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日這天下午,到了Marvin和林肖出發去紐約的時間。
秦助理做司機,一路開的七拐八拐,繞的林肖疑窦叢生。
“我們不是去桃園機場?”林肖終于忍不住問道。
“嘿嘿!”Marvin故作高深。
他捏捏林肖的上衣。林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寬松亞麻襯衫,下身是一條登山短褲,帆布鞋,看上去十分清爽。因為天氣已經熱起來,Marvin把外面的薄風衣脫掉,裏面的T恤有些緊身,下身穿的又是牛仔褲,和林肖比起來顯得不那麽舒适随意。
“穿這個,涼快嗎?” Marvin問道。
“很舒服啊。”林肖點點頭。
“哎。。。” Marvin忽然嘆氣,“我就穿不了。”
“怎麽了?”
Marvin舔舔嘴唇,趴在林肖耳朵上低聲道:“胸毛會刺出來。”
“嘁!”林肖推開Marvin。
Marvin被林肖推的向左一歪,趁勢抓住林肖的手,林肖掙紮了一下把手收回去了。
之前經過Joyce提醒,要留意林肖指尖的顏色變化。昨晚在車上,Marvin注意到林肖指尖有些發紫,今天再一看,已經正常了。
車子駛到目的地,林肖下車後仍然有些摸不着頭腦。如果說他現在站的位置是跑道的話,那麽這裏确實是個機場,迷你機場。
Marvin得意的看着他,掏出手提電話撥了出去。很快,林肖看見一架小型客機拐上跑道,緩緩滑行到他們近前。艙門打開,一名金發空姐走下來,微笑着向兩人打招呼。
秦助理取出兩人的行李,也不過是一個雙肩包加一個挎包。兩個大男人出門,果然是可以說走就走。
“你為了去消費一張酒店優待券。。。”
Marvin面帶笑容的點點頭。
“就要跑到紐約?”
Marvin持續點頭動作。
“還要乘坐私人飛機?”
Marvin重重點頭。
“你生意做得這麽大?你該不會是買了一架私人飛機吧?”
“不不不!” Marvin終于把點頭換成搖頭。
“問我大哥借的。”
“哦。”
“不過你放心,再過五年,我也可以擁有自己的私人飛機,我很有信心!”
Marvin一手搭在林肖肩膀,另一只手搭做涼棚,看着不遠處的小型客機,仿佛五年後近在眼前。
空姐上前取過行李,二人向秦助理告別。飛機慢慢滑行,眼看着秦助理和車子逐漸變成小小的黑點。
機艙內的布置類似普通客機頭等艙那樣,設有六對沙發。除去飛機駕駛員和空姐,攏共只有Marvin和林肖兩人,空間寬敞,Marvin卻偏要和林肖擠坐在一起。
“林,我們幹杯!”
Marvin為二人斟滿香槟。
林肖眼也不擡,敷衍的拿起杯子草草碰一下了事。
“祝我們旅行愉快!”
不待Marvin把話說完,林肖賭氣似的喝光了杯中的香槟酒。
Marvin喝下酒,雙手平攤開,右手便看似随意的放在了林肖的肩膀上。
“工作,就是為了生活,這才是生活! I love my job ! I love my life !”
Marvin又倒上香槟,展開他的祝酒詞,林肖忍無可忍,騰地站起來走到後排座位。
Marvin連忙跟上。
林肖忽然兇巴巴的說:“不要再擠過來!”
“幹嘛啦林!” Marvin還想繼續歪纏。
“再過來朋友都沒得做!”
林肖氣鼓鼓的,展開雙臂霸占住後排的位置,直看的Marvin笑彎了腰。
“我親愛的林,你真是可愛至極!”
飛行時間被Marvin安排的剛剛好。他和林肖在機上用過晚餐,各自喝了點酒,林肖就睡着了。人在旅途中總是容易困倦,何況林肖才經過接連十幾天的勞作。而Marvin雖然喝了酒,但一直醒着神。他見林肖睡熟,起身蹑手蹑腳的走到林肖身旁,與他并肩躺下。真正獨處的時光。Marvin側頭看看一旁睡熟的林肖,怎麽也舍不得閉上眼睛。
轉天下午五點半,飛機抵達紐約。
Marvin從容的和林肖來到曼哈頓第五大道旁的半島酒店。明天就是他的33歲生日了,林肖顯得心事重重。
Marvin辦理好入住手續,由行李生推着兩人少的可憐的行李,引導兩人到達預定的套房。付過小費後,行李生退出去,林肖正要進門,忽然被Marvin攔住。
“你這是幹嘛!”林肖的眼睛被Marvin蒙住,他掙脫不開。只感覺到Marvin靠近他的耳畔,溫熱的氣息吐在他脖頸上。
“往前走,再往前走。” Marvin柔聲引導着他。
“現在向右轉,再往前走。”
兩個人,四只腳,一步一步的走進套房的起居室。
“林,準備好了嗎?”
