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面容焦黑的白蓮花
當夜,單晚又跑出去找蟲子吃。流光飛滿了整個天空,炫彩的光芒無邊無際飛揚自在。單晚想,優铿來複仇了。
護短護短,真是不錯。單晚嬉笑着道。優铿。她道,代我向你娘親問好。她淡淡地說上這麽一句,優铿已然放棄了所有的武裝,下來道,您是?
我是單晚。優铿道,單姨娘,我娘親素來與你相交很厚,您為何活着,也不和我娘親說一聲?您是不知道,她每次提起你,總是要好好哭一場的。您活着卻能如此狠心。
單晚笑道,我也有我的難處,你告訴她我還活着就好,我有空也自然會去見她。只是,夏序那丫頭,就別說了,我暫時不想見她。優铿點頭說好,卻又道,那麽我的靈蟲,竟是姨娘殺死的了?
她認真思索了很久,方認真地道,我之所以能夠随性自如地驅策靈蟲,是因為我答應了他們同時會庇護他們,我們僅僅是互利,他們不顧一切地為我辦事,我也不顧一切地保護他們,因而,她笑了笑,道,這倒是第一次,自己很是親近的人傷害了自己的靈蟲。
單晚笑開,道,你不必憂心,靈蟲是風敞和白蓮花殺的,以後你去找他們報仇就好。
優铿眉頭漸漸舒展,道,姨娘可還有事要吩咐?我還要去收拾那個殺死我的靈蟲的人。單晚淡然道,沒了,不過,你賣我一個面子,讓她們再多活一段時間。她淡然在心裏道,也讓我暫時多活一段時間。
優铿又是皺了很久的眉頭,道,那我聽姨娘的。單晚心中漾開一層淡淡的感動,優铿年少時便有能耐,向來十分淩厲逼人的,她憑着義氣與淩厲的作風讓所有的靈蟲為她所用。雖說單個的靈蟲力量極為有限,然而,那麽多的靈蟲,卻是極為地力量強大。
只是,她對自己也是極為嚴格,對每一只靈蟲都是極盡的負責,所有時候,她都認真地保護每一只靈蟲,更是史無前例地制定了一項規則,讓自己接受嚴格的約束。這一次,接受單晚這個提議,還不知道她要回去受什麽罰呢。
別人都是律人甚嚴,她卻是律己甚嚴,單晚感動之餘,卻也有些擔憂,本來好說歹說都還能活下來,然而,惹上了優铿這麽個認真的人,她想來也是沒有幾分活下來的希望了。
單晚捉了很多只蟲蟻蛇獸,生吞下去,很是清雅的臉上現出野性的快樂,生氣盎然。
回去的時候白蓮花和水蓮花睡得很熟,她便也淡然地睡過去。
來日仿佛方長,但是活日已然不多。能夠做的,反而是不感慨,不矯情,盡己所能去活出生命的本真與快樂,多活一天,便是一天的豐滿與充盈。
第二日,白蓮花與水蓮花向研質仙山而去,兩人都是頗有生氣,畢竟正是年少,也當真是輕狂的年紀,她們還不懂得任何的艱苦與變故,只明白快樂就在眼前,因而勇往直前,毫不畏懼,毫不怯懦。
水蓮花依舊一路叽叽喳喳,白蓮花依舊一路十分不耐敷衍,然而這樣子走過去,生命倒好像越發地旺盛起來,因為打打鬧鬧吵吵嚷嚷,讓一切沒有生機的東西都漸漸複活起來。
白蓮花看向路邊本已枯萎的花朵植株漸漸變得越發生機旺盛,一時起疑,問水蓮花道,你看,這裏的植物是什麽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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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蓮花用心去看,半晌後,嘻嘻哈哈毫不在意地道,因為這裏有人用植物來續自己的命。她說得很是随意。白蓮花聽了卻是一驚,還有這種事情?
