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你不知道
第93章 你不知道
祝雁停呆了呆,下意識地解釋:“我那時只是不想他們拿我威脅你……”
“那之前呢?!”蕭莨陡然拔高聲音,質問他,“祝鶴鳴出逃時你為何要留着等死?為何要将我留給你的人趕走?”
“我……,對不起,……可你确實發起了攻城,我不知道……”
祝雁停語無倫次,他那時萬念俱灰,又以為蕭莨已經完全不在意自己了,只一心求死,他沒想到,蕭莨其實是這麽在意的,甚至在意到因此痛恨他。
而他,還又做了叫蕭莨最不能釋懷的事情,他吞了那毒藥,自己是好過了,卻更讓蕭莨覺得自己沒有心,從來不将他放在心上。
可他已經做了,再多的狡辯之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蕭莨無意識地攥緊拳頭,手背上的青筋血管道道分明:“你、不、知、道。”
原來在祝雁停心裏,既沒有他,也根本不相信他不會要他死。
他當時急着發起攻城,是要趁着敵軍陣腳大亂時,讓安插在城中的探子混進敵軍內部,祝雁停被推到陣前,他就已經打算先行撤兵,待祝雁停被押回去,那些探子就會将他救出,之後他才能毫無顧忌地發起第二次攻城。
但是當祝雁停出現在城頭,他幾乎本能地意識到祝雁停壓根不想活,所以第一時間縱馬沖去了城下。
祝雁停不相信他,也從未想過他,在祝雁停心裏,他根本什麽都算不上。
“……對不起。”祝雁停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低了頭不敢再說別的,怕越說越錯,讓蕭莨更加氣怒。
祝雁停這副模樣卻更叫蕭莨心頭火起,氣怒之下一揮手,案上的水晶碗應聲落地,四分五裂。
祝雁停趕忙蹲下 身去收拾,慌亂中又割破了手,被蕭莨猛攥起來:“夠了!”
祝雁停的眼眶微紅,終于擡起眼,怔怔望向蕭莨:“表哥,你要一直這麽恨我,再折磨你自己麽?”
“如果恨我罵我能叫你開心,我樂意受着,可你一點都不高興,你比我更難過。”
“非要這樣麽?”
蕭莨沒接話,胸膛不斷起伏着,盯着祝雁停的雙眼,眸色沉得深不見底。
祝雁停吶吶道:“是我不好,從前我做過許許多多的錯事,你恨我怨我怎麽樣都好,都是應該的,可這樣的恨和怨,并不能讓你痛快和高興,你要怎麽樣,才肯放過你自己?”
蕭莨不答,僵持片刻,他緩緩閉眼再睜開,移開目光,神色恢複了平靜:“你下去。”
祝雁停回神,蕭莨已重新坐回去,不再搭理他,拿起本書翻開,眉宇卻始終糾結着,不得舒展。
祝雁停不敢再擾着他,叫了人進來打掃,只将掉落地上的那朵花撿起,剛才在拉扯中花被蕭莨踩了一腳,已有些破敗了,他手指上流出的血落到花瓣上,襯得那殘花愈顯妖嬈詭異。
祝雁停只覺可惜,做這花當真花足了他的心思,原以為能讨得蕭莨歡心。
可蕭莨心裏那根刺紮得太深,哪能那麽輕易拔除。
只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解開心結。
祝雁停斂了心神,默不作聲地退下,去找人要藥包紮手指。
夜色漸沉,祝雁停坐在床邊發呆,蕭莨還在看書,空蕩蕩的殿內安靜冷清得落針可聞。
亥時末,蕭莨終于擱了書,下人送進熱水來,伺候蕭莨更衣梳洗。
祝雁停起身走過去,接了手。
熱巾帕遞到蕭莨手中,蕭莨不作聲地接過去,擦了把臉,直接扔回盆中。
祝雁停又幫他脫了衣裳,松開發髻,待蕭莨躺上床,沉沉睡去,都再未出聲。
祝雁停一直守在床邊,安靜看着他,等蕭莨睡熟了,才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面頰。
呆坐許久,祝雁停一聲輕嘆,起身去了浴房。
這些日子他每晚都等蕭莨睡着了,再去浴房泡藥浴,藥也一日三道的按時吃着,不敢不堅持。
下人送了熱水進來,幫他将浴池中的草藥泡開,又盡數退下,在門外守着,祝雁停泡藥浴不習慣留人伺候。
他脫了衣衫,跨坐進浴池裏。
熱氣蒸騰而起,祝雁停靠着浴池,想着蕭莨先頭說話時看他的眼神,難過地閉起眼。
他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蕭莨相信,他是真心的?
再醒神是被蕭莨從水中拎出來,祝雁停被按在浴池邊的白玉石上,對上蕭莨滿是憤怒甚至隐約泛起血絲的雙眼,懵了一瞬。
蕭莨掐着他的肩膀,咬牙一字一頓問他:“你在做什麽?”
