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遇總是來得那麽措不及防
「1」
2006年的夏天,我在深海灣。
2006年9月12日清晨,深海大學開學儀式。
開學足足比我想象的晚了十多天,這還要多虧了今年的炎熱天氣。也好,可以讓我在這個陌生的他鄉游玩。我依舊很堅定地去了海邊,去了那棵桐樹底下——說實話,在見到這棵長得不算太旺盛的桐樹時,我突然之間就想起了我的家鄉。它讓我有一種熟悉的味道。
一想到家,我就想起了蘇懿,得給他打電話,他應該還不知道我和媽媽的到來。
拿起手機,很熟練地撥通。一陣忙音。
他竟然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我一聽也煩,就吼過去。他顫顫巍巍地道歉,我笑了他一聲,身旁是另一個男生的碎碎聲音。最後挂斷電話,繼續仰望桐樹。
陽光灑在身上,耳邊是海浪翻湧的清脆聲和誰在打鬧的嬉笑聲。我把頭歪過去,清晰看到了不遠處的那個身影。那是蘇懿。
而且,在那不經意的瞬間,我的注意力被他身邊的男生吸引。他在陰涼處趴下來休息,坐下來喝可樂。
我可以看出他棱角分明的臉和标志的男生面容。
我微微一笑。背着包離開。
「2」
和煦的陽光和海洋獨有的淡淡香味。
宅子很黑,也沒有足夠亮的燈,四周漆黑而令人恐懼。但是女人,或許應該叫林阿姨,她給了我一本畫冊。她說這是她兒子畫的畫,很小的時候她兒子就希望成為一名畫家。只是條件不允許,學了體育。
林阿姨給我這本畫冊,想讓我好好揣摩一下。她知道我是學美術的。
我趴在床上,燈光有些微暗。從家裏帶來的臺燈已經損壞了。還是向林阿姨借來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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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畫冊,看到的是很不精準的畫技和線條較為幼稚的人物圖畫。畫的是一個少女,在田野中,仰望漫天飛舞的蒲公英,遠處有兩個少年。畫紙很大,讓我失望的是,只有那唯一的一張。整個畫面倒是很清新,讓我眼前一亮,但是是用馬克筆淡淡勾勒上去的,不是特別的娴熟。不知道是我的要求太高了還是這幅作品本身就不怎麽好,我竟然看着看着就撲通一聲倒在床上,睡過去了。
「3」
清晨。感覺門外有碎碎的腳步,不久鬧鐘便響了。
也許還會有些不太适應早起,我按停鬧鐘就模模糊糊爬起來,緩慢地洗漱穿衣。有那麽一瞬間的停頓,我看着自己穿着平日裏穿的長裙,一下子懵了。今天是開學儀式。
——天哪,怎麽給忘了。
開門就直沖我媽的房間,意外發現她今天的狀态和以往大有不同。她正和林阿姨聊着家常,臉上泛起的微微笑容是少見的開心。我一愣,很不好意思地打擾了氛圍。
我對着她繞繞亂蓬蓬的頭發,很邋遢地為自己找點理由:“媽,我校服找不着了。”她突然反應過來,哦了一聲,從漆黑的房間裏拿出校服——校服眼前一亮,白色的襯衫和微微淡藍的中裙,以前從很多高校中看到過很多類似的校服,很喜歡這類款式。
她随意看了看裏屋的鐘,在一旁提醒:“還愣着幹什麽,快穿上,要遲到了吧。”
我絆着腳跑進房間。
是錢博士送我去學校的。他自願過來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如此熱情。媽媽告訴他只是為了替爸爸好好感謝我們。況且,他最近在深海大學有幾場演講。
看來是我想多了。
去學校的路上,是很長的一段路,我本來想騎自行車過去的,但錢博士提醒我繞近路。我想了一下還是選擇跟着他。
他側過臉看了看我穿着的校服,笑了笑:“嗯,很好看,很像你學生時代的媽媽。”我很在意他的話,因此他陷入了深思。我問他,“您跟我媽媽很熟嗎?”
