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少時青澀回憶今時溫了酒
記憶裏程琤給她的印象,是冷酷的,硬挺的線條,漾開漠然,少年總是坐在山上的綠色茂盛的樹上吹笛,笛聲空靈清遠,猶如夢中的絮語,點滴入懷。
她說,哥哥。他便從樹上一躍而下,道,小蓮花找哥哥有事嗎?聲音是和煦溫暖的,然而面容卻還是不舒展,皺着眉頭。
她便道,我和哥哥一起坐到樹上玩,好不好?稚嫩的聲音,帶着青蔥歲月的印記。程琤說,那我帶你上來,你別淘氣,會摔跤的。
白蓮花使勁地點頭,把程琤逗得一笑,她看見程哥哥笑了,自己心裏也很是開心燦爛,于是也笑開弧度。
程哥哥,你給我講故事好不好?白蓮花索性纏着他,不讓他脫身。程琤浸了幾絲入骨哀傷的眉眼裏漾開一層歡喜,溫言答道,小蓮花都這麽大了還喜歡聽故事啊?
白蓮花又是使勁地點頭,程琤笑道,你不用這麽用力,真是有趣。白蓮花搖他的胳膊,道,故事故事。程琤粲然一笑,眉眼舒展,如同好看的夢境恍惚迷離,從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棵樹。樹旁有一座廟,廟裏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
程琤狡黠一笑,望着白蓮花道,還要聽嗎?白蓮花仍舊用力點頭,程琤道,哪怕這是個僅僅重複的故事?她用心地點點頭。程琤無奈地道,你真是心眼實誠。
那段時光,是白蓮花從小到大最為清澄的一段時間,和程琤在一起的時光,瞬間就消逝,如同快速幹涸的夏日的灑過水的地面,很快就一點痕跡都不剩。
程琤再次出現在白蓮花面前之時,白蓮花已然是一張猙獰的面孔,連她自己都起了自棄之心的一張面孔。白蓮花把自己關在密室裏不出門,就連水蓮花也被她關在門外,道,你還是回你的魔族吧,這裏本來就不是你的家,你還是回家的好。
程琤在外面說話,是我,我是程哥哥。白蓮花一徑地心中怆然,這世上也不過一個程哥哥,又能有幾個程哥哥?然而,哪怕是程哥哥,或者說就是因為他是程哥哥,她才不願意見的。
在遇見風敞之前,程哥哥在自己的世界裏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謎團,走不進去,看不清明,然而,在見到風敞之後,白蓮花便懂得了程哥哥也有疼痛,也不過是凡夫俗子,也有疼痛,也會難過。
他是她最小的時候內心最為柔軟剔透的一種存在,因而,長大了之後的她,是不願意破壞這種純潔與美好的。哪怕他可以做到毫不介懷,但是她卻只能夠選擇避而不見。這是她太過脆弱的自尊,如同在風雨之中搖搖欲墜,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守,就是維護。
然而,他并沒有放棄,他只是坐在那裏,沉穩如山,毫不動搖。他的面容褪去冷酷的少時印記,那是他的脆弱他的逃避,而現在的他,因為歷經苦楚磨難,所以無人能及。
白蓮花坐在內室兀自哭泣,殘忍的疼痛的讓人恐慌的,漠然的憂怆的讓人絕望的,這樣的傷痛太突然,又太過于鋒芒,一下子就好像刺進了人的心髒,逼仄不安。
她還是不大敢面對。
也許一切都能回到風平浪靜幹淨純粹的少年時代,她根本就不懂得什麽是疼痛什麽是荒蕪,什麽是欲哭無淚的頹喪,又有什麽是絕望。然而,現在的她即便是懂了,卻又希望把一切都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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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有一天時光可以倒流到從前,回到她最幹淨最明亮最飛揚的時光,然後在合适的時機丢掉那個水母,應該就可以變得舒适,現在也就不用承受這麽大的哀傷。
白蓮花終日待在內室并不出來,程琤也呆在那兒一動不動,他偶爾會溫言相勸,但是大部分時候都是待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麽陪着她。
很久之後,水蓮花終于喪失信心回了魔族,而白蓮花也終于開了門。
記憶裏清瘦清癯的小女孩,一向以一張無暇的清理面孔出現的白蓮花此刻的境況确鑿讓人不禁心慌,然而程琤只不過淡笑着把她的頭揉進自己的懷裏,道,有什麽關系,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不就是變黑一點嘛,我們小蓮花少曬幾天太陽就能夠變白。
原本內心凄然的白蓮花以為程琤一定會被自己驚吓到,然而,費了這麽大的勇氣決心開門之後,望見的,卻是這樣平靜快樂的平和的面龐。她也揚起頭來笑了笑,道,你能這樣想,真好。
程琤淡色的衣裳在那裏顯得有些低沉,白蓮花伸手指去,不悅地道,你要穿些亮色,我看了才舒服。程琤低笑,為什麽還要穿亮色才舒服?難道我的眼睛還不夠亮還不夠漂亮嗎?
