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晚
「1」
我以為顏約會怪罪我的遲到,當他看到我眼眶紅潤略顯疲憊的樣子,卻沒說什麽,讓我坐下。他花了太多的精力——包廂裏豪華的裝飾和垂涎三尺的美食可以把任何一個女人征服,我卻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前一秒沒有江離然的出現,那麽我現在是不是會很幸福地和顏約享受我們的燭光晚餐。如果我沒有對他撒謊是我不會坐地鐵而落了一班,那麽顏約的表情會不會從剛剛的喜悅到現在的不自在。如果我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麽我會不會什麽都沒吃就跑到廁所間裏躲避這種讓人尴尬到極點的窒息。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當我匆匆回到包廂的時候,裏面空無一人——我想他也許知道我的心不在焉,退掉好幾千的晚餐,沒打招呼便低着頭默默離開。
我沒有坐車回家,腦子裏是後悔和埋怨——我拖着長長的影子走在燈光幽暗的小巷裏,模糊地看不清遠方的路。有些疲倦地打開門,露出的是媽媽一臉驚異的面龐。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和她解釋今天發生的種種事故了。
媽媽在半小時前看見顏約一聲不響地進門,然後拖着疲倦的影子氣憤地摔房門而入。他什麽都沒做,可他的身後沒有我。媽媽敲門詢問我在哪裏,顏約好像人在魂不在一樣,沒有了聲音。她知道我們可能吵架了,但是才好了幾天總不能這麽快就不能了解對方吧?她一直在等待,一遍遍地詢問,在得知沒有消息時,她突然瞥見蘇懿在窗口露出淡淡的一抹笑容。
直到半小時後我疲憊不堪地敲門時,她看見我滿臉的尴尬和淚痕,以為我被欺負,罵顏約不是人——我讓她住口,跟她說全都是我的錯。我在她不可思議的眼神下,選擇在門口對顏約說聲抱歉。房間裏幽暗的燈光閃爍着,我知道顏約在裏面,可就是一丁點的聲響也沒有。
他不肯原諒我。
我可能不知道他這幾天的用心良苦——他因為能給我制造一個溫馨的場景,選擇了深海灣最花錢如流水餐廳——他一個大學生,沒有工作,也不敢向人借錢,只能把自己媽媽留給他的幾千塊錢先墊着——他對于我的遲到沒有問為什麽,他知道我這幾天熬夜畫畫的疲憊,便刻意點了我最愛吃的菜,可當他看見我沒有任何胃口,反而令他難堪地跑去衛生間時,他終于強忍着讓自己不要發火,無措地離開。可是餐廳有規定,只能退一半的錢,他看着滿桌子這麽溫馨,這麽幸福祥和的氛圍,這麽可口的菜肴,失望得頭也不回地選擇離開。
我或許真的沒有想太多。我是愛他的,但也是傷他最深的人。我想道歉,可他再也不會原諒我。我掙脫開媽媽握得很緊的胳膊,沮喪地回房間。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
一切重歸于寧靜後,蘇懿從房間裏走出來,看着媽媽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苦瓜臉,坐到板凳上,安慰着說,您這又是何必呢,我姐和顏約吵架,倆口子也正常。媽媽擡頭看着蘇懿一臉的假擔心,盯着他的臉,粗聲粗氣:“這是你姐第一次談戀愛,我這個做媽的哪能不管。”蘇懿搶話,說:“您不就是是怕他們兩個分手嗎?我早就說了,他們不合适!”媽媽看着他天大的轉變,想着前陣子他不知比誰都支持這份感情的樣子,唏噓一聲:“怎麽說話的,你這個做弟弟怎麽一點都不關心你姐姐的感情!我看還是你抓緊抓緊吧,也不知道跟你那小女朋友怎麽樣了?”媽媽說完怒氣未消便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蘇懿一怔,不好意思地苦笑着說:“算了算了,我找我姐去了。”
媽媽看着蘇懿的背影,心裏愈發混亂。
「2」
我是被一陣局促的敲門聲驚醒的——我以為是顏約,過了很久才開門。哪曉得,是蘇懿。
他二話不說就跑進我房間關上門,湊到我耳邊輕輕和氣:“姐,我到你這兒避難……你可不知道,咋媽狂躁症又來了!”我推推他,一臉在意:“我需要安靜,你出去!”他看着我,勉強地在我面前阿谀奉承:“姐啊,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是不是吵架啦?”我已經無心回答他的好奇,丢下一句給他:“不是,是我的錯。”他一聽更加疑惑:“不是吧姐,你不是和顏約很好的嗎?這才幾天就……?”我厭煩了這無休止的為什麽,把自己憋在心裏的花告訴了他,畢竟好奇心害死貓:“蘇懿你信嗎,我撞見江離然了。”
有那麽幾秒鐘的時間,我都可以猜到,蘇懿慢慢變大的瞳孔:“啥,你說啥?”他自然是驚異,和我初見江離然的樣子是一模一樣的,他吓了一大跳:“他不是出國了嗎,怎麽會?”
我琢磨不定地回答,腦袋裏一片混亂:“我也奇怪,可他真的是出現了,好像又不是,你信嗎?他變了模樣。”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江離然。我繼續說下去,有些答非所問了:“可他臉上那顆痣是騙不了我的”——記憶中可以依稀記得江離然左臉頰上那顆小小的痣,因為那顆痣,我們才能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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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懿反應過來,卻還在繞彎子,這沒頭腦的孩子,怎麽就不知道把腦筋往逆向彎一彎呢。他說:“姐,一定是你認錯了吧,江離然他……哦,我記起來了,他,他……”
“整容!”我們異口同聲。
蘇懿和江離然是初中最好的哥們,江離然出國幾年後寄來一份信,信的內容我已經不記得了——但寄來的地址還是歷歷在目的。我一定不會記錯的,是韓國——那就不可能不排除江離然在韓國整容的可能,但是為什麽呢?他當時的容貌也算是出衆的,是遇到什麽變故了嗎?
