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檐下躲雨
第7章 檐下躲雨
國子監。
午後,蕭榮、祝雁停和趙允術三人在河邊樹蔭下小憩,趙允術說起家中已給他定了親事,滿臉遮掩不住的喜意:“我母親正找人算日子,應該就下個月了,到時候你們都賞個臉來喝喜酒啊。”
蕭榮瞪圓眼睛:“這麽快?”
趙允術撓了撓腦袋,羞赧道:“我家裏等不急,我都十七了,我祖母想早些抱曾孫。”
蕭榮用力一拍他肩膀:“你小子行啊,不聲不響就要娶媳婦了。”
祝雁停莞爾:“恭喜。”
鬧了一陣,趙允術好奇問他們:“你們家中都不着急的嗎?”
蕭榮嘴裏叼着根草,哼笑:“我急什麽,我才十五,我二哥還沒成親呢。”
祝雁停亦道:“我也不急。”
蕭榮點頭:“那是,你以後要封王的,娶王妃自然要千挑萬選。”
祝雁停笑了笑,略一頓,問蕭榮:“蕭大人先前的婚事既已作罷,府上沒有為他相看新人嗎?”
“怎麽沒有,”蕭榮嘆氣,“女郎、男郎,伯娘挑了好些個,二哥都不為所動,說現下不願考慮成家之事。”
趙允術聞言感嘆:“蕭二哥怕是還念着柳家哥哥吧,可惜了。”
蕭榮郁悶道:“可不是,但總這樣也不是個法子啊,他現在比以前更悶了,除了去衙門辦差,便整日悶在家中,避不見人,伯娘看着焦心,今日二哥休沐,伯娘一早便強硬叫他陪着一塊去沅濟寺上香了,就為了讓他出去走動走動。”
“……他去了沅濟寺?”
Advertisement
“恩,”蕭榮随口應道,并未聽出祝雁停語氣裏不同尋常的關切,“一大早就去了。”
未時,祝雁停與書院告假,乘車去往南郊。
沅濟寺在南郊山上,從前是皇家寺院,景瑞朝時香火曾鼎盛一時,只因當今皇帝崇道修玄,世人多跟随之,佛家寺廟自然就冷清了,好在沅濟寺底蘊深厚,京中不少富貴人家的女眷依舊願意來此上香祈福,才不至徹底門庭冷落。
馬車停在山門之外,祝雁停下車,踏步進寺院中,沿着林蔭曲徑行至後殿,蕭莨正兀自立在殿外,盯着虛空的某一處,神思不屬。
祝雁停在原地站了片刻,提步上前。
聽到腳步聲,蕭莨偏頭看向他,略微詫異,祝雁停笑着解釋:“家中小侄身子不适,我來給他求個平安符,沒曾想會在這裏碰到蕭大人。”
蕭莨點點頭:“我随母親前來上香。”
祝雁停朝殿內看了一眼,承國公夫人正虔誠地跪在佛像前聆聽佛音,他問蕭莨:“蕭大人怎不進去?”
蕭莨淡道:“我不信這些。”
祝雁停提醒他:“即便不信,也別在菩薩面前說這個。”
蕭莨的神色微頓,祝雁停眸中帶笑,輕眨了眨眼,進去殿內。
祝雁停只去上了炷香,求得平安符便又退了出來,蕭莨依舊站在殿外發呆,祝雁停喚他一聲,與之提議:“我看國公夫人一時半會不會出來,蕭大人不如随我到處轉轉?”
怕蕭莨不答應,他又添上一句:“不會耽誤你太久,就去後山轉一圈,四處看看,可好?”
蕭莨躊躇片刻,對上祝雁停清淺的一雙眸子,拒絕的話到嘴邊到底沒說出口,吩咐了自己的貼身小厮留下等着,他道:“走吧。”
祝雁停亦将阿清留下,倆人并肩往後山走去。
正值仲夏,山間蒼柏濃郁、草木扶疏,再往前走,便見深溪蓄翠、紅蕖照水,隐有蟲鳴鳥叫聲。
祝雁停腳步輕快,一路與蕭莨說說笑笑,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在說,蕭莨側耳傾聽,偶爾應一兩句,神情淡淡。祝雁停不甚在意,談論着這山間野趣,唇邊笑容愈加明媚。
蕭莨的視線幾番掠過他全然舒展開的眉目,又不着痕跡地移開。
行至一處山谷間,入目便是谷中那枝繁葉茂、虬勁蒼郁的千年古樹,高高低低的樹枝上垂滿了紅繩裹纏着的許願牌,在夏風中微微擺動。
祝雁停停住腳步,笑看向蕭莨:“這許願樹聽說挺靈驗的,蕭大人想試試嗎?”
蕭莨擡眼望向前方古樹,神色沉靜,不待他開口,祝雁停又道:“我知道你不信這個,試試吧,就當尋個樂子。”
蕭莨遲疑道:“這……不是求姻緣的?”
