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厄洛斯來了（下）
少女的背影在洶湧橫潑進來的黃昏裏顯得格外嬌小，烏黑的頭發用發繩捆住露出修長白皙的脖子。她沒有穿鞋，赤腳踩在地板上，腳踝纖弱。
對于晏鑄來說，她的體內蘊含着不可思議的魔力，只要見到她，哪怕只是背影，晏鑄的心就開始變得柔軟，整個世界也變得明亮多情，變得可以活下去了……
愛情也好，信仰也罷，只要你待在我身邊，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少女關掉爐火，轉過頭看見站在餐桌旁邊的人，她笑着說：“剛好面熟了，你坐着，我給你盛面。啊，要雞蛋麽，我打了個溏心的。”
晏鑄站在原地沒動，就這樣一直注視着左思的動作。
“你坐下呀，”左思把面端過來，“頭暈不暈？一直站着不難受？”
“我……”晏鑄艱難開口，“我可以抱你一下麽？”
就一小下，讓我确認一下你的存在，我保證不用力，一下子就把你松開。
“不可以，”左思的表情變得有點奇怪，她催促晏鑄坐下，“趕緊把面吃了，吃完以後我有話對你說。”
她……還在生氣。
晏鑄沉默地坐下來，拿筷子去吃剛煮好的面條。
左思問：“好不好吃？”
“嗯。”
左思放下心來，低頭吃自己的面，誰料剛吃一口胃裏就犯惡心，彎腰吐進垃圾桶裏，明亮的視野被黑暗籠罩。
身體跌倒，落進一個冰泉似的懷抱裏……
第一次見到成型的“魔物”。左思被他抱在懷裏，他的身體從模糊不定的光團逐漸變成實體，只是輪廓的漂虛彰顯他絕非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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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冷漠得近乎殘酷的視線下，晏鑄生生收回搶奪左思的态勢——他不清楚貿然出手會對昏睡的少女造成怎樣的影響。
“我不願借用左思的身體跟你交談。”他彰顯主權般的摟緊左思，“對于人體內滋生的魔物你知道些什麽？”
晏鑄平複心情，坐回椅子上，以同種視線回敬彭姜宇：“你自己是什麽你自己會不清楚？”
“我和它們不一樣。魔物占據了我的身體，我不得已才逃竄出來。”
晏鑄看向左思，嘴角帶有一絲諷笑：“是麽，在我看來你們一模一樣。宿主身體越弱你的靈魂越強，尋到空隙便要取代原主……不過看起來你這怪物貌似對宿主動了感情，怎麽，不舍得占領了，想要搶回自己的身體？”
彭姜宇神情複雜，顯然他也想到了這種可能性：食氣魔究竟是什麽，會是無數個像他這樣被驅逐的靈體衍變而成的麽？如果真是這樣，左思終有一天會消失。
“有沒有辦法……有沒有辦法讓我消失？”
“我不知道。不過你絕不能讓左思知道你的存在。”晏鑄說，“曾經有一個叫豐源的人，正是知道魔物的存在以後非常迅速地被魔物殺死。”
一旦肯定了某物的存在，那個東西的精神力量會無限放大。
晏鑄神色變了，他站起來：“你、你私下和她交流過了？”
彭姜宇的笑容變得尴尬，難怪他感覺他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強大了。
“她做了什麽？”晏鑄問。
“去了寺廟，不過什麽都沒有問出來。你真的不清楚驅逐的方法？”
晏鑄瞪着他：“如果我清楚，我的母親早就醒了。”
他按住發脹的太陽穴：“有一個成功的例子。不過侵占他的是實打實的魔物。而且你的形态很奇怪，我第一次見。”
“……一輩子寄居在她身體裏也挺好的……”