“我泡藥浴……”
祝雁停心中咯噔一下,他方才似乎睡着了,他睡了多久?
“泡藥浴?”蕭莨戾氣滿面,啞聲斥道,“泡藥浴為何連鼻子都快沒進水中了?!”
祝雁停聞言頓時慌了神,他真的不知道:“我不小心……”
“這就是你說的惜命?!你就是這麽惜命的?!”
祝雁停慌忙擡起手,下意識地想要撫平蕭莨深蹙起的眉頭:“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蕭莨用力按住他,低了頭,狠狠咬在他肩頸上。
被蕭莨抱回殿中扔上床,祝雁停不敢掙紮,只在蕭莨粗喘着氣壓下來時,慌亂道:“表哥,你先別這樣,你看着我,你聽我說……”
蕭莨似已失了神智,根本聽不進祝雁停在說什麽,雙目赤紅,用力擁着他,發洩一般去咬他。
祝雁停側過頭去,在蕭莨又一次咬下來時堵住了他的唇。
四唇相貼,蕭莨緊繃的身體僵了一瞬,很快按住祝雁停的肩膀,不顧一切地開始親吻他。
祝雁停嘗到嘴裏的血腥味,更多的卻是摻雜進心頭湧起的苦澀滋味。
直到祝雁停快喘不過氣,蕭莨才稍稍退開一些,呼吸急促,看着他的眼中翻滾着劇烈的情緒。
祝雁停擡手摩挲着他的面頰,哽咽道:“表哥,我以前錯得離譜,但我答應你,從今日起,我一定會好好活着,不僅是為你,也是為我自己,是我舍不得死,我舍不得你,我的心裏有你,從來就有你,也只有你,你不信我沒關系,我會慢慢做給你看,只要你給我機會。”
蕭莨扣緊他的手,眸色晦暗,一句話未說,低了頭,再一次咬住他的唇。
祝雁停閉起眼,熱切地回應,在這一刻,他願意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給蕭莨,跟随他一起沉淪。
*
再醒來已過了辰時,祝雁停沒想到自己會睡這麽久,一時有些恍惚。
珩兒正乖乖坐在床邊的矮凳上看書,見到祝雁停睜開眼睛,趕忙湊過去看他:“爹爹,你醒了?你怎麽睡了這麽久?生病了麽?”
“沒有。”祝雁停攏了攏身上的中衣,有一點尴尬,他的身上只怕都是蕭莨昨夜掐和咬出來的印子,不好叫珩兒看見。
開了口才發覺嗓子啞得厲害,祝雁停勉力撐起身,問珩兒:“你父親呢?”
“父親在外頭跟人議事,”小孩說着眉頭糾結成一團,小聲告訴祝雁停,“今天父親好兇,早上的時候還拖了好多人出去打板子,我偷偷看到的。”
祝雁停一嘆,他昨夜在浴池裏睡了應當有快半個時辰,沒人發覺,确實是那些下人的疏忽,蕭莨也不算冤枉他們,可他并不想看到蕭莨總是因為自己動怒,他還是懷念以前的那個表哥……
摸了摸兒子的臉,祝雁停寬慰他:“沒事了,珩兒就當沒看到,別再在你父親面前提了,不然他更要生氣。”
“噢。”小孩乖乖點頭應下。
晌午時,蕭莨回來內殿,直接叫人傳膳,祝雁停牽着兒子過去,在桌邊坐下。
他其實沒什麽胃口,又貪戀一家三口坐一塊用膳的氛圍,哪怕大多數時候,蕭莨都冷着一張臉。
大約自他腰間被刺了一刀之後,蕭莨就不再讓他做那些下人的活,都是他自個搶着幫蕭莨做這做那,唯有用膳的時候,他不再多事,更願意坐下陪他的夫君兒子一起。
擺在他面前的都是十分清淡的膳食,祝雁停心頭微酸,無論蕭莨怎麽對他冷言冷語,哪怕罵他譏諷他,卻又始終記挂着他。
昨夜與蕭莨說的那些話,他未必就會這麽輕易相信,可至少,他已經漸漸軟化,這就夠了。
安靜吃了頓飯,珩兒玩了一會兒去午睡,蕭莨照舊處理政事,祝雁停去幫他打下手。
京中那邊每隔十日就會将要緊的事情報來,讓蕭莨批示,餘的除了戰事,都是吳越之地的大小事情。
這幾日最耗費蕭莨心神的,就是這連綿不絕的雨水帶來的洪災。
哪怕一早做了準備,諸多提醒各府縣官員做好防範,依舊出現了幾處小的決口,死傷也有,只好在不是太嚴重,蕭莨第一時間派了人去安頓災民、處置善後,總算沒鬧出什麽大的事情來。
祝雁停幫着分揀公文,看到戶部這幾個月的支出款項,心頭微動,問蕭莨:“戶部賬面上哪裏來的這麽多的銀子?”
