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陪着你
第81章 我陪着你
十月底,恩科重開。
先前的事情,蕭莨在按捺着讓外頭鬧足半個月後,終于開始行動,先是不留情面地斬了蕭讓禣,抄了他的家,再雷厲風行地處置了一大批的官紳勳貴,在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戲,認定他因得罪人太多必遭反噬之時,等來等去卻發現,除了那些個被處置了的恨得跳腳,實則根本未撲騰出半點水花,蕭莨手中權勢絲毫未有動搖,地位依舊固若金湯。
終于有人後知後覺地看清楚,蕭莨發落了無數人,卻至今未動過一個武将,只要這些人安分着,其他那些個跳得再厲害,都威脅不了他。
更別提,他還有三十萬忠心耿耿的戍北軍。
且自蕭莨封王攝政後這數個月,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便是派人去各地安置流民,撥糧撥款,将那些被他撂下的權貴大官手裏的大片私莊放出來,還地于民,再大力減免那些繁冗的賦稅,讓這數年來飽受天災人禍之苦的底層百姓,得以喘口氣。
民不亂,上頭的人再如何折騰,都注定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十一月,恩科放榜,共錄六百六十人,人數之衆,前所未有。
這些人很快填補了朝堂上的空缺,那些想看蕭莨因手中無人而無力操控朝政之人,注定失望。
這一科之後,更多原本還處于觀望态度的讀書人都定了心,對蕭莨這個攝政王真正生出了信心,在南邊戰亂之地,已有衆多有識之士,開始計劃着北上,甚至舉家北遷。
在入主聖京城半年之後,蕭莨的身上除了威勢,真正開始有了人心。
臨近年底,蕭莨手頭的事情卻比之前還要多些,每日要到亥時,祝雁停才能聽到外頭傳來他回屋的動靜。
這兩個月他被關在這西間的暖閣裏,難得能見上蕭莨一面,身子倒是養好了一些,心思也越來越沉定,只時不時的,還是會擔心。
擔心蕭莨,也擔心珩兒,擔心他們遇上煩心事,擔心蕭莨還會頭疼,擔心珩兒會因天寒生病,這個世上如今只有這兩人,是他唯一挂念的。
可他被關在這方屋子裏,僅能做的,也不過是為他們抄經書祈福。
祝雁停擱下筆,轉了轉已有些酸痛的手腕,燭臺上的燈芯還剩最後一點,外頭一片漆黑,估摸着已快子時了,今日蕭莨卻還未回來。
如今他已養成習慣,每日夜裏都要聽着東間那邊的動靜,直到蕭莨回屋歇下,熄了燈,他才會睡。
正愣神間,外頭終于傳來了腳步聲,祝雁停瞬間有了精神,隐約能聽到蕭莨身邊伺候的下人問他要不要熱茶,蕭莨沒應。
蕭莨的聲音似有疲憊,只交代了兩句事情就回了東間裏去。
進了那邊,便就再聽不到說什麽了。
祝雁停有些遺憾,又安靜在桌邊坐了片刻,待到其他下人陸續退下,只留下守夜的在外間,東間那邊似也熄了燈,他才起身。
躺上床卻無甚睡意,祝雁停怔怔盯着床頂的房梁,胡思亂想着不知蕭莨睡着了沒有,從前他的睡眠就淺,每回都要等自己睡了才肯入睡。
憶起昔年剛成婚那會兒,每一個夜裏他躺在蕭莨懷中,耳鬓厮磨地與他說着私房話,點點滴滴歷歷在目,又已恍若隔世。
夜色更沉時,祝雁停翻過身去,迷迷糊糊間,似聽到外頭有急促的腳步聲,再是人聲。
“快去打些熱水來!”
“虞醫士在麽?去請虞醫士過來,王爺又犯頭疼了!”
“都還愣在這幹嘛?!趕緊去做事!”
祝雁停瞬間清醒,是蕭莨,他的頭疼症又犯了。
這幾個月裏祝雁停時常會在夜間聽見隔壁的動靜,今日卻是第一回 ,竟嚴重到要請大夫。
祝雁停心頭一慌,顧不得那許多,掀開被子就下了地,沖去門邊用力拍打門板:“給我開門!王爺是不是頭疼又犯了?讓我去看看他!快開門!”