總之,程琤還是笑了的。而白蓮花卻堅持道,你不在乎我的确挺開心的,不過呢,你得出去給我求醫問藥,如果你能求回來,我就完全放下去。她的面容又變得快樂無邪了,還有一點清雅的淘氣,漾出周身靈氣,分外讨喜。
程琤道,好,你既然提了,我自然會幫你辦的。不過,我既然回來了,那我再住幾天怎麽樣?白蓮花歪着小頭好像認真地想了很久,才促狹地微微一點。程琤嘆氣,性子還是那個樣子,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成熟。
白蓮花卻靈透狡黠一笑,這樣子就不好了?難道偏得變得同那些只會嗯哦哎之類的女孩一樣?程琤道那你不變就好,偏偏還要刻薄一下別人。我偏要。白蓮花道,兩只眼睛放出奇異的光彩。
哎,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我喜歡你?白蓮花突然問道。程琤抿唇不語,眼中卻帶了一絲淡淡的調笑。白蓮花道,程琤,你真算有能耐啊。
程琤漾開朗月清風般的一個笑容,道,小蓮花,你不也一直沒有說麽?我們,彼此彼此呀。白蓮花歪頭想了片刻,眼中依舊流光溢彩,道,那好吧,我們就彼此忘卻吧,這一段,忽略不提。
程琤每一天都會派手下去打探一些消息,将如何救治面容的損毀正式列到了最重要的任務行列,因而懸賞不少,手下也很盡心盡力,因而不過幾日,程琤便知道了在幽冥之谷,長着一汪清泉水,這汪清泉水是長在一棵幽冥神樹的枝桠上的。因而,不過呆了幾天的程琤正式與白蓮花告別,去尋清泉水來幫白蓮花修治面容。
白蓮花近來心情變得閑适快樂,便把師父從前放的書卷一一閱過,裏面有本書中,有個寫書的,名叫莊子,莊子寫的故事都很有意思,她最喜歡那個混沌的故事。
也最喜歡那個中心主旨句,雖曰愛之,其實害之。
其實她一個人現在也未免無聊了,但是除了程琤,她暫時還不想見到其他人,水蓮花第一次看見自己的面容時有一瞬大驚失色的表情,這種表情她并不十分喜歡,所以她也就不準備去看她了。
再說了,她不就讓她在門外多待了那麽幾天嘛,這麽小的事情,何足挂懷?她這麽着就走了,其實白蓮花的确有些失望。
不過,失望過後,白蓮花又開始歡脫,計劃着哪一天同程琤出去玩一玩,畢竟呢,仙界于她而言是沒有什麽好玩的了,那麽,鬼族啊,妖族啊,她總是可以去一去吧。再說了,還有一個自從盤古開天地以來就生活在食物鏈頂端的神族,聽說那是一群看別的族人向來不用正眼的。想到這裏,她覺得真是有趣。
她又随手拿了一些盤子出來,想着等着程琤回來,她要和他一起烤些肉吃,要是他真的能幫她把臉治好,那一切真的就太好了。
簡直是再也不能再快樂了嘛,她想想就覺得異常地興奮,晨光已經照進她的內室,此刻的白蓮花也如鳳凰浴火重生,變得精神抖擻心情舒泰。
最好,再去撈點金子銀錢,她可是向來窮得叮當響,以前是不知道錢財的重要性,現在就一定要學着賺錢,畢竟,誰說這不是一種異樣的快樂呢。
她把風敞送的那些好東西都倒出來,放在桌子上,一件一件地細細地翻着看,上好的傷藥,極好的錦羅,以及一些飛揚的花朵。
