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烏煙瘴氣
蘇仁在旁人眼中, 是個為了爬到高位無所不用其極的人。
事實上,他的行事作風也确實當得起這個評價。只是少有人知他平日裏,對于那些連他的鞋邊兒都夠不上的蝼蟻,其實還是比較寬容的,當然是在他心情好的時候。
東廠大牢裏,受了冤屈進來的人不在少數,若是識時務,也不會當真被十大酷刑輪番招呼到身上來。蘇仁早年也管過昭獄,他對尋常的罪犯, 都不放在眼裏,甚至偶爾得知些駭人聽聞的罪行時,還要嘲諷兩句做的還不夠絕情狠辣, 若是處理的更幹淨利落些,沒準都不會被抓進來了。
然而因着幼年經歷過的那一場屠戮, 他對于打家劫舍的綠林匪類最是深惡痛絕。
當年初掌大權時,他曾為了報仇而将自己家鄉處的匪患借故透漏給聖上, 出兵剿匪時自己也跟着走了一趟。
時隔多年,他連當日究竟是哪一夥強盜屠戮了他家的客棧都無從查起,更別提打探自己姐姐的下落了,也曾叫人在清理匪寨中的女眷時稍微留心,若是無辜被抓來的, 能放便還可放了,不過其中并無一人與他阿姐有相似之處。
料來也該如此,畢竟被搶去了匪寨的女人, 都不過是個玩物,多不過一年半載,新鮮勁兒過了,也就是個被抛屍荒野的結局。唯有一種茍延殘喘的可能,便是為土匪生過了孩子,這樣的女人,你便是不看着她,她為了自己的孩兒,多半也不會逃跑,更加不會去官府告發,這才會被留得一命當個洗衣煮飯的下人用。
可他阿姐是個烈性女子,就算真懷了身孕,怕是也要自己給弄掉了不可。
只能将所有抓到的土匪盡數酷刑伺候,叫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聽他們徹夜哀嚎,心中才稍覺快慰。
當年他阿姐屍骨無存,他只将幾片碎衣埋在了院子裏,連個墓碑都沒有。所以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土匪一個也別想有埋骨之處,都直接被剝皮剔骨,抛在林子裏喂了野獸。
那些土匪毫無人性下手狠辣,全客棧的人一個活口也沒留下,如今突然冒出這麽一個自稱是他阿姐的人來,說當年僥幸逃脫升天,叫他如何能信?
而見了那女子之後,蘇仁遣退了衆人,親自問了她一些幼年往事,那女子雖然為他的氣勢所震懾,說話也磕磕巴巴詞不達意,然而所有的回答都與蘇仁記憶中的分毫不差。
那女子見蘇仁并沒有不與她相認的意思,便也稍微放松下來,說起了自己這些年的經歷。
原來當年她被強盜追上之後,那些人見她生的還算美貌,便沒直接一刀殺了,而是帶回了匪寨以供淫樂。後來玩兒膩了,便讓一個喽啰把人殺了處理掉屍首,那喽啰見她面目姣好,正巧手頭幾近,一時貪財,便将人偷偷藏下轉手賣了。
殘花敗柳,又是來路不正,自然沒什麽好去處。蘇錦娘被賣入青樓苦熬五載,因着總比在匪寨裏的日子強些,便硬挺着熬了下來,竟也攢夠了贖身的銀子,從良之後怕被人瞧不起,不敢再繼續待在城裏頭,輾轉去了鄉下,嫁了個帶着兩個孩子的鳏夫。
再之後的事情,她之前便同審問她的廠衛們講過一次,蘇仁也早已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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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這女子并非旁人所冒充,然而蘇仁心內卻無半失而複得的喜悅。
他雖涼薄,但卻從不吝于表達感情,甚至因為慕容雲笑挺身護着她幼弟的模樣依稀讓他回想起年幼之事,便能放她一馬,甚至幫她教訓過不懷好意想要求太後賜婚的纨绔子弟。
可如今見到這個“姐姐”,他只覺有種異樣之感,卻全無親切之意。
然而人都找上了門,還鬧得整個衙門都知道了,也總不能将她關在牢裏,便索性帶回了府中。
那女子見他不假辭色,心裏已經惴惴不安。陳青鸾方才也看出了蘇仁的用意,全程都是一副:這府裏老爺說一不二,任誰都不敢違抗他命令半分的樣子。更是吓住了她,她便是真什麽企圖,近日來也不敢輕舉妄動。
蘇仁心煩的時候,最需要的是陪伴,而非勸慰。大道理與究竟該如何做,他比誰都明白。
陳青鸾對此心知肚明,便也不再提那蘇錦娘,挨着他坐下道:“說起來今日我在苗皇貴妃那裏,還見到了新入宮的章昭儀,她還說她在南疆見過咱們呢。”
蘇仁眉頭一挑:“哦?那倒是有趣了,她一個土司的女兒,在皇宮裏還不低調行事,是嫌自己命太長了罷。”
按理來講,就算是見過,也應推說不識得,這樣對彼此都好。