過了半刻,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終于開了鎖。
祝雁停用力推開門,拔腿便往東間裏跑。
那給他開鎖的管事原本還有些猶豫,見狀一咬牙,趕緊跟了上去。
蕭莨頭疼難受得幾乎要将自己頭發都給扯下來,沒人能靠近他,想要上前去安撫他的下人俱被推開,地上全是瓷器碎片,都是他在痛苦掙紮時被帶下地的用具擺件。
祝雁停見他這般模樣,當場紅了眼,不管不顧地沖上前去,将人抱住。
蕭莨的雙目緊閉着,神色痛苦地糾結起,嘴裏無意識地溢出呻吟,祝雁停紅着眼睛将他摟進懷裏,不斷給他揉按頭部,唇瓣輕吻着他的額頭,哽咽出聲:“沒事了、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蕭莨在他懷中漸漸停止了掙紮,雖依舊看着十分難受,但沒再推開他。
祝雁停的心緒平複些許,擡起頭,啞聲提醒手足無措立在一旁的下人:“去将我枕頭邊上的那瓶香油拿來,我幫王爺按一按,他或許能好受些。”
下人風風火火地過去,很快将東西取來遞給他。
祝雁停将香油倒出來,在手心裏捂熱,按上蕭莨的頭部穴位。
這東西他先前就一直想給這些下人拿給蕭莨用,但沒人敢收他的。
蕭莨似乎被這淡淡的香味給安撫了,不再那麽躁動,只雙目依舊緊閉着,眉頭不得平順,蒼白的面上全是汗水,是從未有過的脆弱之态。
虞醫士匆匆過來,為之紮了針,祝雁停又為他揉按了許久,終于讓他沉沉睡過去。
待到蕭莨的呼吸逐漸平穩,祝雁停才惶然問道:“他為何會這樣?這個毛病怎麽看着比之前還嚴重了?”
虞醫士皺眉道:“王爺這段時日應當是過于勞累了,多加休息,或許能好一些。”
“……能根治嗎?”
“他這是心病,若是心結能解,時日長了應當就會好。”
祝雁停聞言心下愈發難受,這是心病,而他這個禍害就是這病的病根。
虞醫士一嘆,提醒他:“郎君,您的腳被劃傷了,草民為您上些藥包紮一下吧。”
祝雁停渾渾噩噩地低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兩只腳上都流了血。
先頭他急匆匆地過來,鞋都沒穿,赤腳踩在那些瓷器碎片上,竟連疼痛都未有覺察。
“……有勞了。”
後半夜,蕭莨身上發起了熱,額頭摸着都燙人,一直守着他的祝雁停吓了一跳,趕忙将在外間候着的虞醫士叫進來。
貼身伺候蕭莨的下人哽咽說道:“昨日突然下了暴雪,王爺出去京外看那些流民安置的狀況,在風雪裏走了一個多時辰,回來也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熱茶,又召集官員議事,一直到深夜,膳食都是匆忙用的。”
祝雁停聞言用力抹了一把臉,他自己一直病歪歪的,有個頭疼腦熱早已是家常便飯,今日卻是第一回 ,見到蕭莨這般病弱的模樣,原來他一直以為的無堅不摧之人,也會有倒下的時候。
從他們認識那日起,就是蕭莨在照顧他,他卻從未為蕭莨做過什麽,一直在傷他的心,他這個妻子,做得實在太不合格了。
虞醫士開了藥方,下人很快将熬好的湯藥送來。
蕭莨病得迷迷糊糊,湯藥喂不下去,祝雁停幹脆将之含進口裏,嘴對嘴地喂給他。
再擡起頭時,蕭莨卻已然睜開了雙眼,滿是血絲的黑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無波無瀾,平靜得叫人心悸。
祝雁停心頭一跳,下意識地解釋:“你醒了?你生病了發高熱,虞醫士給你開了藥,我剛給你喂藥……”
手腕倏地被蕭莨扣住,祝雁停一愣,尚未反應,又被他往後推開。
“出去。”蕭莨的聲音嘶啞得厲害,透着冰寒的冷意。
祝雁停狼狽低了頭,放下空了的藥碗,站起身:“……那你好生歇息,別再累着冷着了,我先回去了。”
待聽到西間重新落鎖的聲音,蕭莨才疲憊地重新閉起眼。
折騰了一夜未睡,祝雁停依舊沒有睡意,睜着眼到天亮,聽到外頭蕭莨不多時又起身出了門,頓時急了,這身上的高熱還沒退呢,怎能又出門去,這也太不顧惜自己了。
祝雁停一急便不管不顧,又去拍門,想要出去。
外頭有人過來,為難道:“郎君,您還是就留在屋子裏吧,要不王爺一會兒又要發落我們了……”
“他去了哪裏?”
