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混亂
「1」
窗外下起了小雨,開始的時候,只是絲絲冰涼的毛毛雨,打在我的皮膚上,柔軟而舒服。被絢麗紅藍燈光所籠罩的深海灣,突然變得一片迷蒙。鉛灰色的天空,讓我想起了桐城孤獨的夜晚,雨絲打在地上,如同清脆的彈奏聲。漸漸地,雨水開始洶湧起來,完全不像深秋十一月份中半旬的雨,很像那場無邊無際,吞噬人耐心的梅雨季節。附近窗戶玻璃被急促的雨水打得噼裏啪啦直響。
不斷的咒罵聲和渾身沒有一絲力氣的疼痛讓我蘇醒過來。雨滴暴躁地打在我的臉上,渾身的酸痛。更多的拳打腳踢向我湧來。我哭着求救,無人理會。我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有黏糊糊的液體流出我的鼻孔和嘴巴,我感到一陣的反胃,酸苦的味道一直從鼻尖下傳到我身體的每一部位。
強烈咳嗽了幾聲,在忙亂的雨聲中,聽到的是雜亂無章的嬉笑聲和活該之類的罵語。我感覺到我的喉嚨在燃燒,死一般的痛苦。我用濕潤的手掌抓到一個東西,好像是鞋子。我渾身痛到無法睜開眼睛,我在略微睜開的縫隙中看見我混雜着血和水的手。
我緩緩擡起頭看到了一張被雨水淋濕的面容。她看見我的掙紮又讓人狠狠揣我的肩,我痛得叫出聲音。我終于張開嗓子胡亂尖叫。
“求求你們,不要打了。”
尹霜用鼻腔,在令人恐懼的暴雨聲中,發出一絲嘲笑:“呵,你讓我饒了你,你可別忘了,你是怎麽對我的?”
她讓他們別停下來,他們直踹我的臉,拉起我的頭發,我不可奉還地咬牙堅持。
過了很久,天空閃出亮光,一道亮麗的雷光刺痛我的眼睛,我感到無助和痛苦。他們停了手,尹霜托起我被血掩蓋的臉,很重的一下子它摔到地面,我感覺我的鼻子沒有了力氣。
“蘇茉,這就是跟我搶的後果,你他媽活該!”
很狠的一句話,我哭着像個玩偶一樣求饒。
他們離開,留下我一個人浸泡在暴雨中。我渾身發冷,死一般的痛楚讓我眼前一黑。我似乎在忙亂的雨聲中聽到救護車的聲音,我的身體被誰擡起來,然後我感覺有一個拉起我滿是血痕的手,用力握住。
“別怕,我在呢……”
我微笑着沉入無盡的黑暗中,疼痛的厲害。
「2」
我還是會想起那個黃昏,雨下的很急,身體疼的劇烈,周圍只有無邊的黑暗。顏約告訴我,那個黃昏,那個大暴雨的夜晚,他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孩躺在雨水中。雨和血混合在一起的身體讓他覺得很慌張,他叫救護車,然後拼命地搖陷入黑暗中的我。見我沒有一點反應,他就慌亂地報警,好幾輛混亂的警車吵醒了這座寂靜的海島。
Advertisement
他說,我媽見我血肉模糊的樣子,直接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他還說,要是發現的不及時,我可能連條命都撿不回來。
我到現在還是會回憶那些天的故事,是急促的報複,還是我應得的教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将會是我命中的劫數,讓我一生難以忘懷。被雨淋濕的小巷和那個無助的血色女孩。
「3」
那個夜晚,是醫務室的夜晚,田錦被他及時趕來的父母接走,在家養傷。聽說打的不輕,傷口發炎。那個叫尹霜的女孩終究還是沒有露面,她在無盡的黑暗中聞聲撒腿就跑。房中的四個人都還沉浸在疑惑中。過了幾天,田錦寫信給我,他很小心翼翼,寄到了我家,我想他肯定是怕在學校裏引起風聲,再打草驚蛇。裏面沒多少字,卻有很有用的價值,他果真還是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真相告訴了我。
原來,田錦一天中午食堂吃完就匆匆回到了教室,他的美術作品還未完成。他經過教室門,聽見兩個怯怯縮縮的聲音。他因為緊張被人發現,沒有聽得很牢,但把重要的東西全都記在了腦海裏。他聽見這兩個女生要報複我,因為我最近和顏約靠的很近,田錦就把整個計劃全聽了進去。但是,關鍵時刻,他看見一只貓,好像是音樂系裏的那只很兇殘的貓,他還是不争氣地叫出了聲。尹霜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他的,她警告他不要透露出去,因為這個計劃在她看起來是十分巧妙而且很耐用的,否則的話,不要讓她對他不客氣。田錦這人唯一的弱點就是性格軟弱。後來,計劃一切順利進行,可是誰會想到田錦破壞了這個計劃,準确的來說,只是毀掉了計劃中的一小部分。其實尹霜很聰明,她信不過田錦,她不知從哪裏打聽到田錦喜歡蘇茉的消息,就讓幾個人裝模作樣地打了田錦,當然還有壓在田錦身下被他保護着的我。當田錦被我和顏約的抨擊刺激到了時候,就只能把兇手說出來,當然,連田錦也不會知道,尹霜的出現徹底讓他失去了底線。幾天後學校就出現了田錦被別校大學生毆打的消息,我一猜就是尹霜。田錦就是這樣舊傷複發被帶回了家。