水蓮花不在意地笑笑,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型的罷了,你想啊,植物既然用來續命,那也得植物自己願意才行,可是這個人竟然能夠調動這麽多的植物,就說明她和植物的關系,絕對非同一般。
白蓮花到此時才覺得水蓮花原來也是一個不錯的智囊,而并非一個軟包袱,贊嘆地看了看水蓮花,此時胸口的位置卻是陡然一熱。她觸目看去,發現苓禾送給她的水母已經在裏面橫沖直撞了。
苓禾送她水母的那一天曾經告訴她說,如果水母撞擊,那就說明她要以人形出世了。不過,苓禾也說過,水母的人形,好像會有些不同的。
白蓮花滿心期許地,水蓮花滿臉不悅地(在她的想法裏,多了一個人,白蓮花一定不會再對她那麽關注了)望着水母吊墜的撞擊,然而,那個寄托着兩人殷殷目光的吊墜卻只是仍舊虛晃了兩下,便不再有任何動靜了。
哦,和普通人所說的詐屍異曲同工,這叫作詐生。看來,這只水母自從在還不是人形的時候,便是一只尤其淘氣的甚至有點邪惡的水母。
白蓮花卻顯得很是喜悅,她一向覺得水蓮花呆頭呆腦的,并沒有什麽大用,因而,有這只可愛的水母的加入,她的生活,一定會變得豐富多彩得多。只是,她已經開始既清楚數落水蓮花的缺點,又無限止地包容她,這也說明,她心裏也的确開始把水蓮花當作一個人了。
她笑了。然而,水蓮花卻一路上都冷冷地。白蓮花覺得近幾日水蓮花的智商,的确漲了不少,也許是知恥而後勇吧,也許她真的在認真地思考一些事情呢,然而,她這麽一鬧,白蓮花便覺得,她還是一樣的傻嘛。
到了。言簡意赅的,白蓮花看了看前面的地方,莫名地聞到一種血腥的味道。這種血腥,與她在天山聞到的那一種相類似。據她所知,師父天山蓮君是個淡泊寧靜的性子,說他清心寡欲再不為過,他這樣的人,會有什麽仇家,實在說不過去。
然而,她想到單晚原本與一個蛇妖育有一女之後,又想到盛清這個人亦是無比地清心寡欲以後,心中泛起一陣了然。師父在其中,大約只是一個普通的幫衆罷了,那麽,當年的漾缇,現在又在哪裏?
既然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誤會,那麽,也該有所了結了,她的笑容冷淡,想着這些人為情為愛作繭自縛真是無趣,若是能夠早點走出來,一切都會變得生動得多,也會有意思得多。
不過是一個泠舒,怎麽就至于禍國殃民,真正禍國殃民的不是泠舒,而是身處其中的人的不夠冷靜不夠理智。白蓮花的笑容凍結在臉上。這麽些天,其實她的确也成熟了不少,對待別人也漸漸懂得了些許設身處地,然而,她還是覺得這些人很是任性,為何要變成這般模樣?為何不能擁有幾分客觀冷靜自制呢?
水蓮花卻道,你看,你的水母項鏈又有異動了。她視線掃向項鏈,面容很是随意,道,保不準又是詐生,別理它。因為不清楚性別,所以索性用了它。白蓮花并不知道她的這種想法與多少年後的一種語言很是相似。
然而,一團火熱的光球,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卻以飛速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很是柔軟純淨,面容如同最最脆弱卻又最最美好的嬰孩,然而笑容,卻帶了幾分邪氣。
白蓮花乍一望見,便明白苓禾并沒有欺騙自己,果然,是很是不同的。因為這火球平日裏與白蓮花親近最多,如今也是想要恢複平日裏的狀态,飛快地飛向了白蓮花那裏。
白蓮花只是驚覺自己柔軟的臉龐好像因為這種灼熱的溫度而變得焦黑,甚至變得僵硬,這樣的感覺,讓她心中掠起一陣陣的惶惑不安,她道,小水,幫我看看,怎麽了?
因為與水蓮花名字一樣,白蓮花決定叫她小水,而水蓮花也叫她小白。水蓮花道,你的臉,你的,臉。她竟然結巴地說不出話來。白蓮花心中泛起陣陣涼意,也就明白了這并不是什麽輕微的傷,道,你把包裹裏的那面鏡子拿出來。
水蓮花并沒有行動,只是杵在那裏,白蓮花立刻用嚴厲的聲音又說了一遍,水蓮花才不情不願地把鏡子拿了出來。白蓮花拿了鏡子,眼中現出無盡的惶惑不安,這種不安,與其說是惶惑,倒不如說是,絕望,她的面容漸漸變得異常冰冷,視線變得刺人。
站在她旁邊的水蓮花感覺到了一種鋒利的視線,直接逼近了自己。她道,小白,你是不是很難過?白蓮花勉強地笑笑,道,走,我們回去吧,我回去努力運功療傷,這個樣子,我雖然覺得并沒有什麽,但是我還是很不喜歡的。
水蓮花明白她只是在倔強,這樣的事情發生,她自己一定受了很大的傷害,但是她寧願說我覺得沒有什麽,也不願表明自己的脆弱。
好,我們回去。水蓮花笑容很是燦爛,這樣子,她一定會開心得多。旁邊,那個火球仍舊在飛過來飛過去玩鬧,看到兩個人要走也立馬跟了過來。
