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魔祖眼下在何處修養着,已經有了一絲頭緒,剩下的就是考慮如何封印魔祖了。
上次溪蘭燼帶着謝拾檀前去萬魔淵時,在幾個養大他的老魔頭口中得知了,魔祖是殺不死的,只能封印——世間有清有濁,如道家八卦,黑白交接,輪轉不定,想要将從“極惡”中誕生出來的魔祖消滅,的确是不可能的。
但如何封印也是個問題。
萬魔淵是魔祖力量的源泉,但與之相反的是,淵底無形的屏障也是為了限制魔祖,魔祖不可能會接近萬魔淵。
即使魔祖接近萬魔淵了,想要将它封印也是極為困難之事。
魔祖沒有實體,要麽附在旁人身上,要麽自己捏化出一番模樣,想要将它封印,相當于封印一片沒有實體、捉摸不定的雲。
況且萬魔淵的限制屏障不止針對魔祖,想要将魔祖封印進萬魔淵,等同于要将萬魔淵也一并封印。
這個難度,聽起來就跟要殺死魔祖一般不可能辦到。
溪蘭燼跟謝拾檀拽着江浸月和曲流霖,在澹月宗的藏書閣裏待了幾日,翻閱遍了藏書閣內有關封印之法的藏書。
四人坐在藏書閣深處,身前各堆着一堆竹簡,從上古秘法到今時的秘法都有,溪蘭燼翹着二郎腿,慢悠悠翻完手裏的竹簡,搖頭道:“這些法子,我和小謝都試過。”
江浸月愁得用扇子敲了敲腦袋:“所以說,想要封印魔祖,幾乎是不可能的。魔祖沒有實體,所有的封印都是針對‘有形之物’的,連鬼亦有魂體,但魔祖不一樣哇。”
魔祖是連魂體都沒有的,倘若打散它那副僞裝的面孔,它便是一團魔氣的凝聚。
宋今純讓牽絲門制作出那具傀儡身體,就是為了将魔祖困縛在其中,但他那些藏得極深的惡念,在魔祖面前,其實相當明顯。
在魔祖面前生出的惡念,明顯程度相當于在一張白紙上按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那可是魔祖的本源之物。
曲流霖不置可否:“世上無不可解之事,總會有法子的。”
江浸月賊兮兮地用扇子捅捅他的腰:“那你算算?”
曲流霖心平氣和:“魔祖沒有命軌,算不到的。”
對面倆人嘀咕着說着話,溪蘭燼看完了手裏的東西,百無聊賴地托腮瞅向謝拾檀。
看着看着,身子就不自覺地歪了過去。
跟他們仨名門正派出身、從小禮儀教養長大,所以行走坐卧皆有規範,坐着都甚是端莊的習慣不同,溪蘭燼喜歡怎麽舒服怎麽來,幹脆就斜靠到了謝拾檀身上,滿意地嗅他身上的冷香氣息。
謝拾檀八風不動的坐着,态度平和得仿佛身上沒突然多了個挂件。
看上去依舊是難以接近的疏離冷淡,可在溪蘭燼靠上去的時候,他眉宇間的冰冷已經在不自覺地融化了。
溪蘭燼像是縷只屬于謝拾檀的破冰的春風,一吹過去,再經年不變的積雪也要消融。
曲流霖摸着下巴看着這倆,忽然好奇問:“倆位打算何時舉辦道侶大典,結下道侶印?”
道侶印是種特殊的法印,能連通彼此,感知到對方的存在,還有些其他的作用,修真界的道侶基本都會結下此印。
江浸月嗐了聲:“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哪有時間搞那個,師弟和溪兄嘛,肯定準備等封印了魔祖,再……”
溪蘭燼驚恐阻止:“打住!”
謝拾檀也想起某些不美好的往事:“閉嘴。”
江浸月:“?”
溪蘭燼沉重道:“江門主,你知不知道,你這話就像‘幹完這票我就娶你’‘金盆洗手不再入江湖’一樣?”
以及還像謝拾檀當年對他說的那句“大戰之後有話想對你說”。
江浸月感悟到那層意思,趕緊住嘴。
氣氛凝固了幾瞬,他努力思索話題,想要讓氣氛活潑一點,想來想去,陡然想起件有意思的事:“溪兄,你知道你家謝仙尊喝醉後是什麽樣子嗎?”
謝拾檀在溪蘭燼面前從不飲酒,溪蘭燼還真沒見過他喝醉的樣子,聞言立刻來了興致:“哦?什麽樣子?”
一說到這個,江浸月一改方才的愁眉苦臉,登時眉飛色舞:“其實我也就只見過一次,那大概是正魔大戰剛爆發,你離開不久之後的事,我釀了壇子酒,但是沒釀好,酒味一點不剩,後勁倒是十足,請你家謝仙尊過來說話時,你家謝仙尊以為那是尋常的茶水喝下去,就醉了。”
溪蘭燼興致勃勃地直起身:“然後呢?”