祝雁停頓時樂了:“來這裏求姻緣的善男信女确實很多,但是蕭大人,這棵古樹可不只管姻緣,想祈什麽願都可一試,心誠則靈。”
對上祝雁停眼中不加掩飾的揶揄,蕭莨略窘迫,微微颔首。
樹邊的石案上有供自取的許願牌和筆墨,祝雁停過去,取了一塊牌子,提筆揮毫,寫完後将筆遞與蕭莨,笑着揚眉。
蕭莨的目光微頓,接過筆。
祝雁停擡頭,目測着樹枝離地的高度,低處的枝桠上密密麻麻挂滿了牌子,越往高處則越是稀疏,他提醒蕭莨:“最好一次抛上去,落下來就不吉利了。”
“我知。”
祝雁停說罷,雙手夾着許願牌合十,朝着古樹鄭重拜了一拜,再揮手向上用力一抛,紅繩裹着木牌,堪堪挂到第二層樹桠上。
“成了,”祝雁停臉上難掩興奮,笑望向蕭莨,“蕭大人,該你了。”
蕭莨的視線從祝雁停的笑臉上移開,擡眼安靜看了片刻頭頂樹冠,手中的許願牌扔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當當地落在了祝雁停的牌子旁邊。
祝雁停眼中笑意愈濃,直勾勾地看着蕭莨,蕭莨避開他的目光:“回去吧。”
蕭莨轉身先走,祝雁停跟上去,追問他:“蕭大人,你的許願牌上寫了什麽?”
蕭莨睨他一眼,不答,祝雁停不依不饒:“不能說嗎?”
蕭莨的眸光閃了閃,反問道:“你呢,許願牌上寫了什麽?”
“我啊,”祝雁停笑瞅着蕭莨,頓了一頓,漫聲道,“求姻緣啊。”
聞言,蕭莨的雙瞳一縮,沉默往前走,沒有接腔。
祝雁停笑着撇嘴:“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你是祈願流放在外的柳郎君平安吧?”
蕭莨輕抿唇角,道:“不是。”
“不是?”
“不是,”蕭莨淡下聲音,“我求的,是邊境戰事能早日平息。”
祝雁停微怔,眼中笑意褪去,神色認真道:“為了你父兄嗎?”
“嗯。”
蕭莨沒有多說,祝雁停也不再問,倆人一路無話往回走。
落雨又一次突然而至,注意到前邊山道上有間供過路行人歇腳的棚屋,祝雁停攥住蕭莨手腕:“我們去前頭躲躲。”
蕭莨沒來得及開口,便被祝雁停拉着跑了幾步,躲進了屋檐下。
“這夏日的雨還真是說來就來,又叫我倆給撞上了。”祝雁停說笑間,眼睫上還挂着細細的雨珠,整張臉似乎都愈加生動了幾分。
蕭莨低眸,遞了一方手帕與他:“擦擦吧。”
祝雁停笑着接過:“多謝。”
漫不經心地将臉上的雨水擦去,祝雁停沒有将帕子還回,而是遞了另一方幹淨的給蕭莨:“蕭大人,你也擦擦吧。”
蕭莨不自在地接過去:“……多謝。”
雨勢不見轉小,倆人并肩站在這一小方屋檐下,沉默不言地望着外頭被雨水洗刷過的世界,雨洗諸塵淨,遠處山色空濛,飄飄渺渺,這一方天地,仿佛就僅剩下他們。
許久,祝雁停輕聲一嘆:“在王府中看不到這樣的景致,在京城裏也看不到,唯有此處才得見。”
蕭莨淡道:“天下之大,能被世人看進眼中的景致,本就極少。”
“你說得對,”祝雁停低喃,“可惜我至今都未出過京,也不知道外頭究竟是什麽樣的,蕭大人,……你去過西北邊境嗎?”
“沒有,”蕭莨的聲音略低沉,“兄長十五歲随父親出征,獨留我在京中,照顧母親和幼弟,我不會打仗,去了也是給他們添亂。”
“沒試過怎知不會?”
蕭莨微微搖頭。
祝雁停又問:“那南邊呢?南邊去過嗎?”
“南邊,……亂得很。”
靜默片刻,祝雁停低下聲音:“蕭大人,你有否想過,……這天下要是一直這麽亂下去,會如何?”
蕭莨的眸色黯下,不答,祝雁停也不再追問,天下一直亂下去會如何,他亦不知,他只知兄長想要那個位置,他也想站得更高一些,但之後呢……
祝雁停的眼中有倏然滑過的迷茫,很快又歸于平靜。
他道:“蕭大人,很少有人願意這麽陪我閑聊,而不是客套地奉承我,多謝。”
蕭莨輕聲提醒他:“你不必這般與我客氣,也不用一直稱呼我大人。”
祝雁停低笑:“那我該如何稱呼蕭大人?”
蕭莨怔了怔,他二人俱未及冠,尚未取字,以名相稱又未免過于親昵了些,他一時也不知當如何說。
“表哥。”祝雁停喃喃喚道。
蕭莨詫異望向他,祝雁停笑着解釋:“你我二人俱是景瑞皇帝的後人,我喚你一聲表哥,并無錯處,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蕭莨失神一瞬,終是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