錢博士聽出裏面的問題,尴尬地笑笑:“不瞞你說,我和你媽從小就認識,我們是青梅竹馬。我那時還追求過她呢,不過她倒是很推辭什麽都沒說,一直保持沉默。後來,我們長大了些,我到國外實習專家學位,當我回來的時候才知曉你媽卻已經嫁人了。我當時很傷心,放棄了國外博士學的機會回到中國當了一名普通的科學家。後來,我的基地遭受了一次很嚴重的爆炸,死了很多人,我幸存了下來。你爸爸是開大公司的,大老板哪,我知道他是看在我和你媽媽是老相識的份上才幫我重建,又幫我拉攏關系,我才可以到科學院工作。”
我們邊走邊說,我聽他講述他和我媽媽,還有我這個情敵老爸的故事。我倒是很感興趣。
他苦笑着,繼續說:“當你媽生了你之後,你爸爸就過世了。是車禍。你媽也患了病。我回來照顧她。你慢慢大了,你媽也不需要我了,我就每個月給你們家寄些錢,給她維持藥物……這些東西,也就算是我對你們家的感恩吧。”
他略顯蒼老的臉上浮現出懊悔和感嘆。他說:“如果那時候我不離開你媽媽,她現在也不用這麽痛苦了。”
我點了點頭。雖然還不太明白。
「4」
等到了學校,他把我帶到校長室門口,讓校長今後多照顧我一點。校長是一個中年婦女,她連口叫錢博士不用擔心,會照顧好我。
感覺自己被受寵若驚。
我和錢博士走出校長室,路過校園的走廊,很多人指指點點。他走在前面,表現出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他這樣一個大人物,哪怕我這個小人物,在他身邊也是有些讓人羨慕的。
深海大學出奇的大,有些別致的歐洲氣氛,校服偏西方。我這才意識到我的校服在校園裏面是不常見的。錢博士笑着,眼睛眯起一條縫,告訴我每個系都有自己的衣服,這樣能很好認出來。我們繞過兩個花園,三撞教學樓,避過很多竊竊私語的學生,來到我的教室。
班牌不長,寫的是:美術系加強班——我一看驚了,這個錢博士,明知道我的美術功底不是很好,還給我上個這麽好的班級?這時,他在教室外叮囑我要好好學,不要讓他和我媽失望。然後叫來了班主任,又說了幾句便離開了。我想他是急着準備他的演講會去了。
班主任是個很和藹的男老師,姓禾,很不常見的姓。四十多來歲的年紀。他清清嗓子讓我做簡單的自我介紹。
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樣,全班大多都是女生。教室很大,擺滿了各類的美術工具和畫板。一共二十來個學生,只有五個男生。
我呼吸一口空氣,微笑着鞠躬:“大家好,我是蘇茉,和高興和大家成為同學。我來自桐城,以後請大家多多關照……”
誰知還沒講完,底下就傳來聲音。
“哎,看哪,這女的長得還蠻不錯的,小清新嘛。”
“這也叫好?你能不能有點眼光。哪有我們的安霖女神美。”
“剛剛有沒有看到,那個錢博士讓她進教室。啧啧,又是一個有錢人。”
“我看到不一定,你看她渾身上下哪裏有錢的味道,也許只是遠方親戚吧。”
“呀!跟錢瘟神那種認識的人可不得了。聽說了沒啊,他老婆和他女兒就是被他害死的喲……”
聲音不大不小,卻讓我很反感。禾老師也聽不下去,讓大家停停。他讓我坐到靠窗的位子上去。我迎合着笑臉走下去。
幾個女生坐在一起,最裏面的是一個神情高傲,面容幹淨秀麗的女生。我瞥見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向我大膽地吹口哨。随即便聽見禾老師把他叫出去,然後看見那個面容秀麗的女生咧開嘴巴笑。
——我的天,那才叫真的叫笑不入齒!我一定沒有看錯,她雪白的牙齒上居然有牙套。
不過那些男生倒是不在意,笑着:“看見沒,女神笑了!”我毫不客氣地抛給他們一個像模像樣的白眼。
禾老師清清嗓子,娴熟地拿出畫板。
第一堂作業,肖像畫。
「5」
開學典禮在中途開始,每個系每個班要求集中到中央場地集合。場地倒也不大,兩個,我們班被安排在了右邊的小型場地上。我的椅子被一個男生帶走。因為要參加新生代表大會。簡單一點來說,就是轉校生介紹。
