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投機小人
第77章 投機小人
用完家宴,衛氏說自己乏了,并無賞月的興致,家裏人便各自散了。
蕭莨牽着珩兒往回走,祝雁停跟在他們身後,手裏提着燈籠,暖色的光亮映着秋日逐漸枯黃的草木,倒似給這蕭瑟的秋日涼夜減了些許冷清。
珩兒一步三回頭地看他,想要說話,祝雁停微微搖頭,小孩扁了嘴。
蕭莨沉聲道:“注意看路。”
珩兒轉回頭去,不敢再往後看。
一路無言地先将珩兒送回他自己住處,小孩乖乖揮手與蕭莨道別,目光落到祝雁停身上,頓了頓,沒說什麽,被嬷嬷牽着進門去。
祝雁停有些不忍,珩兒這孩子還這麽小,就單獨住這麽大一個院子,會不會害怕?
他望向蕭莨面無表情的冷峻側臉,欲言又止,到底沒說出口。
在珩兒的教養上,他這個從未盡過父親責任的,并無半分說話的餘地。
回去正院蕭莨住處,眼見着他進了屋裏,卻未開口讓自己走,祝雁猶豫着不知還要不要跟上,他躊躇一陣,到底硬着頭皮跟了進去。
祝雁停進門時,蕭莨似是瞥了他一眼,很快又移開了目光,祝雁停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蕭莨被人伺候着更衣,他走上前去,蕭莨身前的下人主動讓開。
祝雁停低着頭,幫蕭莨解開腰帶,蕭莨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目光落至他頸側,微微一滞。
祝雁停擡頭時,正對上蕭莨的墨色雙瞳,那裏頭隐有簇火跳動。
“王爺,你醉了麽?”祝雁停輕聲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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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蕭莨若是喝這麽多酒,定是會醉的,但現在祝雁停有些不确定。
屋中的下人俱已退了出去,蕭莨的眸色更沉,定定看着他,未有回答。
祝雁停試探着往前一步,貼近過去,至呼吸都幾乎交融在一塊。
聞到那若有似無的酒香,祝雁停心頭微動,蕭莨大抵還是有些醉意的,甚至有可能醉得還不輕,不然也不至于讓他如此放肆。
“表哥……”
一句稱呼剛出口,蕭莨猛地攥住他手腕,将人一掀,帶到了一旁的床榻上。
祝雁停的後腰磕在床沿上,一陣生疼,蕭莨粗重的呼吸壓下,兩手撐在他頸邊,不住喘氣,眼中猩紅一片。
祝雁停愣了愣,聲音有些抖:“你怎麽……”
蕭莨的嘴裏溢出一聲短促的呻吟,雙手揪着頭發痛苦地倒在了床上。
屋外守着的下人聞聲急匆匆地進來,手忙腳亂地送來熱水和巾帕,祝雁停瞪着眼睛惶然地看着蜷縮在榻上,冷汗滿面痛苦異常的蕭莨,在下人将沾了水的熱帕子蓋上他額頭時,才終于回神,撲上去用力握住了他一只手。
“他為何會這樣……”
祝雁停的聲音不自覺地哽咽,伺候蕭莨最久的下人小聲回答:“王爺這幾年一直都這樣,夜裏總是犯頭疼症,喝酒之後尤其痛得厲害,用了藥也不見好,先前柳先生在時還能過來為他紮紮針,如今卻只能熬着,他也不讓我們跟人提,老夫人那裏都不知道……”
祝雁停怔怔聽着,将蕭莨抱進懷中,顫抖着手幫他揉按疼痛處,蕭莨的呼吸依舊急促,緊閉着雙目,眉骨上那道傷疤在燈火下刺目異常。
後悔、自責和心疼鋪天蓋地地壓下,祝雁停恨不能以身替之,卻又什麽都做不了。
蕭莨在他懷裏逐漸安穩,祝雁停不敢松懈,不停為他揉按額頭、太陽穴和腦後,只盼他能稍微好受一些。
後半夜,蕭莨好不容易沉沉睡去,祝雁停則蜷在床下的腳踏上,幾乎一宿未阖眼,天色只有熹微亮時就起了身,出門去叫人送了壺熱水來,坐在腳踏上,呆呆看着還在睡夢中的蕭莨。
蕭莨睡得很不安穩,蹙起的眉頭一直沒有松開過,祝雁停伸手過去,想要幫他撫平,卻正對上了他驟然睜開的雙眼。
祝雁停被那滿是戒備的冰冷目光刺得下意識收回手,啞聲道:“你醒了……”
他爬起身去,倒了杯水來,遞給蕭莨,先頭送來的熱水這會兒已沒那麽燙了,正宜下口。
蕭莨夜裏會口渴,半夜總要醒來喝一道水,昨夜或許是因為喝了酒,或許是因為頭疼,他好不容易睡着,一直睡到這會兒,嘴唇都是幹裂着的。
蕭莨沒有接,坐起身,眼中已恢複了平靜無波:“你回去吧,明日再來。”
祝雁停怔了怔,垂眼将水杯擱到一旁矮幾上,順從地站起身退了下去。
從蕭莨屋中出來,祝雁停才覺腰酸背疼,腳上先前的傷處也在隐隐作痛,他彎腰捶了捶腿,正要走,就撞見珩兒被嬷嬷帶來給蕭莨請安。
小孩見到他,站在原地沒動。
祝雁停走上前去,在小孩面前蹲下,與他笑了笑:“珩兒,今日這麽早就起了麽?”