林肖被蒙着雙眼,感覺心髒沒來由的劇烈跳動起來,四肢肌肉緊繃,有氣無力的應了聲:“嗯。”
擋在眼前的手指慢慢松開,暖黃色的燈光一縷一縷投進眼簾。林肖看清楚了起居室的全貌。
巨大的落地窗,窗簾未拉上,曼哈頓的街景透進來。整個房間是複古設計,落地燈,酒紅色絲絨沙發。房間正中,放着一個油畫架,上面蒙着紅色絲巾。
久遠的記憶被喚醒。林肖打量着整個房間,感覺到既陌生又熟悉。似乎兒時父親經濟狀況尚好的時候,也曾帶他住過這裏。
“這就是我說的房間。” Marvin站在林肖背後,說:“我買下伯父那幅紐約街景,是因為那幅畫的視角,和我當時從這個房間看出去的視角是一樣的。這也是你的房間。”
林肖感覺後背有些僵硬,他想轉身向Marvin道謝,可是就這樣僵硬住,動彈不得。
“這幅畫也是你的。” Marvin說。
“。。。我的?”林肖聲音發澀。
“你想打開它嗎?”
“我。。。不。。。”林肖顯得很猶豫。
“林,打開它。” Marvin給予林肖滿含溫柔的鼓勵。
林肖向前挪了一步,擡起右手,捏住絲巾一角。他深吸了一口氣,稍一用力,整塊絲巾從畫架上滑落。
這正是史黛琳拿來要挾林肖的那幅油畫,也是Marvin從史黛琳手裏要來的油畫。是畫有林肖一家三口合影的那幅油畫。
林肖的右手微微顫抖,慢慢擡起,手指落在畫面中央,輕輕摩挲。上次看過照片,這個位置因為曝光過度而變得不清晰,現在原版畫作清晰完整的呈現在他面前。
畫的像是某個舞臺的後臺一角,左側是半個梳妝臺,臺面上擱着幾個首飾盒,一雙白皙的手正從裏面取出一只珍珠耳環,另一只已然戴在耳朵上。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只看側面就可以看出她柔和的輪廓,光潔的額頭,柔美而秀挺的鼻梁,圓潤的下巴,那只帶好的珍珠耳環折射出瑩潤的光澤,把她整個人都點亮了。畫面中間略低的位置,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小男孩,長得眉清目秀。他也被打扮一番,着白襯衫,小小的西褲用背帶固定住,脖子上帶着黃格子領結,看起來像個小紳士。可這個小男孩并不開心,有些怯生生的望着身前的女人。
小男孩被身後的男人摟在懷抱裏。那男人也穿白襯衫,半蹲着,微微低着頭,半側着臉,哄着懷中的小男孩。他眼簾低垂,嘴唇微啓,滿含笑意。眉骨和鼻梁微微突出,顯得整張臉精致而儒雅,有些卷曲的頭發被簡單攏在腦後。
Marvin認為林肖确實和他父親長得很像,他第一次拿到這幅油畫時就這麽覺得。
這幅畫因為畫的是後臺一角,整體色調偏暗,經過林舟調和,幾塊白色也顯得不那麽突出,整個畫面溫情脈脈,特別是在林肖母親的身上,下筆時一定滿含愛意。
林肖靜靜的立在畫架前。Marvin等了幾分鐘,忍不住輕輕走過去,從背後擁住林肖。
“呵。。。”
Marvin感覺到林肖胸廓微微起伏,胸腔裏那顆心髒,溫熱而劇烈的跳動着。
“林。”Marvin聲音低啞的喚着懷中的人。
“秀年,謝謝你。”
林肖握住胸前的手。
“我要感謝這幅畫,讓我可以和你這樣擁抱。我想永遠這樣,陪伴你。”
“秀年。。。”
“其他都無所謂,只要能夠陪在你身邊。”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曼哈頓街頭紛擾的都市氣息被落地窗阻隔在外,套房裏蔓延着閑适與溫柔。
“謝謝你,秀年。”林肖被Marvin拉着坐在沙發上,仍是不住的向他道謝。
“我不曾為你做過什麽。。。你一定費了很大功夫才得到這幅畫。”
“恰恰相反,我并沒有費多大功夫,只是手段談不上光明磊落。”
林肖低頭一笑。
“看來我不應該說實話,應該編造一個艱難的故事,這樣你才會愈發感激我。” Marvin調侃道。
“呵。。。我知道的,從她手裏要來,過程一定不簡單。”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Marvin忽然想起什麽。
“我曾暗中聽到史黛琳女士與張富茂的對話,張富茂說別業圖被你鑒別出是僞作,這是個意外,而史黛琳女士也擺平了。這是什麽意思?她。。。對你說過什麽?做過什麽?”