那個男生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就是那個在私底下說我小清新的人。他叫田錦。
我謝謝他,他不好意思地說應該的,身後是班級裏比較八卦的女生長長“哦?——”了一陣。我沒顧慮太多。
典禮開始,校長講話,一堆的廢話,她飽滿的甜美聲音讓我感受困乏。不知過了多久,寂靜中便聽見一聲:“有請這學期的新生入場。”
我孤單地走向主席臺。
我還是想不太明白,是我太倒黴,還是學校故意的。這學期的新生就我一個。
走上去的時候,臺下有點小騷動。校長剛剛來很嚴肅的臉一下子變得親切:“同學們都注意一下,這位是我們新學期的轉校生,她是從桐城來的,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
臺下傳來不整齊的拍掌聲。
校長把話筒給我:“讓她自己介紹一下自己吧。”
我臉通紅一片。平時不太愛講話,現在到了這個地方,這個情況,雙腿有些發顫,手心也冒起了汗。我是大學生,吐出那些小學生的詞語肯定會惹來一陣嘲笑聲。腦海裏淅淅瀝瀝地湧出成語。我感覺自己都不聽使喚。還好我是坐着的,不然整個人要斜着倒下去。
“我很高興能來到深海大學。我……還有……我是……錢博士的侄女……”
果真,一講完,連回聲都還沒結束,臺下“啊——”聲一片。
在某個角落,我仿佛看見錢博士在不遠處對我微笑。
其實在我告訴錢博士我在深海大學讀書的時候,他就告訴我,為了給同學們一個好的影響,我必須說出我是他的侄女。開始我當然不同意,但是在媽媽的勸說下還是點了頭。
我從小就不是在什麽榮華富貴的家庭裏長大的孩子,好不容易遇見錢博士這樣在中國科學界文明遠揚的人,我還得頭頂光環在這裏學習。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校長讓我下去。我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
儀式結束,回教室上課。
「6」
心情極度的差。
讓我理清一下今天發生過的事情。
一:回到教室的時候被很多人追問我的真實身份。我理直氣壯地說,沒錯我就是錢博士的侄女。沒想到他們卻一個個地說我膚淺,以為自己身份好就可以随意擺弄出來,不要臉!還有一個女生,唾棄我有病。我無話可說,這本來就是一個謊言,我只能圓了這個謊,其他的,卻也無動于衷。
二:禾老師對我的作業很是失望。他覺得我就像錢博士口中說的,因為美術基礎很好,所以才來加強班學習的。我只能跟他解釋:“禾老師,怕是您誤會了,我在桐城的時候就是藝術生,我先前是學文的,高二下半學期才開始學美術,基礎不是很好。不擅長畫肖像。”他安詳地推了推眼鏡,有些失望:“那是老師我誤會喽?你是新生,老師也不去過分的要求你,但是你要記住,無論你高中怎樣,現在是大學,你來加強班就是對禾老師,我的信任,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在實現這種情況了。”
我拼命點頭,讓他覺得我還是一個品行兼優的好學生。我厚着臉皮面對這些還未下班的美術老師們的眼神,狼狽地離開教師辦公室。
我覺得這還不算倒黴,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無語倫次的憤怒……
當我黯淡地從教師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我急着去找蘇懿,把他接回家。我媽有些想念自己一念未見的兒子了。我路過一段很窄的樓梯,也沒有在意任何東西,拿着作品看。心情真是差到極點。
突然之間的一下疼痛,聽見了有什麽重物摔倒在地的聲音。一個女生被我摔倒在地,哦不,應該說是她走得太急,自己絆到了我的腳而已。
