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攻心之計
第3章 攻心之計
庭院深深,繁花似錦,面覆憂色的青年無心欣賞,被人引領着跨過幾道門,穿過曲水長廊,進到一處楊柳堆煙的院中。
領路之人躬腰做請:“郎君,我家主人在裏頭等您,請。”
語氣雖客氣,面上卻無多少恭敬之意,青年微蹙起眉,擡眼望向前方正屋,烏木大門緊閉,檐上有鴉羽正展翅斜飛而去。
“……你家主人,是何人?”
對方未有解釋,只重複道:“郎君請。”
大門洞開,青年猶豫走上前,跨過門檻,身後之門又驟然阖上。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去,伸手去推,巋然不動,只得作罷。
環顧四周,屋內陳設簡單,目所及處僅有一桌、一書架、一坐榻、一山水屏風,和立在角落處的香幾,幾上香爐裏有青煙正袅袅而升。
“柳郎君覺得我這園子如何?”
屏風後忽然傳出人聲,聽聲音應當是個少年,語中帶笑,隐有幾分促狹之意。
青年警惕望過去,只能瞧見屏風後一個隐約的輪廓:“你是何人?”
祝雁停歪坐在八仙椅上,一手捧着茶,打量着屏風之外的青年,那人看不見他,他這頭卻看得真切,青年長身玉立,烏發黛眼,端的是好相貌,只眉宇間憂思甚重,與前些日子在書院裏瞧見時意氣風發的模樣相去甚遠。
半晌,祝雁停勾唇一笑:“我是何人郎君不必知道,你只需知曉,我是來幫你的就夠了。”
柳如許眸色微黯,神情中的戒備愈深:“你幫我?”
“自然是幫你,”祝雁停笑着,漫不經心地轉動大拇指上的扳指,“柳知府不日就要押解進京,你這些日子四處奔波,可找着救命的法子了嗎?”
Advertisement
柳如許瞬間白了臉。
祝雁停唇角的笑意加深。
柳如許是蕭莨青梅竹馬的未婚妻,祖父曾官居二品尚書,與老國公是摯交,柳如許與蕭莨指腹為婚,即便出生後發現都是小郎君,這樁婚約依舊延續下來,倆人自幼感情甚篤,原本待今年柳如許春闱之後便會完婚,柳家卻在科考放榜之前出了事。
柳父柳重諾是秦州首府西都府的知府,十餘日前被人告發貪墨稅糧中飽私囊,大衍如今貪官遍地走,這事原本真算不得什麽大事,可偏偏去歲入冬,朝廷下旨戍北軍開春之後出兵攻打被北夷人占去的涼州失地,就地征取秦、晉二州各府的稅糧以補充軍需,在柳重諾被人告發後兩日兵部傳回軍報,戍北軍敗了,不但沒有收回失地,還又丢了四座城池。
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大衍朝如今內憂外患、天災人禍不斷,南邊數年來動蕩不安,大大小小的匪亂無數,閩粵二州已被匪軍占領,自立為王。西北面還有二十餘年前新崛起的達利汗王一統北夷,建立新朝,與大衍分庭抗禮,最強盛之時甚至一舉攻下大衍涼、雍、秦三州數百城池。若非承國公蕭讓禮率戍北軍力挽狂瀾,先後收複秦州和雍州大部分失地,只怕如今北夷鐵騎已長驅直下,踏平了整個大衍。
這次朝廷有意收複已丢失近二十年之久的涼州幾大要害之地,卻一敗塗地,消息傳回,驚動朝野,連許久不問政事的皇帝都重新出現在朝堂之上,柳重諾之事偏偏就撞在這個槍眼上。
“柳知府這貪墨軍糧一案,往輕了說是贻誤軍機,往重了論,說他通敵叛國也是可以的……”
祝雁停尚未說完,便被打斷,柳如許緊咬牙根辯解道:“朝廷要求征收的稅銀和糧草,家父都已如數上交,他确實有錯,可也只是多壓榨克扣了下頭的百姓,他決計沒有,也不敢貪墨軍糧,更遑論通敵叛國。”
祝雁停嗤笑:“你與我說這些沒用,得要朝廷信,要陛下信,我且問你,你這些日子四處求人,可有人願意為你父親在陛下面前開脫解釋?”