她細細地望着那些花朵,發現每一樣都是不同的,有梅花,雪花,梨花,桃花。自然都是雕刻出來的樣子,精致是不消說了,還給人以一種異樣的快樂的感覺。她看了很久,才發現原來是一種暗器,心中不免大笑,這個風敞,果然是不同凡響,就連暗器這種東西都會做的這般的好。
不過,她現在既然已經搶了別人的心頭好,這個朋友她也就不準備再去看了,她覺得怪別扭的,那麽,這些東西,她的臉上漾開飛揚笑意,那就賣了吧,咂咂,還能掙不少錢呢,哦哦。
笑容,360度的,微笑像蜜糖,大約說的就是現在的自己吧,呀,微笑甜蜜,雖然有點像是說明了自己本性的貪婪與愛財,但是,好像也不是壞事吧。嘻嘻哈哈地笑出聲來。
便看見一陣火紅的光束向着自己飛來,心說我才剛剛開心一下這是誰無緣無故跑來搗亂?便看見那火紅的光束又飛近了一些,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哦哦哦,原來是靈蟲啊。
卻登時驚起,上次風敞教的口訣是什麽呀?大概是樂極生悲吧,那群火紅的飛蟲繞着自己飛啊飛啊飛,轉啊轉啊轉,這個功夫裏面,她已經被飛蟲團團圍住。呀,要不要這麽齊整劃一。
她看見暗器,現在卻又很難伸出手去,好容易伸出手去,卻已經發現手早已經被割得血流不止,然而她奮力地伸手出去,神色裏帶着堅決的求生意志,樣子極是認真。
既然有了程琤這麽好的人呢,就連自己這般模樣也一點不嫌棄的好孩子,這樣随随便便掙紮都不掙紮一下就死了肯定對不起人,但是,她無奈地皺了皺眉頭,但是掙紮是疼痛的呀。
這樣子被疼痛包裹着,她好容易拿到幾個暗器,慌忙之中把暗器投射出去,發現暗器居然有自動追蹤目标的功能,而暗器追蹤的目标,正是她自己腦海中想着的那一個。于是她每一次投射暗器的時候,都在腦海裏想着,目标是所有的靈蟲,并不是一個啊。
靈蟲之所以厲害,是因為他們會從自然界源源不斷地獲取生機與力量,既然這樣子呢,如果你想要和他們真槍實彈呢,就肯定不能夠。所以只能用一個辦法消滅他們,就是專門的咒語,也就是心訣。對于修煉到一定程度呢,比如說盛清和程琤那樣的,他們就可以自己造一個咒語消滅靈蟲。
然而,白蓮花太懶惰了,每天都把時間用在找這個玩找那個玩上,自然就不能消滅這些東西。她看着暗器成功地奔向一個又一個靈蟲,靈蟲竟然可以被這些暗器殺死讓她十分驚訝,驚訝之餘她很好奇是不是能夠再找風敞要一點,這個先知果然厲害。
她盡力地沖破重圍去拿暗器,手上多了一道道的傷口,汩汩地流着血液,異樣地恐怖。然而她絲毫不管,只是用力去突破重圍,去拿暗器,力求更快地殺死一只只靈蟲,以讓自己獲得更多的時間,獲得重新生活的可能。
然而,靈蟲卻好像沒有善罷甘休,一定要置她于死地似的,一只只地蜂擁而來。白蓮花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犯下了多大的錯誤,她殺了那些靈蟲,的确是大錯特錯,只是當時那個情況,卻又的确是不得已而為之。
事已至此,她只好用力來抵抗,她早已忘掉了心訣,此刻也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解決現在的難題,只好調動一切力量來保護自己,既然殺不死他們,那就保護自己,既然他們要自己死,那麽自己就用盡力量讓自己活下來。
