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桐樹大院
「1」
我沒想到深海灣這個地方會如此炎熱。
也許是在一年四季都很清涼的桐城裏待慣了,才會感覺這麽不适應吧。上飛機的時候,我并沒有查找深海灣的天氣情況,媽媽也在催我快點。她邊說又咳了幾聲。我擔心她的病,只好關門離開院子。
所有的窗緊閉着,我不舍地關上門。
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告別這個種滿美麗桐樹的小鎮,這個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我從沒想過會有一天離開它。鄰家的大媽很熱心地往我的行李裏塞熱乎的烤番薯。我看着烤番薯,又看了看對我使勁搖頭的媽媽。
媽媽的病是長久的,從我出生起她就患上了這個名為“哮喘病”的可怕病症。我以為桐城這個最親近大自然的地方可以緩解媽媽的病,可她的病不僅沒有康複,而且愈來愈嚴重。
桐城是個小地方,那裏是沒有出名的醫生給媽媽看病的,家裏也沒有足夠的錢去上大醫院。所幸我的弟弟考上了深海灣的大學,他可以在那裏争取獲得全國比賽的機會。他的短跑成績是整個桐城最出色的,他也希望自己能拿到額外的獎學金支柱媽媽的病情。我們兩個人的心思媽媽全都是看在眼裏的,可她什麽也沒說,藥會按時的吃,針會按時的打,不吵不嚷,被病魔折磨了二十多年。
自從一年前蘇懿開始融入不一樣的海邊生活後,他第一時間就是給我打電話。
他笑盈盈地說:“姐,深海灣是個好地方,很适合媽媽養病,空氣清新的不得了。對了,你知道嗎,我們學校今年新開設的美術系,分數很低。你可以來試試。”
我笑他嘴巴“狡猾”,同時也琢磨他的話。我的高中成績一直不是很好,高中開設的美術興趣班倒也一課不會落下。全鎮的人在我小時候就誇我有學畫畫的天賦。他們誇弟弟時,總是交頭接耳開一些玩笑:“咋們蘇懿哪,學業不好,但是跑步可是我們全鎮人都比不來的。蘇懿,給咱們争口氣,當個我們鎮裏的劉翔!”那時候,小小的蘇懿聽這話壓根就沒聽出來其實大家都在損他,還樂不颠樂不颠地開懷大笑:“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證比那什麽翔跑的都快!”
這時媽媽總會出來笑兩聲。
很多年後,鎮裏的哪個誰也沒有想到,他們年輕時候随意說的話竟然真的奇跡般發生在這小子身上——高二的時候他的偶然一次替補就完成了他的爆發,全國短跑第一的榮譽順理成章地把他踢進了深海大學。他是全鎮的驕傲。後來,高考結束,他拍拍屁股拎着滿滿當當的行李離開了家。成績單發下來的那一天,我差點給水嗆着——他的年末成績竟然足足比我這個藝術生低了一百分。我真替他松了一口氣,要是他高二那年參加全國中學生體育比賽的時候那個選手沒有腹瀉的話,他也不會成為替補,更不會獲得第一。
嗯,很可能是他自己給那位選手灌的瀉藥。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這個做弟弟的運氣确實比我這個做姐姐的好。
高中畢業以後,我打算放棄三流大學,也沒有報考任何美術學院。不是我不想,而是媽媽的病複發的厲害。我想原因可能是近幾年桐城慢慢被霧氣所覆蓋造成的。桐城這個地方雖說是一個小小的鎮,但也是很出名的地方。一旦出了名,人就多了起來,人一旦多了起來,這裏的環境就大不如前了。而哮喘病最反感的就是污濁的空氣。
我一直瞞着媽媽放棄讀大學的事情,一邊照顧她,一邊做打雜,打打工。有時也會畫畫,賣掉,掙的錢不多。很辛苦的一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但秘密終究還是被發現,我被媽媽罰了三天反思。她讓我辭了打雜的工作,然後嘗試報考美術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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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沒有把握,桐城以外的地方都是級別高的大學,分數線我是上不去也無法上去的。還好,我的救星到了——深海大學,真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媽媽同意下來。我知道她不是想搬家,而是讓我進大學。
那個盛夏,我們離開桐城,來到中國邊境,深海灣。
「2」
我和媽媽找到房子多虧了錢博士的幫忙。
錢博士是我爸爸的朋友,也是媽媽一直以來維持藥物錢的資助者。家裏人無時無刻都很感激他的幫助。他倒也沒在意,只是笑:“那沒什麽,你爸爸以前幫我的真是太多了。”
爸爸一直以來就是一個神秘的存在。我只在媽媽床頭櫃裏的相冊中翻到過他。那是他年輕時的模樣,很俊俏的面容,怪不得媽媽會死心塌地愛上他。我不知道爸爸是誰,他在我懂事起就沒有出現過。媽媽只是說爸爸在一場車禍意外中走了,走的很急。我很擔心她的病就是因為爸爸的離世造成的。
我不問,媽媽自然也不會提起。
錢博士十年來一直在深海灣做研究實驗,我不太了解他的研究對象,總之他是個很厲害的生物學家。錢博士給我們找的房子類似于桐城的四合院。我想他一定下足了關系,因為我發現深海灣這個地方大多房子都是別墅,平房很少見。
媽媽謝過了錢博士,讓我趕緊跟上。
我在發呆。眼神一刻不閃地遙望着不遠處的一棵桐樹。那棵樹像極了我以前在桐城住的房子外邊種的桐樹。同樣是鮮豔而濃烈的綠。
我想我會愛上這個地方。
深海灣是個安靜祥和的島鎮。在寂靜中我聽到了海風刮起海浪的聲音,很美。
海風拂過,發絲撩動。
當我和媽媽踏過門檻,步入大院的時候,死一般的沉默和類似老宅一般的幽暗恐怖還是讓我的心漏了一下——怪不得錢博士會找到這裏,別說是他了,換做是別人,也只會把這種屋子賣給我們。
我側身打量了一下門牌號——深海灣南區51號,随之心裏松了一口氣。還好,門牌號還算吉利。
推開卧室的門,被烏沉沉的空氣嗆了一大口。裏面黑沉沉一片,家具零零散散。媽媽管不了這麽多了,能住就行。我也只能妥協,迅速地把行李整理好,然後把房間打掃幹淨,最後是去廚房做菜。
推開廚房的門的時候,我一下子愣在那兒。廚房洗菜盆裏放着一些蔬菜,看起來是很新鮮的。
我突然陷入一種恐懼當中——難道這裏還住着別人?