蘇懿看着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也陷入沉思。當他看見我低頭思考的時候,嘴角不自然地上揚。
顏約躲在門口偷聽,吃驚地合不攏嘴……
「3」
當顏約急促地敲門送雞湯給我時,我還是選擇坦誠地道歉。我跟他說是因為江離然,這個昔日初中同學的出現讓我失了方寸——他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擺出一副都清楚我和江離然的事,沒問什麽,叮囑我喝完雞湯。
我們在沉默中,和好如初。
第二天清早,恢複上學的樣子,只是每天的作息終于有了改變——顏約不在學校住了,因此我可以坐在他自行車後椅上,抱着他的腰,在衆目睽睽之下,驕傲地環顧四周所有的人。
我一副“把學校男神泡到了”的形象遭到了一些女生的不情願——她們沒有采取報複,更多的,讓我出乎意料的祝福。
我看着她們一個個綻開笑臉對我說好話的樣子,無奈回應着——我走進了不一樣的教室。當我回歸加強班的時候,對于我的到來,最驚訝的莫過于禾老師,其次是安霖——她在大庭廣衆之下,像是受到驚吓一樣,大叫一聲——叫完以後,紅着臉面對無數張驚慌的臉蛋,她呵呵笑着:“我是太想念蘇茉了,反應有些大……”
是嗎?我在心裏質問着安霖,我明明看到她對我掃過的白眼。她到底是怎麽了,是對于我這個未來自己丈夫的姐姐而感到激動嗎?面對她,我只是低着頭,不敢去看她。
課上到一半,像開學典禮一樣,突然停止。廣播講話,校長幹脆說是急事。
深海大學今天出奇的隆重,先不說學校的打扮,像是把學校裝飾成結婚現場一樣的浪漫怪異,就是老師的表情,也是出奇的好,每個人臉上挂着的那種別捏的笑容。還有學校外面圍繞着的人群,高舉着我看不懂的韓文牌子——我在禾老師那兒打聽到一些消息,是韓國的一個明星組合,女的是歌星,男的是模特,他們來深海大學勘察一段時間。
我從不追星,也好,用不着對着人群焦急而興奮地亂喊別人的名字。
可我萬萬想不到。
我一定不會想到上臺講話的兩個人會說中文,一定不會想到他們居然就是昨天在地鐵站遇到的人,一定不會想到他不叫江離然而是叫樸載彬,他身邊微笑着的女生,叫李丹妮。
看吧,天地這麽小,我們還是在茫茫人海中相逢——但令我失望的是——他不是江離然。
我在無意間聽到自己的名字我看着全校學生把目光掃向我的樣子,臉不知不覺紅了起來——說實話,對于韓國我了解不多,所以一直處于半夢半醒狀态,有聽沒聽,即使聽了,也是不感興趣的話題,這下子在寂靜中叫到我,無一例外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校長微笑着把我叫上臺,我委屈地看着一臉什麽都不知道的她,膽怯地把目光投到我身邊的兩個明星上——我覺得我現在是小醜,他們萬丈光芒,我卻落寞地像只被他們控制的木偶。
我看着這個叫樸載彬的韓國男人,看着他的臉,有一絲肯定,像我認識的江離然,可是不論是笑臉還是說話的語氣,就連相貌都是改變的——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和江離然一樣,左邊臉頰的小痣。
我看着他目不轉睛,絲毫沒有注意到校長在一旁盯着我的眼神——樸載彬突然轉過來看看我,我以為他會認出我,但是很遺憾,他拿起話筒,嘴角上揚,眯着眼看着我,輕笑着:“哦?看來這位女生對我很在意啊……”
我被他的調侃弄得整張臉全紅了,臺下傳來一陣輕蔑的嘲笑聲,我無措地看着校長。校長擺脫了我的困境,拿起話筒,輕咳一聲:“這位是美術系的蘇茉同學,我們學校想讓她在一個星期內畫出一幅畫,送給遠道而來的樸先生和李小姐……你說好嗎?”——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還是在氣我,錢博士的離去讓她還在記恨我。
我無奈地笑笑,又不能拒絕,便輕輕點頭。
校長微笑着對我使眼色,她說:“那麽,蘇茉,既然都上來了,你有什麽話想對他們兩個說嗎?”——她指的是我身邊的兩個人。瞬息的功夫,底下傳來更多的尖叫聲,這些花癡的大學女生,在下面拼命罵我的好運氣。
我接過話筒,感覺整個人是在顫抖的。我猶豫了還一會兒,終于吐出一句話:“我想,我想請問這位樸先生,你左臉頰上的痣是怎麽來的?”
——看吧,你在最關鍵的時候,問的問題居然是如此的蠢。
那天,我經歷的不只是樸載彬的疑惑,更多的還有全校師生還有媒體的啼笑皆非。我在一夜之間走紅,貼上的卻是不好的名聲——媒體都在諷刺我的大膽,我膽怯地回避所有提問。
顏約安慰我,可我感受到的明明也是他對我的反感。
我因為一句話,毀掉了所有人。我讨厭他,樸載彬。他不是我生命中的希望,他不是江離然,我終于可以确定了。
但是我的心為什麽疼痛的如此劇烈?讓我無法喘息。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