晏鑄瞳孔猛地緊縮，彭姜宇連忙笑着擺手：“我開玩笑的，活躍一下氣氛，哈哈。”
晏鑄忽然說：“不知道你的身體現在是個什麽狀态。據我所知，被魔物占據身體的靈魂都在身體某處沉睡着，只有極其偶然的情況才有可能醒過來。那麽像你這種魂魄逃出來了，又極具活力的——你的身體又會是個什麽狀況？”
“我還在那具身體裏時，每次與它抗争它的精神就會失常，身體也不受控制，會出現瘋癫之舉。”懷中少女的手指輕微動了動，他低頭凝視，“左思的身體我從來沒有真正控制成功過，上次——就是和你見面的那次，她的靈魂一旦說要奪回來我就立刻失去氣力，偶爾的幾次蘇醒也只有在她的潛意識裏。她的靈魂，出乎意料的堅毅。”
彭姜宇的軀體慢慢變得模糊：“她要醒了。如果實在找不到驅逐我的方法就請一定要保證她身體健康，我會努力睡着的……”他化為幾縷光蟲，沁進左思的身體，晏鑄伸手把她接住。
他嗅着她的發香，輕聲回應：“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他把左思抱到床上，左思緩緩睜開眼睛，她握住晏鑄的手：“我有話跟你說。”
晏鑄溫聲安慰：“你身體不好，有什麽話之後再說。”
指尖撫上她的眉心。晏鑄為她按摩，舒緩身體的不适，左思揉了揉鼻子，安心睡去。
再次醒來是淩晨五點二十五分。她睜開眼睛，看見晏鑄結實的胸口，她的腦袋枕在晏鑄手臂上，整個人被他摟在懷裏。
他還沒有醒。
左思抱住他的腰，整個人朝前蹭了蹭，更緊密地貼着他。
他的喉結動了一下。
“你醒了？”左思輕聲問。
“嗯。”
左思掙開他的懷抱，撐身起來，晏鑄沒忍住哼了一聲。
“怎麽了？”左思俯身看他，他咬住下唇盡量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左思看向他的胳膊：“手麻了？”
麻勁緩過去，晏鑄有氣無力地趴伏在她背上，他反握住左思的手：“你的身體好些了麽？”
“嗯，沒事了。”她側過臉，“我有話要跟你說。”
晏鑄露出疑惑的表情：“什麽？”
“你知道食氣魔麽？”
晏鑄的眼睛裏透着迷惘。
“是一種怪物，會潛進人的身體，伺機取代宿主。”
晏鑄輕笑：“這是哪本漫畫裏的？”
左思有些驚詫：“你不知道？”
“抱歉，最近不是很有時間看漫畫。”
“不是這個！”難道彭姜宇猜錯了？“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真的有這種怪物！啊，彭姜宇，你記得上次在月耳山餐廳彈琴的那個男人麽？他叫彭姜宇，他的身體就被食氣魔占領，然後他的靈魂住到我身體裏來了。”
晏鑄滿臉疑惑地看着她：“你是說你的身體裏住着另外一個人？”
左思腦中警鐘大震——晏鑄完全不知道魔物的存在，他一定以為我瘋了！
她的身體被晏鑄按倒，晏鑄眼眸晶亮，嘴角微微揚起淺笑，他在左思耳邊低聲說：“讓我看看你身體裏究竟住着個什麽樣的人。”
“都說不是這樣了……”
左思感到事情異常棘手，原本以為的線索就這樣被斬斷了。
她泡在溫水裏唉聲嘆氣，手臂搭在浴缸邊緣，蒸汽慢慢蒙上燈光。身後那人假模假樣地問：“怎麽了？又弄疼你了？可是——”左思轉過身去狠狠瞪着他，他識相地閉上嘴巴。
她擡頭看着他的臉：“要是被我發現你在騙我，你就完蛋了。”
一切都不重要，甚至整個世界都變得無關緊要。
只要這一刻存在便是永恒。
似乎在遠古以前兩人就該是一體。
為何要切開我的骨肉将她拿捏出來。
——如此我才能緊緊擁抱你。
“左思。”
“嗯？”
“沒什麽，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