可是帶來的行李中明明沒有蔬菜,那這些蔬菜是怎麽一回事?錢博士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們一聲呢……
我關上門沖出去想告訴媽媽這裏可能有危險的時候,可下一秒便聽見了咳嗽聲。我沒在意什麽,以為是媽媽。可當我跑進她卧室的時候,她正在看電視。寂靜之中又傳來一陣咳嗽聲,這下不僅我,連媽媽也感到有些詭異。
我察覺到隔壁,對,是隔壁,又陸續傳來幾聲。
應該是人吧……
我走出房間,大着膽子,推開隔壁一直緊閉的門。
裏面還是一樣的空曠。不同的是,我發現了一張床,裏面躺着東西,那東西發出了低微的咳嗽聲。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踮着腳步,膽子跟老鼠一樣小。我走近一看,隆起的被窩裏躺着一個東西——原來不是鬼怪作祟,是人,一個女人。
我低聲:“請問……?”
那個女人好像才發現我似的,把頭瞥過來。我看清楚她的樣貌後,倒吸一口涼氣,發現她的臉比媽媽還要蒼白。女人輕笑,聲音很輕:“你是新來的房客吧。”
我點了點頭,眼睛瞪得跟雞蛋那麽大。
女人平和地笑了:“我的樣子是不是吓着你了。沒關系,我都習慣了。以前啊,住過很多房客,都是來旅游的。見我這副模樣,把他們都吓跑了……”
我耷拉着臉瞧見了女人的笑顏。明明很好看的女人,為什麽要整日躺在床上?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麽便轉身出了門,把媽媽牽了過來。我們打開燈,把房間略微打掃了一下。
我領着女人來到院子裏坐下。我可以細微地看到女人美麗的面孔和細長的黑發。女人嘆了一口氣,對着正在房間裏忙碌的媽媽道了一聲謝謝。她又轉過頭:“真是感謝你們了,要是沒有你們我都不知道我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下去……你叫蘇茉是嗎,真是一個好聽的名字。我兒子也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對了,我下次介紹你們認識。”
微妙的一瞬間,我覺得事态似乎有些偏離,便不好意思打斷她:“這事兒還是稍微擱着吧……阿姨,你能跟我說說你的情況嗎,你為什麽都不出門?”
是的,我發現這個女人好像得了什麽病似的,臉色差的不得了,身體也很虛弱。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無奈提着往事,輕描淡寫地說:“我啊,是心髒病,比較嚴重。也不想去看醫生了,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也不願意給家裏再加一些責任……孩子他爸啊,知曉了我的病,抛下我們母子,走了……”
完後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一愣,心想,原來我們兩個是一樣的。我失去了父親,而她失去的是自己最愛的丈夫。
我笑着安慰她:“沒事的阿姨,你看我媽,也和你一樣得了重病。我爸很早就過世了,她還是很樂觀的呢。”
女人稍稍愣了一下,許久擡起頭來看我,然後又笑了笑:“你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你媽也有福氣。”
我會心一笑:“阿姨,我和我媽第一次來深海灣,比較生疏,以後的一些地方就要多多指教您了。”
女人握住我的手,笑着說:“沒問題的,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幫助你們的……對了,你們此行的目的恐怕不是為了旅游吧?”
我嗯了一聲,無奈地聳聳肩:“我和我媽來到這裏,主要是為了給她治病,當然也是為了我的大學。哦,對了,我在深海大學念美術。”
女人一聽,突然喜出望外起來:“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我兒子也在那兒念。
我趕緊笑:“那真是太巧了。”
和煦的暖風吹過這個孤涼的院子,讓這個散發着病怏怏的宅院充斥着歡聲笑語。
女人看着我時的樣子,像極了媽媽看我的模樣,而她走進走出,看着我和新鄰居相處的如此融洽,也露出久違的笑容。
我想我會在這裏度過四年的大學生活。我想我會愛上這裏。
深海灣,和貝殼沙灘的那棵梧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