不複雜的真相,卻讓我對尹霜這個女生充滿了反感。
她是這個校園裏的大姐大,喜歡顏約就是喜歡嘛,我在顏約身邊只是因為我的弟弟和他是哥們,這有,我和顏約就算真的在一起了,她尹霜也和我沒有半分錢關系吧。這個女生就是仗着自己我喜歡的誰敢跟我搶的理念,來報複跟顏約走的近的人。好狠毒的算計。當然,這些只是尹霜的第一步。她的一步一步都是在試探我,讓我落網。
「4」
讓我把時間縮短到一個月前。
梅雨天氣在一場大雨中落下帷幕。深海灣的天空雖然還是灰蒙蒙的,但至少沒有雨點的痕跡。2006年10月31日,美術系學生體檢。深海大學美術系四個年級,一共十二個班級,基礎班最開始,加強班最末尾。我的班級是在倒數第二個進入體育館的,體檢的學生大部分都已經撤去,裏面剩下的還有體育組訓練的男學生。
偌大的體育館裏,除了醫生體檢的聲音,還有女生的尖叫的聲音。她們喊的是顏約和蘇懿的名字。
我在人群中好像看見顏約轉過頭看着我,很用力踮起腳尖去看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我。但是視力不足,就認為他在驕傲着這些女生為他癡迷的感覺。我繞過一些女生,看到一個高挑的女生在稱體重量身高。我在她後面急切的等待。
突然的一個數字讓我從打籃球的地方直接跳到了她的身上——“安霖,身高166cm,體重53公斤。小姑娘,你太瘦了呀。”體檢人員羨慕地看着這個叫安霖的女生。
周圍又有幾聲驚豔的喧嘩聲,都在羨慕安霖符合美女的身材。安霖有誰不認識,只要說出大二美術加強班,很多人都會聯想到:“哦,原來是那個成績不錯長的精致簡直就是美女的校花呀”——他們一點兒都不為過,因為安霖長得真的很好看。
她美的像個謎。
我聽見體檢人員在催我,我跳上去,努力把身板子挺直。但顯示器上還是出現了令我都覺得羞愧的數字——身高比安霖整整矮了4公分。體重更是不用說了。我恨死了我愛吃的嘴巴。和身高完全不符合的56公斤。
我頹喪着走在樓梯口,感覺身體膨脹似的越來越胖,寸步難行,突然聽見身後喊了一句:“前面的能快點嗎?你擋着路了。”
我一回頭,感覺體內放了一把火,我整個人就炸開在那裏。我看到了兩個身材很好的女生,其中一個就是安霖。
她永遠這麽完美。她跟身邊的一個女生很要好,彼此聊着話語,我看見她的笑容和嘴巴裏的牙套——哦天,上帝!你知道嗎,你一定是犯了糊塗,你怎麽可以讓一個連帶着牙套都看起來這麽完美的女孩,讓我遇見呢,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
她一定可以看到我瞬間抽掉的嘴角。
我讓路,終于可以清晰的看見走在安霖身邊的女生。怎麽說呢,我一開始就反感這個女生。她長得比安霖略微高一些,皮膚很黑。她把校服的褲腿撩起來,露出纖細的小腿,還有她戴着的藍色美瞳和耐心整理過的卷發。她的臉上抹着好聞的香水。我認識她,她是大二音樂系的才女,不過學校都公認她為“問題少女”。
我開始對安霖這個漂亮女生的交友看法有點反感。我繼續下樓,卻沒有注意到那個女生對我充滿惡意和冷諷的笑臉。
我當然注意不到,這只是尹霜對我實施報複的第一步。
「5」
體檢結束,派發新的秋裝。我們美術系依舊還是白配藍,有些松弛的褲腿。
秋天快要告別深海灣,天氣有些轉涼。今天是音樂系和美術系軍訓的日子。沒有聽錯,我一聽到軍訓腦袋也是一熱,我初中和高中新學期的軍訓都是放在學期初,可大學就是這樣改革的嗎?不過校長解釋了一下——今年夏天天氣炎熱,怕我們這些學生中暑,而選擇兩個系去參加,是因為這兩個系不用經歷文化課的嚴格考試,而平日裏崇尚文藝而從不運動的我們,自然要稍微活動活動筋骨。
我意識裏閃過“不用經歷文化課”這些詞,我就一下子想到體育系,可是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的竟然是是顏約的臉。我想我一定是在我們班一些女生花癡的表情下才想到的!