這事他其實早就想問了,這麽短的時間裏,又要打仗又要四處安頓流民,天災人禍哪一項不需要銀子,就眼下這洪災,要安撫民心,錢糧是最起碼的,更別說四路兵馬同時進軍,兵饷之巨,更是叫人瞠目。
國庫早就見了底,沒人比他更清楚,祝鶴鳴在位時,最頭疼的就是這錢的問題,更別提之後章順天進京,又将京裏徹底禍害了一遍,能撈的都撈完了。
蕭莨淡道:“抄家抄來的。”
祝雁停自是知道他進京這一年,都抄了多少世家閥門,可僅僅是這些……
“國庫裏是一點錢都沒了,章順天入京後已經叫那些勳貴交出了大部分家底,且之後為了擋住戍北軍進京,各種招兵買馬,很快揮霍一空,應當不會給你留下多少,你抄家真能抄到這麽多銀子麽?”
蕭莨握着筆的手微微一頓,擡眼望向祝雁停,深邃雙眼中多了些難以琢磨的深意:“你想知道?”
祝雁停下意識地點頭。
“當年你與我打聽蕭家得到的傳國寶藏到底是什麽,你當時欲意何為?你想要那寶藏?”
祝雁停一怔,他已全然忘記了這回事,如今乍一提起,唯一記得的只有當時蕭莨溫柔捏着他的手,讓他不要多想,說的那句世事紛擾,但都與他無關,他只管快活過日子就好。
可惜,是他太過貪婪,卻将最好的東西親手推開。
“我……”
祝雁停不知要怎麽說,蕭莨明明是平靜無波的目光,卻讓他有種無處遁形的錯覺。
蕭莨斂了神色,聲音更淡:“所謂的寶藏是涼州鷺川深山裏的一座金礦,規模巨富,并非是景瑞皇帝有意留給蕭家,只是當時的承國公主的驸馬發現了金礦上報皇帝,因當時開采困難且無必要,皇帝将事情按了下來,沒叫太多人知道,後頭就被世人淡忘了,工部的典籍裏其實一直有記載,之後的皇帝都沒注意罷了,蕭家口口相傳這事,也不過是想着給皇家提個醒,但後頭幾代皇帝都忌憚蕭家,這個口反而不好開了。”
蕭莨說罷又平靜地看了祝雁停一眼:“我先前也不知道,去了涼州後父親才告訴我。”
祝雁停一時無言,原來是這樣,所謂傳國寶藏的真相竟是這樣。
若是皇家對承國公府多一些信任,叫蕭家人不必時刻擔心遭受滅頂之災,或許當真會将事情告知當朝皇帝,衍朝未必就會落到今日這地步,反叫江山随時都會改姓蕭。
這或許就是他們祝家人的報應。
“難怪你會讓阿榮進戶部,是他在幫你操持這事嗎?是不是還有小皇帝身邊的那個賀太傅?賀家祖上就是做海運生意的,你是不是拿錢給他去海外換取你要的東西?”
祝雁停幾乎瞬間就猜到了事情的始末,蕭莨沒有否認:“賀熤除了帶走三萬兵馬入了蜀,他手上最大的籌碼是只有賀家嫡系一脈掌控的海運船隊,這幾年戍北軍的軍糧大多都是從南洋和東洋換回來的,還有從西洋人那裏買回的兵器和火器。”
祝雁停嘆道:“……這麽說來,當真是老天都在幫你,冥冥中注定了這個江山該是你的。”
蕭莨不再多說,繼續批閱奏疏。
祝雁停也不再說話煩他,只想着,蕭莨如今倒是願意與自己多說些話了,雖然話裏話外還時不時會帶刺,卻已比之前好得多。
“明日我會去景州下頭的江揚縣察看當地災民安置情況,”蕭莨忽又開口,“你留行宮裏,帶着珩兒,不許到處亂跑。”
祝雁停一愣:“下揚縣不是災情最嚴重的地方麽?現在去會不會還有危險?”
“無礙。”
“要去你日?”
“來回兩日。”
祝雁停還是不放心:“那我陪你一起去啊。”
蕭莨皺眉,沒等他開口拒絕,祝雁停軟聲央求他:“我就想跟你一起,讓珩兒留下來,我陪你去好不好?”
蕭莨的眉頭蹙得更緊,祝雁停直接繞去他身後,彎腰抱住他脖子,貼着他親昵地蹭了蹭:“我只想陪着你,你就讓我跟你一起去,好麽?”
蕭莨眉宇間糾結的冷意散去些,半晌,淡淡“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