陳青鸾笑道:“沒錯了,歷來後宮幹政可是大忌,你雖不算外臣,可她沒關系也要找關系往上套,也是奇怪得很。”
蘇仁聽她這樣說,眼光頓時一凜,方才還以為那女子是在祢城與他們有擦肩而過的緣分,亦或是自己不在城中時同陳青鸾見過也未可知。
然而若是明明沒有見過,卻要硬套關系,那便耐人尋味的很了。
待陳青鸾将前因後果都詳細說了,蘇仁神色稍霁,只笑道:“皇宮裏可不是個讓人快活的地方,心境不同,眼神也就和從前不一樣了。她許是病急亂投醫,急于給自己找個靠山罷。”
陳青鸾看着他眨了眨眼,這人說謊向來不臉紅,她也分辨不出這話究竟是出于安撫之意,好叫自己別總胡思亂想,還是他當真是這麽認為。
且說這邊一個兩個憑空出現的人,查來查去也沒個頭緒,東廠近來行事作風被人彈劾的諸般事端也要一一往下壓,蘇仁雖遵守着約定每日都回府來住,然而白日裏卻是幾乎連飯都沒心思吃,更是将所有能推的應酬盡都推了,幾日下來,似乎比從前更加清瘦了。
而同忙的腳不沾地的蘇仁相比,另外兩個得勝歸來的将領便顯得悠閑了許多。平王自回了他的王府住着,再沒有那沒有眼力價的人提起他應回自己封地這檔子事。
而那清平侯,則更是高調,大張旗鼓地廣撒請柬,邀人來參加他兒子的百日宴。
他生死未蔔時,侯府內雞飛狗跳烏煙瘴氣,這番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那些親戚族人都生怕之前做的那些龌龊事被抖出來,統統夾起尾巴做人,連侯爺将那出身卑賤的潇潇擡做了如夫人都緘口不言。
要說到這潇潇,在京都高門大戶的女子中,可謂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了,素來名聲不差的清平侯,如着了魔一般為她得罪了位高權重的岳丈大人,從邊關回來沒去看他的嫡妻哪怕一眼,可說是恩斷義絕,半分情面也沒留。
而那潇潇當時身懷六甲,自侯府中突然憑空消失,不僅在外将孩子平安産下,更是千裏尋夫追到了南疆戰場上去。一時間坊間流傳出了不少故事,以他二人為原型的話本也被争相傳閱。
然而這些貴族女子,話本看的如癡如醉,真要叫她們直接同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結交,卻是誰都不願意了。縱有礙着侯府面子不得不去的,也一定要表現的十分為難,斷不肯提前赴約,生怕旁人以為自己同那等女人有私交。
唯獨陳青鸾,接了請柬之後,高高興興盛裝打扮,甚至還備了一份大禮。
她抵達侯府的時辰還早,宴會尚未開始,潇潇還正忙着安排酒席,雖有心陪她,卻不得空,陳青鸾只叫她且去忙正事,自己只在園子裏逛逛便好。
清平侯府也算是百年根基,雖然歷來尚武,後花園卻是大楚勳貴人家最愛的格局,崇尚的乃是曲徑通幽,一步一景。
陳青鸾素來不愛這種看不通透的所在,便在溪水便找了個亭子坐着。如今天氣已經回暖,柳枝也抽了芽,遠遠望去綠意似有若無。
美則美矣,過于單薄,便遮不住那些不懷好意的尖酸刻薄。
有兩個女子結伴走在溪邊小徑之上,其中一人說,一人聽。說的那個眉飛色舞義憤填膺,聽的那個連連點頭表示贊同。許是聊得太過投入,竟沒發覺道旁的亭子裏還坐着個陳青鸾。
待那二人走近,邊聽那如同指點江山搬激昂的女子語氣頗為不屑地道:“什麽一見鐘情風塵救美,也就你們這些還未成過親的小姑娘才信。那清平侯夫人嫁進來三年多肚子都沒有動靜也就罷了,她帶來的那些通房丫頭,怎麽也沒個消息?多年無所出,侯爺也半點怨言都沒有,哪有這般沉得住氣的男子。照我看,定是那侯爺有隐疾,是他自己留不了後。”
她旁邊那還做姑娘打扮的女子則瞪大了眼睛,低聲道:“那……今兒百日宴這位小公子?”
“那還用說,借種來的呗,這種事兒稍微有點廉恥的女子肯定都是死都不願意的,所以呀侯爺才找了個妓子。”
她揚着眉,仿若自己睿智無雙,能一眼看破別人家隐藏起來的不堪,正欲再開口,确定身後有女子輕笑一聲,回首見到陳青鸾,神色立即僵了一僵,露出個尴尬的笑容來。
所謂留後不留後的,給個太監的女人聽了去,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對方還是個不能得罪的,這下可真是不知該怎麽收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冒好難受,勉強水完了這章,感覺都前言不搭後語了,但願明天能有點精神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