柳如許攥緊拳頭,面色愈加難看。
“你要知道這事牽扯到多少人,兵部、戶部、西都府的其他地方官、戍北軍,還有……承國公府。”
柳如許怔住,最後幾個字,瞬間擊垮了他強撐起的鎮定,不用這少年提醒,他自己又怎會不知,他祖父已逝,家中僅有父親一人在朝為官,朝中無人,若是別的事,看在他與承國公府的關系上,或許還有人願意相助,可偏偏這事正牽扯到戍北軍和承國公府,沒有人會肯再冒險趟這攤渾水。
祝雁停啜一口茶,淡道:“戍北軍幾乎等同蕭家軍,沒了承國公便是一盤散沙,陛下還要靠戍北軍為他守住北方邊境,即便這次戍北軍敗了,陛下也不會治承國公的罪,可若是不治罪,朝廷便沒法與天下人交代,所以朝廷需要一個替罪羊,他做了沒做,做過什麽,并不重要。”
見柳如許面色惶然,祝雁停幽幽一嘆:“你是否在想,那位蕭家二郎不是這樣的人,不會為了替父兄開脫,便将所有罪責都推卸到你父親身上?他會願意幫你父親說話?”
柳如許猛地擡頭,泛着血絲的雙眼瞪向屏風之後的祝雁停,祝雁停輕蔑道:“也許吧,說不定他對你情深義重,當真會為了你大義滅親去幫你父親說好話找人疏通,但且不說陛下聽不聽是一回事,他這會兒出京辦差了,要到夏初才回,等到他回來,你父親應當早已身首異處,就連你自個,我猜最多再過個兩日大理寺的人就會上你家中抄家,只怕到時連你也下了獄自身難保。”
“……你到底想說什麽?”
祝雁停低笑:“我說了我幫你啊。”
“你又如何能幫我?”
祝雁停的手指輕叩茶盞,慢悠悠地說道:“想要保下你父親我确實做不到,不過嘛,這罪名到底怎麽定,還是能稍稍運作一番的,你父親沒了,你還有祖母、母親和幼弟幼妹,你好歹為他們想想,是跟着你父親叫全家一塊死,還是留着性命茍且偷生,留得青山在,日後你柳家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條件呢?你要幫我總不會無緣無故,你到底是什麽人?”柳如許并非蠢笨之人,這一帶的私莊都歸屬那些皇宗勳貴,屏風後面的少年究竟是何身份,他猜不到,但想必不是普通人,否則也不會誇下這樣的海口。
“我是什麽人不重要,我說了能幫你便定能做到,只要,……你将與承國公府的婚約退了。”
柳如許的雙瞳倏地一縮,滿目不可置信:“退婚約?”
祝雁停笑着重複:“對啊,就是退婚約。”
“……我已是戴罪之人,即便不退婚,這婚約也肯定不會作數了,你又何須多此一舉?”
“不,我要的是你主動去退,将婚書送還承國公府,不要與他們多言。”祝雁停嘴角微撇,這柳如許若是死了倒也省事,可他就這麽死了,他未婚夫不得心心念念他一輩子?
柳如許眼中血絲愈加泛濫,顯是內心掙紮,祝雁停也不催他,慢慢品着茶,等他做出選擇。
良久過後,柳如許耷下雙肩,啞聲問他:“你說的,可能保證?”
“信不信在你,你也沒別的選擇了,要麽回家去和家中老幼一塊等死,要麽就去退了婚約,搏一線生機。”
柳如許離去後,祝雁停自屏風之後踱步出來,走去窗邊。
推開窗,外頭便是春日碧波蕩漾、花木蔥茏的湖景。
他輕眯起雙眼,望向遠處綿延起伏的翠綠山脈,耳邊隐約有山上寺廟的鐘聲響起。
阿清将新換的茶遞過去,祝雁停沒有接,低聲感嘆:“這處園子我有許久沒來了,這裏可是個好地方,是當年景瑞皇帝賜予先祖的私莊,據說還是景瑞皇帝和皇後最喜歡的一處莊子。”
祝雁停說着又一聲輕笑:“說起來,這個地方最早應該是皇後的私産,那該是蕭家的東西,如今卻被我們懷王府給占着。”
阿清猶豫道:“小的聽人說景瑞皇帝和皇後對先懷王極為寵愛,将最喜歡的莊子賜給懷王府,也是理所當然。”
祝雁停微微搖頭:“景瑞皇帝和皇後僅有二子一女,寵自然都是寵的,可偏心也确實是偏的,長子做了皇帝,給了整片江山,公主得到了傳國之寶,懷王府卻只有這華而不實的莊園罷了。”
阿清哪敢議論這些,低了頭不再接話。
百年來一直有傳言,當年承國公主從景瑞皇帝和皇後那裏得到了一處傳國寶藏,有朝一日或許能在關鍵時刻改變大衍朝的命數。傳言虛虛實實,真假不辨,但空穴不來風,這幾代皇帝無不忌憚着承國公府,卻又動他們不得,蕭家手握西北幾州的兵馬,戰功赫赫,若非強主,誰敢動他們。
更別說,如若傳言當真,蕭家真有那寶藏,誰知道逼急了,會否有朝一日蕭家便當真就此反了。
怔怔看了許久窗外景色,祝雁停輕舒一口氣,無論如何,他們懷王府,一定要設法得到蕭家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