“只是去前頭處理些政事罷了,您別擔心。”
他怎麽可能不擔心,蕭莨今日就得卧榻休息,怎還能再耗費心神在公事上,他必得将蕭莨勸回來。
“你放我出去,我去将他勸回來。”
“郎君您還是別鬧了……”
外頭的人不肯開門,祝雁停只能另尋他法,目光落在榻邊被釘緊了的窗戶上,微微一黯,三兩步上前去,掄起椅子就開始砸。
屋子外頭的人聽到動靜,吓了一跳,趕忙勸他:“郎君您別這樣,您這是做什麽啊……”
祝雁停不理他們,門打不開,他便将窗戶砸開就是。
一刻鐘後,窗戶被砸爛半邊時,門上的鎖也終于開了,祝雁停沖出去,直接跑去了前頭。
蕭莨正在召集部下議事,祝雁停到門外被攔下,他不能硬闖,只得就在一邊等着,不管一會兒蕭莨怎麽罵他,他都得把人勸回去。
半個時辰後,堂屋的門終于開了,出來的都是跟進京裏頭來的戍北軍的一衆大将,見到衣衫不整的祝雁停站在門外,個個神色微妙,互相看一眼,快步走了。
蕭莨正在伏案批閱奏疏,進到腳步聲,蹙着眉擡了頭,見到慌慌張張進門來的祝雁停,頓時冷了神色:“你來做什麽?你怎出來的?”
他的嗓子依舊啞得厲害,祝雁停一聽更加焦急:“你身上還發着熱,虞醫士說你要卧榻歇息,不能出門,你為何不聽他的?”
蕭莨冷淡丢下句“下去”,低了頭繼續看奏疏,祝雁停哪肯,上前去直接奪了他的筆:“別看了,你今日必須回屋去歇息!”
蕭莨冷冷擡眼,神色晦暗地盯着他,祝雁停道:“你想罵便罵我,別憋着,除非你叫人将我拖下去,你若是執意不肯回屋,我就這麽站這裏守着,誰來我都不走。”
他的頭發還披散着,只穿着中衣外頭披了件大氅,趿着鞋的腳上還有包紮起來的傷口,蕭莨的面色已難看至極,祝雁停半步不退讓,就這麽直勾勾地看着他。
蕭莨霍然起身,猛地扣住祝雁停的手腕,攥着他就往後院走。
祝雁停的手腕被他掐得生疼,但沒吭一聲,只不錯眼地盯着蕭莨愈發森冷的側臉,不在乎蕭莨将他拖去哪。
将祝雁停用力甩進西間裏,蕭莨的目光自那被砸爛了大半的窗戶上掠過,眸色更沉。
祝雁停被推得踉跄跌倒地上,外頭屋子裏的下人跪了一地。
蕭莨不再搭理祝雁停,轉身就走,祝雁停從地上爬起,撲上去攀住蕭莨的手臂:“你別走……”
蕭莨的神色已冷得不能再冷,握緊拳頭随時都有暴怒的傾向,祝雁停快速道:“你想關着我何必關在這裏,将我關在東間裏不好麽?關進東間裏我便日日夜夜都可以伺候你,你想對我做什麽都行,一樣不會有人能知道。”
蕭莨盯着他的目光微微一滞,神色愈發晦暗,祝雁停放軟了聲音:“你別再走了好不好,今日、就今日,別再處理那些政事了,留下來好好歇息,我陪着你。”
蕭莨的視線下移,落到祝雁停已被自己捏紅了的手腕上,瞳孔倏地一縮,再次攥住他,将之拖去了東間裏。
“砰”的一聲,屋門被大力砸上,蕭莨将祝雁停甩到門板上,用力掐住了他脖子。
祝雁停不閃不躲,只攀住蕭莨的手,臉漲得通紅,艱難道:“別生氣了……,我陪你,做什麽都行……,你別再走了,好好睡一覺……”
蕭莨其實病得暈暈沉沉的,祝雁停斷斷續續的聲音叫他更加頭痛,手也開始打顫,很快就松了力道,祝雁停還想再說什麽,蕭莨卻已倒在了他身上。
虞醫士又一次被傳來,看到蕭莨的病況大驚失色:“王爺怎比夜裏燒得還厲害些?”
祝雁停守在床邊,看着陷入昏睡中的蕭莨,握住他的手,啞聲道:“他一大早又爬起床去前頭召人議事,那些下人攔不住他。”
他說罷,想了想,叫了外頭的管事進來,吩咐道:“傳話去前頭,這兩日不管什麽人求見王爺,都給擋回去,別再讓外頭的人來打擾王爺。”
對方猶豫着不知該不該應,祝雁停擡起通紅的雙眼,問他:“王爺病成這樣,你們還敢叫人擾着王爺麽?過後王爺怪罪下來,我一力擔着就是了。”
那人低了頭,喏喏應下。
虞醫士重新給蕭莨開了藥方,祝雁停接過熬好的湯藥,依舊嘴對嘴地喂給蕭莨喝了。
一屋子的下人俱都不敢出聲,只作沒看到。
放下藥碗,祝雁停俯下身,抱住蕭莨,臉貼着他的臉,輕輕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