從今天早上8:00到這星期五的8:00,一共四天。這讓我們這些從不選擇鍛煉的藝術生們“啊——?”了好一會兒。我略微在心底裏偷笑,還好我親戚光臨,可以偷懶一下。
可我錯了。
我錯就錯在我不應該相信顏約這個小賤人,他竟然讓我這個來生理期的女生跑步,還是兩圈。
體育組老師全部都帶着大一新生去參加比賽了,讓大二體育系的學生來麻煩帶一下課。校長也是才知道的事,只能批準下去。誰會知道,我們班的代理教練,就是顏約。
我在人群中看見他對我露出一臉妩媚的笑容,真想一巴掌就打下去,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樣狠。黑壓壓的人群中,我還看見了一臉潮紅的蘇懿。這是我自從他初中那次情窦初開以來第二次看見他這麽不自然。我在還未訓練的時候,問他:“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他不回答,眼神不自在盯着人群中說說笑笑的安霖看,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顏約掙脫了我們班一些女生的阻礙,看見我就笑:“他呀,哦喲,喜歡你們班安霖呢。”我盯着蘇懿看,見他微微點了一下頭,我就很豪氣地拍拍他的肩:“加油啊老弟,以你的魅力去征服她吧!”
身後是顏約誇張的嘲笑聲。
準備活動完畢,開始跑步。我停在原地,跟蘇懿說我生理期。他點頭就給我請假。顏約聽後識趣地笑笑,擺出一臉整我的模樣:“這又怎樣?你得給我跑,跑兩圈,快跑慢跑都無所謂。”
蘇懿不可思議湊近他輕輕說:“你發什麽神經,她可是我姐啊,萬一出了什麽事,你負責呀?”顏約點了一下頭:“大不了我負責,你,跑!”一聲喝下。我難以置信地盯着他:“憑什麽?”他擡頭:“什麽憑什麽?我說你這個女人廢話還真多。我是你們班的教練,你弟弟只是代理的,怎麽,不服?”我看他一臉傲氣到發神經的模樣,在他嶄新的運動些上狠狠踩了一腳。然後笑着跑開。
我只能能慢跑。跑完半圈,就突然感覺有些不舒服。
突然一句:“哎喲,這不是蘇茉嗎,怎麽,有這麽小家碧玉的嗎,假死了,跑快點呀!”——讓我感到極度的難受。我轉頭便看見尹霜跟在我的背後。安霖稍微拉過她的手,讓她不要說下去。我在尹霜的笑聲中埋下頭生氣。我的自尊心被她沖得稀裏嘩啦。
我不管了,邁開腿,賣力地跑,甚至超過了她們。跑到一半,小腹像插了幾把利劍一樣的巨疼。我倒在地上扶着肚子。哪曉得,尹霜倒是停下到繼續笑我:“喲,大小姐,這麽點兒路就吃不消啦?”
我擡頭看見她對我充滿仇視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遠處的蘇懿看見我的樣子,朝我跑過來。蘇懿蹲下來偷偷地跟我說:“姐,你硬撐什麽呀,你不是生理期嗎?”尹霜不僅嘴賤,耳朵還更賤,她聽到“生理期”笑的聲音就更大了,讓我近乎想要離開——她居高臨下看着我,冷笑:“生理期怎麽啦?想當年我可是在生理期還淋雨呢。就這麽點事兒,真是,搞得跟快死了一樣!”
可她又立馬閉了嘴,因為她聽見顏約在為我辯訴:“蘇茉可不是你……”這下站在一旁的安霖突然有了反應,她拉起尹霜就跑:“你還想把事情弄得更大一點嗎?”
我吃力地伏着蘇懿的腿,小腹劇烈般的疼痛。
蘇懿問我:“姐,沒事吧?”
我點點頭,可嘴唇漸漸黯淡下去,臉色變白。
我疼得實在無法再忍受,兩眼一黑,嘔吐般的眩暈感。
很不争氣地倒在了顏約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