林肖低下頭。母親對他并沒有做過什麽,只不過捏住他最軟弱的痛點,要挾他保持沉默而已。而他确實順從了。在Marvin最關鍵的時候,他保持了沉默。
“對不起,秀年。”
“為什麽這麽說?”
林肖歉疚的表情和Marvin的猜想漸漸重合。
“我們一家從未有過合影,所以這幅畫,是唯一。。。一直以來我并不知道這幅畫的存在,而父親過世時我還小,這麽多年,他的樣子。。。早已經模糊。當時我母親要求我,不要再插手她拍賣品的事,如果我聽話,她就把這幅畫給我。。。我實在。。。我沒有拒絕。。。”
“林,對不起。” Marvin聽不下去,緊緊抱住林肖,感到心痛的無以複加。
“是我對不起你。” Marvin說,“是我讓你趟進這攤渾水裏。一定是被張富茂知道了博林邀請你鑒定的事,所以他通知史黛琳,要她來。。。擺平。。。你。”
“不。”林肖忽然笑了,“如果沒有前情,我母親也不會拿出這幅畫要挾我,我永遠也不會知道有這幅畫的存在,恐怕到死也不會看見。。。”
Marvin聽不得“死”字。他聽不得一切關于林肖不好的字眼。
林肖微啓的嘴唇被Marvin炙熱的雙唇緊緊貼上。
“林。。。不要說。。。”
Marvin口中呢喃着。
他溫存又霸道的吻下去,雙唇在林肖唇上輕輕摩擦,柔軟的嘴唇糾纏在一起,像雨後瘋長的野草,在欲望的勁風中搖擺。
Marvin手掌握住林肖肩頭,将他身體慢慢放倒,親吻繼續深入。他吻在林肖的嘴角,還覺不夠,用舌尖沿着嘴角慢慢探進去,和另一個柔軟的舌尖觸碰在一起,仿佛電極相遇,猛烈地電流急速傳遍全身。
Marvin覺得懷抱下的林肖身體軟綿綿的陷在沙發裏,他怎麽用力抱緊都不知足。
他用雙唇含住林肖的舌尖,微微抿動,細細摩擦。仿佛沙漠中極度口渴的旅人找到一眼清冽的甘泉,他忍不住一再深入。那汪甘泉從泉眼汨汩湧出,環繞着他炙熱的舌,淙淙流淌過他的口腔,流過喉嚨,沁入心脾。
Marvin感覺林肖抖動了一下,身體忽然變得僵硬,他想放松些懷抱的力道,發現自己也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林肖雙手穿過他的手臂,環抱住他,用力的呼吸着。
Marvin才戀戀不舍的和林肖拉開兩分距離,看着他微微發紅的面孔,翹起的嘴角旁,淺淺的梨渦,忍不住,在那梨渦上又吻了兩下。
林肖在Marvin背後拍了拍,推開了他。
Marvin頭腦漲的發昏,仍然在意着林肖的感受,一覺到林肖在推他,便停下來,和他相扶着重新坐好。
“那個。。。” Marvin吞吞口水,說:“該不會是。。。第一次?”