“我每日都這麽早起,我才不是貪睡的小豬。”珩兒哼道。
“我知道,我的珩兒是乖寶寶。”祝雁停擡手摸了一下他的臉,珩兒難得沒躲,他也沒再拉着兒子多說,起身讓他進去。
回到偏院,祝雁停早已又困又累,倒在床榻上卻又怎麽都睡不着,蕭莨的情形比他想象中還嚴重些,他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幫蕭莨?
中秋過後,祝雁停照舊每日去正院,蕭莨讓他做什麽便做什麽,從不抱怨一句。
而且他發現,守在偏院外的那些兵丁已盡數撤走,蕭莨似乎并不怕他跑了。
下旬時,某一日祝雁停試探着與蕭莨提起:“我能否出府一趟?我想去買點東西。”
蕭莨握着筆的手一頓,擡眼望向他:“買東西?”
“嗯,”祝雁停的神色略不自在,“珩兒四周歲生辰快到了,我想給他買樣生辰禮物。”
蕭莨的眸光閃了閃,丢下句:“随你。”
轉日清早,伺候完父子倆用過早膳,待珩兒念書去了,祝雁停得以這麽多日來第一次走出國公府,他院子裏那兩個啞着的下人跟着他一起,去了西大街。
這條聖京城中曾經最繁華熱鬧的大街經過之前幾番動蕩,早已蕭條許多,到了地方,祝雁停先去了街頭的一間當鋪,讓那兩個下人就在鋪外街上等着。
他如今身無分文,雖有按着下人份例發下的月錢,但杯水車薪,如今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只有一枚一直佩戴在脖子上,他母妃當年留給他的玉佩。
當鋪的小二懶洋洋地嗑着瓜子,見到人進來只擡眸望了一眼,便又收了目光。
祝雁停雖然長得好,但這身打扮看着就不是有錢人,自是叫人提不起興趣。
祝雁停也不在意,取下玉佩,擱到櫃臺上,淡聲問道:“這個能當多少銀子?”
那小二的目光移過去,愣了一愣,立即變了臉,趕忙起身,拿起那玉佩愛不釋手地摩挲。
祝雁停微蹙起眉,那小二終于将東西放下,語氣裏多了些客氣:“客人您稍等片刻,您這東西太好,小的做不了主,這就去将掌櫃的進來。”
他進去裏間,不多時,一個略富态的中年人出門來,拿起那枚玉佩細細打量片刻,驚疑不定地望向祝雁停。
祝雁停淡定回視着他。
掌櫃恭敬又謹慎道:“這位郎君見諒,您這東西太貴重了,我們得先去請示一下東家,才能給您報價。”
“好。”
兩刻鐘後,那掌櫃再次出來,與他道:“我們東家說這價格,要當面跟您談,還請您進去裏頭說話。”
祝雁停挑了挑眉,當鋪外頭守着的下人朝裏頭望了一眼,祝雁停沒叫他們,便也沒跟進去。
國公府。
親衛小聲與蕭莨禀報:“他進了西大街頭上的一間當鋪,等了兩刻鐘,被人請進裏頭去面談,這會兒還沒出來。”
“嗯,”蕭莨淡淡應了一聲,“盯着便是,不用做什麽。”
祝雁停跟着那掌櫃的進去後頭院子,走進一間偏房,又進了藏在暗處的密道裏,再走出來,就已到了隔壁那座宅子中。
等在那裏之人,是勤王祝顯德。
這人是老勤王的孫子,在老勤王去世後繼承的爵位,後頭投靠了祝鶴鳴。章順天打來京中時,那些公侯伯府的,主動交出大部分的家底才勉強保住身家性命,祝家人可就沒那麽好運氣了,京中的祝家人沒跟着祝鶴鳴跑的都被殺光了,這位勤王跟着逃去了齊州,又在戍北軍打去齊州時果斷将祝鶴鳴給賣了,如此才在蕭莨劍下留了條命,平安回來京裏。
如今在這聖京城裏,就只剩下勤王府這麽一根祝家獨苗,他家的日子卻十分不好過,蕭莨的野心昭然若揭,誰都知道,他們這些祝家人早晚會成為他的眼中釘,遲早有一天要被他找由頭都給發落了。
見到祝顯德,祝雁停半點不驚訝,他知道這間當鋪明面上的東家是一戶富商,背後真正的主家卻是勤王府,故才來的這裏。
祝顯德見了他,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那日的中秋宴我也去了,姓蕭的簡直欺人太甚,他到底還記不記得這個天下是祝家的!怎能如此欺辱于你!”