白蓮花制止水蓮花本來要有的兇猛,道,讓她跟着,這并不能怪她。水蓮花方淡然地噤了聲,面色不悅地走着。
這幾天,好似發生的事情多了些。她正走着,面前卻走來鄭詩崖,正是當年她意氣風發之時如何也看不上眼的鄭詩崖,少年依舊是一副清雅從容的模樣,笑容裏帶着一股淡淡的嘲諷,從她身邊經過時,少年若有所思地走過去,卻根本沒有注意到眼前的她。
白蓮花面容變得落拓,看了一眼讓她遭遇此等境地的火球,眼神變得淩厲而有殺氣,僅僅是在幾秒之前,她尚且困惑不解,為何那麽多的人都會失去理智,被感情牽着鼻子走,然而,不過是一瞬之間,她便明白了一切。
她的面容變得焦黑,這是任何一個妙齡少女都無法容忍的事情,血肉在烈火的燒灼之下變得越發地僵硬,她第一眼看到,哪怕知道是自己的臉,也覺得怖懼,五官都還是完整的,然而一張臉好像是用木頭做的,那一種腐朽之态,讓人畏懼恐慌得無以複加。
也許她是慶幸的,慶幸自己并不喜歡任何人,否則,此等的尊容,又該如何面對?所以古往今來所有的重大傷感,虐心,未必都不是真實,一個巨大的落差,才讓她明白,過去的自己,原來竟是何等的幸福。師父對她無比寵愛,同門的師姐師妹對她無比地喜歡,幾乎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因為她的美好報以相同的和善。
然而,現在的她,卻再也沒有這樣的好心情,去和別人做朋友,随着她面容的損毀,她的內心也開始結了一層堅冰,冷冽在她的世界之中蔓延,仿佛冬天的第一波嚴寒,只不過是整個冬天巨大嚴寒來臨的預兆。
也許別人的世界裏也會有相似的一個場景,在那個相似的場景裏面,所有曾經被自己視為珍寶的東西都一瞬崩塌,對于白蓮花而言,那個瞬間,是她在鏡中看見自己焦黑的臉的那一個瞬間。
她是個極端驕傲的人,平日裏最不能忍受的,便是不完滿,因為不完滿讓她感覺到極致的恐懼,與對生活的厭惡。現在的她,自己就成了這樣一個人。因為自己不再完整,所以反而變得極為厭惡自己,對自己産生了從未有過的,強烈的自棄之心。
當自己不再看重自己,當自己不再喜歡自己,會是什麽樣的感受呢?從前的她無憂無慮,自然無從知道,可是,冷冽絕情的時光,卻安排她在這一刻接受命運的殘酷。
沒有人是天之驕子,沒有誰可以永遠快樂,所有的自以為是瞬間坍塌,變成好笑的幼稚,從前的那些自得,那些歡樂,都不過随着光陰澱成一種永遠的回憶,也澱成一種永遠的遺憾。
她再也不能回到過去,回到那無憂無慮,快樂不拘,不可一世,蠻橫冷酷的少女模樣,迎接她的,将是惡魔一般的地獄,殘酷的日光,以及,無休無止的怖懼與傷痛。
她想起少年時代她遇到的那個漂亮的少年,少年有着硬挺的線條,冷酷的眉眼,漾開森冷,漾開無情,也漾開無盡的壓抑。那時的她,年幼單純,尚且活在一片快樂的安寧祥和之中,卻無知無畏地羨慕着他那種人,覺得無比地酷。
現在的她才覺得幼時的自己何其好笑,如今才明白,那些笑容無拘,毫無城府可言的時光才是活出了無盡的率性與快樂,而并非此刻自己已然陰鸷冷漠的模樣。倘若所有的人都是失去才懂得珍惜,那麽這樣的生命,未免太過無趣。
她記得風敞曾告訴自己說,因為兩人有自己的肮髒,因而向來是冷漠相待的,那時候她覺得好玩,覺得有趣,一點也不懂得其中的含義,現在懂了,卻只是懂出無盡的傷痛感傷。
這個世界何其弄人,哪怕是傾心相愛,也有各種的約束與禁锢,也許,彼此的肮髒并非來自于自己的心靈,然而,卻彼此不放過,彼此糾結。人是多麽卑微,又是多麽愚蠢,很多時候都被這個世界弄得無法脫身。
白蓮花一時頭腦裏冒出無數思想,是她從來未曾有過的狂躁與不安,她自己一向是個安寧之人,諸事不顧,唯取其趣。然而,現在,她的大腦卻慌亂,無措,仿佛怎麽也理不清地淩亂。
水蓮花好像要安慰她,然而她只是覺得她在可憐她,聲音極冷,道,你不要再和我待在一起,我這個樣子了,你是覺得照顧一個這樣的人很有意思是嗎?證明你很善良是嗎?她的聲音,情不自禁地冷漠嘲諷。
就在短短的一瞬之間,白蓮花仿佛看懂了很多的東西,以前讓她惶惑不解的,現在卻好像都開了一道清晰的門,一切都變得明了。
她以前不懂得泷碼的冷漠,也不懂得他的疼痛,只是覺得他向來自作自受。現在卻明白是因為他太過喜歡她,所以放不下他,關心則亂,這個道理她以前如何也不明白。
她以前也看不懂鄭詩崖的嘲諷,覺得神秘而又有趣,然而現在看來,卻明白鄭詩崖是難過的,憂傷的。他的嘲諷訴說的,是對這個世界的不甘。
就像從前她也看不懂很多人一樣,然而現在她卻有些明白了。一方面,她開始明白更多的事情,而另一方面,她卻又變得更加迷茫,內心變得冷得向冰,任何人都不得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