我扶起她。應該是聲樂系的,紅白搭配的校服。我連身說對不起,卻瞧看她腿上紅紅的一片,皮已經被磨破了,有些血流了出來。她痛楚地叫了一聲,我看着她嬌嫩的模樣,扶着她到醫務室。檢查以後,女醫生很抱歉地跟女生說暫時走不了,要求她晚上就住在醫務室治療。
女生很沮喪地搖搖頭,“那可不行,我要把東西給蘇懿的。”我一聽這名字,精神突然就集中了:“你認識蘇懿?他是我弟弟,有什麽事情你問我就好了。”她一驚,腼腆地笑了幾聲:“那謝謝了。這是信,你把它代交給他吧。”
在大學校園,寫情書已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有些膽大的,直接放學門口攔,大叫“喂,我喜歡你啊!”而現在,一封粉紅色的可愛信封擺在我面前,還是給我弟弟的。我賊兮兮地心想,喲,這小鬼還挺受女孩子喜歡的嘛。
我跟女醫生打了聲招呼,直徑往體育場跑去。
體育系是全校放學放的最晚的系,因為要進行大量的訓練和測試。蘇懿一年內很多次這樣跟我抱怨。
我推開體育館的門,果真看見一些身材很好的男生在裏面練習籃球。遠遠的有一個男生,背影很挺直,我叫了一聲,他回過頭來。
不得不說他面容的精致。他的皮膚很白,很細膩,一雙明亮清澈有着淡淡褐色的眼睛,射出柔和溫暖的光芒,鼻梁挺直,帶着好看的弧度,栗色的頭發又柔又亮,閃爍着熠熠光澤。
他懶散地問了一句:“找誰?”
“我找蘇懿。請問……”
“哦,他剛出去。”
聲音不重,卻富有旋律。
他這才擡起頭認真地看着我。
我支支吾吾,一時間不曉得該說什麽,心想,好啊你,這時候出去,也不知道找準時間。
他看着我,從頭到尾,眼眸落到我手中的信封,鼻息不屑地唏噓一下:“喲,該不會給蘇懿的吧?”
我一愣。他穿着時尚的黑白條紋襯衫,襯得他白暫的頭發。他很高,雙腳随意耷拉在乒乓板架上,姿勢看起來很舒服,劉海細密。此時他笑着,也打量着我。
我撇撇嘴,正要走。
他站起身來,幹淨利落,走到我身邊。身段比我高一截。他一把扯過信封,攤在手裏,搖晃着:“喲呵,猜中了就想走?既然給蘇懿的,那我就得管點事了……你也知道的吧,蘇懿有喜歡的人。喏,美術美女高材生安霖聽說過沒?你也不用一廂情願了,多苦呀。”他看着我,冷不丁笑了一聲。
我雖聽着,心裏卻冷笑。
他看我一副不甘示弱的樣子,走到我跟前,挑起他好看的眉毛:“哎,你不是新來的嘛……不是吧,太輕浮了,這才一天就喜歡上別人啦?”
我看着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他撲哧笑了,居然把信封拿起來,朝中間的裂縫撕開……他拿着碎片,繼續說:“你也別費心思了,蘇懿呢,是我哥們,他也不會看上你這樣姿色平平的女孩子的……那你這也行,要不,喜歡我?”
我驚慌地将眼神毫無偏差地落到了他手裏握着的碎片。擡頭皺着眉,迎面的是他開懷着的面容。心裏控制不住,一憤怒,掄出一個巴掌揮在他臉上。
很清脆的聲音。體育館周圍的人紛紛轉頭看着我和他,交頭接耳,說着流言蜚語。
他捂着臉,瞪大眼睛望着我,滿是憤怒。
我扭頭就走,心裏暗罵着,神經病,還真有人這麽不要臉要別人喜歡他!
跑出門口的那一瞬間,突然撞見了買東西回來的蘇懿。或許是看見了我臉上的淚痕,他有些慌了神,卻沒來得及問。我避開他,跌跌撞撞地跑開……
蘇懿把頭一歪,疑惑着進門,卻被丢棄在地上的碎紙和顏約捂着臉的痛苦表情吓到無措:“唉唉唉,咋啦咋啦,誰惹着你了?”又立馬跑過去扶顏約,看着他,把塑料袋放下,拿出一瓶可樂,打開,遞給顏約。
顏約倒也來氣,氣沖沖一把搶過,開口就是罵:“還不是剛剛那女的,給你送情書還打我!八婆!”
“啊?你說她嗎……”
“她是我姐啊!”
顏約被冰冷的可憐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