她面容變得異樣的冷肅,在關乎生死的大事面前,她反而臨慌不亂,異常地冷靜。她開始拿更多的暗器,不顧自己的受傷,奮力地将暗器抛出,随着幾只靈蟲受傷,其他的靈蟲将補未補之時,迅速地在自己周身祭起一個結界,結界很是堅固,那些靈蟲一時根本無法攻破。
這樣子,便又僵持了一段時間。白蓮花勉強撐着,這時靈蟲極為細密地包裹着她的結界,她懶怠地微笑着望着外面密密麻麻的紅,覺得很是傷心,有些悲怆。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一個血紅的球體飛快地掠來,白蓮花聽到畢剝的聲響,擡頭去看,一群靈蟲遍體已成黑炭。
殺傷力強大這麽一回事嘛,倘若用在自己身上,便覺厭惡無趣,然而,用在別人身上嘛,自然就是顯得很是痛快了。這叫一個淋漓盡致。白蓮花痛快地看着那些靈蟲瞬間變成焦黑的木炭,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生動快樂。
血雖然還在流,但是她神态很是自若,仿佛毫不在意的模樣。前一刻還是仇人,這一刻卻又變成一個保護傘似的存在,白蓮花微笑地望着火球,也許是因為對自己的受傷不再在乎,所以,她的面容變得溫和幹淨得多。
那些靈蟲因為知道會死,所以漸漸改變了策略。這些靈蟲一開始不畏犧牲,現在卻又懂得保存實力,白蓮花覺得很是難得,看來優铿的确本事不小,這不是一群僅僅有勇的靈蟲,還有智。
你離我遠一點。白蓮花看着分分鐘又要逼近的火球道。畢竟它太灼人,被燒一次已經是不能忍受,被燒第二次,白蓮花自然是出自本能地畏懼。
火球的眼睛和身體都縮在一個透明的球體之中,模樣很是委屈,圓溜溜的眼睛烏黑,此刻卻委屈地轉動着。白蓮花笑道,你別委屈呀,委屈的人可是我,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都可以裝鬼唬小孩子了。
火球仍舊委屈,烏黑的圓溜溜的小眼睛依舊不安分地東西轉動。白蓮花在心裏設想了一下去觸摸火球的身體的場景,結果肯定是雙手又變得焦黑,于是自顧自地搖了搖頭,覺得一切很是好笑。
火球便一個人在那裏委屈着,見白蓮花根本不搭理自己的委屈,火球也就咧咧嘴笑了,火球是個調皮東西,更喜歡的是糊弄別人,她這種委屈的神情便是在糊弄白蓮花,然而她根本不予搭理,她也就不自讨沒趣了。
然而,不過安靜了一瞬,白蓮花便又一次聽見了靈蟲的撞擊聲,亦是如同方才一樣的齊整,亦是如同方才一樣的規則。這樣的一切讓她心中泛起一層冷意。也對,他們可是這世界上最為生生不息的靈蟲,又怎麽會輕易地妥協呢?
那麽,這只水母又是為了什麽能夠逃避靈蟲的攻擊呢。白蓮花很是好奇,分明,靈蟲無堅不摧,可是風敞的暗器卻有效用,分明靈蟲是法術低微的人無法對付的,可是為什麽水母卻能對他們造成那樣大的傷害,甚至,是致命的?
白蓮花很是好奇,但是情況緊急,根本來不及多想,她依舊冷靜,冷靜地分析,這些靈蟲是想要用什麽樣的方法來對付自己和火球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