情司空見慣,大不了和離就是,一別兩寬各自歡喜,然而此時此地,要想救李氏,談何容易。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白天會捉蟲、修文等,晚上更新。
累死了,睡覺去了。
我好久好久沒熬夜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文傷不起啊傷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