他其實想問林肖是否第一次和男人親密,因為他的确是第一次經歷。
林肖搖了搖頭。
Marvin感到一陣失落,但他想這是因為他的問句有語病,畢竟林肖也有交往過女朋友的可能。
“Franch Kiss,是第一次。”林肖又答。
“嗯?”Marvin瞬間激動起來,翻起半邊身子,盯着林肖。
“那。。。另外一個第一次,也要是我的。”
“胡說什麽!”林肖轉過身去,不再理會他。
“哈!”Marvin手臂環過林肖的身子,伸過去握住他的右手。
“幫朋友練手嘛,義不容辭。”
林肖留個後背給他。
“林。。。” Marvin扯動一下仍握在手心裏林肖的手。
“如果你不想要,我随時可以停下來,在你覺得安全舒适的範圍。我說過,其他都無所謂,只要在你身邊。”
Marvin感覺手心裏的手動了一下,他心裏一陣狂喜。
“想不想聽我如何制服張富茂那個老狐貍的?” Marvin說起新的話題。
林肖轉過身子坐正了,點點頭。
“那我來叫Room Service,我們邊吃邊聊。”
“好。”林肖應道。
Marvin起身去打電話,林肖忽然跟着站起來,對Marvin說:“我去買酒,馬上回來。”
“買酒?”Marvin奇怪道:“房間裏就有,應該不會太差。”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嘛。”林肖笑一笑,“我去去就回。”
“哦。。。Hey!Hello!。。。” Marvin的電話已經接通,于是林肖趁勢出門。
套房大門合上,林肖快步朝電梯方向走,突然腳下踉跄,身子向一側歪倒。他連忙撐住牆壁,感到全身僵硬不聽使喚,過幾秒鐘,整個身體脫力的靠在牆壁上,一寸一寸的滑下去。
痛,劇痛!
在房間裏林肖已覺得胸悶,怕Marvin擔心,所以連忙逃出來。此刻劇痛從心髒位置向四周蔓延,放射到整個左肩,手臂,甚至頭部。距離電梯還有幾米遠,他看見顯示樓層的屏幕,數字2變成了3,然後眼前開始變得模糊。這樣劇烈的發作是從未有過的。仿佛頭發稍也布滿了疼痛神經,空氣的流動也會刺激引發疼痛。
林肖已經完全看不清楚,只覺得頭頂廊燈的白光越來越亮,漸漸連成一片,占據他整個視野。
忽然有個小男孩跳入他眼中,那男孩瘦瘦小小,在長長的走廊裏慢吞吞的走着,他揚起手,拖來一個高大的男人,那男人把他抱住,高高舉起。他又被放到一個柔軟的懷抱中,小男孩叫着,媽媽。高大的男人将男孩和他的媽媽一并抱住,正向前走,腳被絆了一下,三人一起向下跌去。男孩發現爸爸媽媽都不見了,周圍是暗黑狹小的空間,堆着一摞摞木箱。有個別開啓的,他把手伸進去,摸到的是冰冷滑膩的瓷器。他縮回手,整個身體縮成一團,想要尋求些許安全感,卻被人用力提了出來。幾個大孩子圍着他,譏笑他,推他。他覺得羞憤,恨不得撲上去撕咬還擊。又有人拉住他,握住他的肩膀,那是一雙粗糙卻溫暖的手。那雙手領着他到一扇門前,見他怯懦,便幫他推開門。白光射了進來。他在睜開眼,終于來到室外。他站在草坪上,有人遞給他冰涼的飲料,招呼他一起去打球。他起跳,可以跳的很高,他已經長大了。不知為何空間又急速變窄,他坐在擁擠的車廂裏,一路搖晃到終點。萬幸,還有人在車站迎接。那人把他按到桌子前,遞給他一把裁紙刀,教他把亂糟糟的紙片裁成四方形狀,他便沉下心,認認真真的裁下去,從日落到日出,從日出再到日落,無休無止。直到聽見背後有響動,他忍不住好奇,回身去看。他看到一個英姿勃勃的年輕人,伴随着一聲:你好,林。
“呼!”
林肖吐出一口氣,額頭滑落的冷汗流進眼睛裏,角膜受到刺激,眼皮反射性皺在一起。他擡手揉一揉,發覺已經可以活動自如。
試着向前走,剛才恐怖的疼痛感已經完全消失。
電梯旁的屏幕顯示,轎廂已運行到41層,而林肖的房間在36層。他按下了下行鍵。
從3層到41層,就算中間有停留,至多一兩分鐘。而這一兩分鐘的經歷,林肖不敢回想,他發覺亞麻襯衫已經被汗水濕透。
發作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給他瀕臨死亡的體驗。
如果在生日可以獲得一次許願的機會,我只想要更多的時間,我只有這一個願望。
林肖靠在電梯一角,默默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