祝雁停神色黯然:“可如今這樣,這聖京城裏,又有誰還敢說一個不字?”
祝顯德一聲長嘆。
相對無言片刻,祝顯德猶疑問祝雁停:“……他到底打算如何處置你?”
祝雁停苦笑:“我也不知,他将蕭蒙的死也算在兄長和我頭上,淩遲了兄長尤不解恨,還要作踐于我。”
“可我聽人說,……那日在下幽城下,也是他救了你?”
“是又如何,比起兄長他更恨我,他是想要我活着受折磨罷了。”祝雁停用力握緊拳頭,眼中有咬牙切齒的恨意。
祝顯德見狀打消了些顧慮:“這樣不行,他若是當真存着改朝換代的心思,我等都必死無疑,不能就這麽認輸。”
祝雁停擡眼望向他:“你是如何想的?”
“北邊雖已盡在蕭氏掌控中,南方大部分地方依舊是我祝家人的地盤,你我都姓祝,只有幫着我們自家人,日後才有活路。”祝顯德話說一半,并未提他背後的,到底是成王還是聰王。
“可我等如今猶如困獸,在這京中孤立無援,還能做什麽?”祝雁停反問他。
“倒也不至于就有那般寸步難行,事在人為,何況你如今人在國公府裏頭,能近他的身,若是能探得些什麽有用的消息,自會大有益處。”
祝顯德也不是蠢笨之人,并不完全信祝雁停,只想哄着他幫自己,至于他自己背後是誰,又在京裏拉攏了哪些人,半點線索不漏。
祝雁停垂眸思索一番,應道:“我盡量試試。”
倆人只談了堪堪一盞茶的時間,祝雁停便起身離開,不敢耽擱太久惹人懷疑。
臨走之時,祝顯德給了祝雁停一張三百兩的銀票,至于那枚玉佩,祝雁停雖有不舍,卻沒帶走:“先押在鋪子裏吧,拿回去了反惹人猜疑。”
從當鋪中出來,祝雁停從西大街的街頭一直逛到了結尾,如今開門做買賣的人少了,且生意大多頗為慘淡,他一路看過去,都沒想好要給兒子買什麽生辰禮。
珩兒如今身份貴重,什麽都不缺,他這個爹爹這麽多年只送了他一把金鎖和一個撥浪鼓,後頭那兩樣東西也沒再在他身上見到過。到了今時今日,他能買得起的東西,只怕珩兒都再不稀罕了。
最後祝雁停走進間成衣鋪子,細細挑了匹布,比劃了一下大致的尺寸,親手畫下想要的樣式,從頭到腳給珩兒定做了一身衣裳,與掌櫃的定好三日後過來取。
哪怕國公府裏就養着裁縫和繡娘,他也想給自己的孩子送份心意。
回去之前,祝雁停又去了一趟致香齋,這間點心鋪子還開着,就是生意冷清了許多,門口客人排長龍的盛況是再看不到了,做出來的吃食卻都還是頂好的。
從前都是蕭莨來給他買,每一回都要從衙門出來後特地繞道來這裏,一來一去不知耽擱多少時候,他卻不懂得惜福,如今再說後悔都沒用了。
祝雁停叫人挑了些鹹口的點心,都是蕭莨喜歡的口味,又包了幾塊甜的,珩兒這孩子跟他一樣嗜甜,但沒敢買太多,怕叫小孩吃壞了牙齒。
回到府中已至巳時,來議事的官員剛走,祝雁停進門去,将點心取出擺了盤,親手端到案上,小聲提醒蕭莨:“王爺先吃些點心填填肚子吧,離用午膳還有一個時辰,您今個早起就沒吃多少東西。”
蕭莨在看手中奏報,并不搭理他。
祝雁停略一猶豫,又道:“早上我去了當鋪,将身上玉佩當了,換了些銀子,去給珩兒定了身衣裳,回來時又順路買了這些點心。”
安靜了片刻,蕭莨終于出聲,淡道:“拿去耳房裏吃了,別放在這裏。”
祝雁停怔了怔,只得将點心端走。
一口熱水一口點心,祝雁停狼吞虎咽,胃裏才稍微舒服了些。
早上他只記挂着出門,早膳一口未用過,買點心時也完全忘了自己那份,餓過頭了這會兒才覺得胃裏隐隐作痛。
可惜,蕭莨還是不願領他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