江浸月樂道:“然後……”
倆人當面讨論謝拾檀,半點也不帶收斂的,謝拾檀頓默了下,對肩上那顆毛茸茸的腦袋離開很是不滿,面無表情開口:“很好笑嗎?”
語氣涼嗖嗖的。
江浸月當即閉嘴,默默展開扇子擋住臉,心裏哀嚎。
面對溪蘭燼就春風化雨的,面對他就這副樣子,對師兄能不能有點尊敬!
聽到最關鍵的地方,卻被打斷了,溪蘭燼簡直百爪撓心,好奇死了,幹脆一把捂住謝拾檀的嘴,不準他說話,然後鼓勵地望向江浸月:“放心說,小謝不敢拿你怎麽樣的!”
謝拾檀:“……”
見謝拾檀那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連曲流霖都忍不住想笑。
有溪蘭燼說話,江浸月飛快把話補完:“你家謝仙尊喝醉之後,嘴裏一直嘟囔着要找你,滿院子找人,還把我院中的一顆丹紅楓認成了你,質問那棵樹‘你怎麽不說話’‘為什麽要不辭而別’,最後你猜怎麽着?”
江浸月想起那一幕,拍桌狂笑起來:“他把我的樹給連根拔走,直接帶回去了!”
謝拾檀:“…………”
溪蘭燼也樂了,松開手,好奇地問謝拾檀:“是真的嗎?”
謝拾檀閉了閉眼,不想說話。
看來是真的了。
溪蘭燼只感覺那樣喝醉的謝拾檀可愛死了,眼底含着笑意,在桌子底下捉住他的手晃了晃:“生氣啦?”
謝拾檀抿了下唇:“沒有。”
“那棵樹去哪兒了?”溪蘭燼很想慕名拜會一下那顆名為“溪蘭燼”的楓樹,“在你先前的故居裏?還是在照夜寒山上?”
謝拾檀又沉默了會兒,才以只有倆人能聽到聲音,低聲說:“在歸墟境中。”
溪蘭燼記得,他的歸墟境裏,有着無數如火一般的楓樹。
溪蘭燼的睫毛不禁顫了顫。
那些都是他。
所以謝拾檀把那顆楓樹也栽種進去了嗎。
握住謝拾檀的手被反握回來,溪蘭燼又靠到謝拾檀身上,嘀嘀咕咕道:“謝卿卿,你這麽可愛,以後可不能再在別人面前喝醉了,很容易被拐走的,只能在我面前喝醉,知不知道?”
謝拾檀沒想到自己還能跟“可愛”倆字沾邊,雖然不知道溪蘭燼是怎麽看出來的,不過他一向很聽溪蘭燼的話:“嗯。”
溪蘭燼滿意了。
離開藏書閣的時候,外頭等着幾個人,溪蘭燼閑閑散散地出門,一看到白玉星,登時某些回憶湧上心頭,腳步一頓,就準備轉個彎回藏書閣。
結果還沒邁動步子,就被興奮的白玉星叫住了:“談兄!”
白玉寒也在一旁,聽到這個稱呼,輕輕用手肘推了兩下白玉星以作提醒。
白玉星恍然大悟,立刻改口:“溪前輩!”
溪蘭燼再想掩面逃跑也不行了,努力維持着鎮定,耳尖卻有些紅紅的,幹咳着嗯了聲:“在等你師尊出來?”
白玉星望着溪蘭燼的雙眼放光:“啊,嗯,在等師尊……談兄,沒想到你就是傳聞中的溪魔尊哇!難怪你修為進度那麽快,我跟其他人說我認識你,他們都不信的!”
相比其他不明真相,對溪蘭燼和謝拾檀結為道侶這個消息依舊不敢置信,如在夢中的人,白玉星就不一樣了。
他喜滋滋的,感覺自己果然一點沒看錯。
除了搞錯溪蘭燼的身份外,他早就知道這兩位的恩怨情仇啦!
溪蘭燼莞爾:“那怎麽行,咱們可是一同歷過險的朋友,下次誰不信,你就把他拎到我面前來。”
白玉星聽到朋友二字,更高興了,嗯嗯嗯點頭。
“你師尊在跟曲樓主扯皮,”溪蘭燼對小朋友向來很有耐心,“應該快出來了,我們就先回去啦。”
為了應付魔祖,現在溪蘭燼每日的任務,一是摸索封印之法,二就是修煉,閑暇就拉着謝拾檀跟江浸月推推牌九。
在謝拾檀的努力下,溪蘭燼的修為又上了一個臺階,恢複到了煉虛期頂峰。
最後一縷神魂複歸之後,恢複速度就越來越快了,不過能快成這個樣子,還要得益于謝拾檀是大乘期修為,跟謝拾檀雙修,在修為方面,溪蘭燼比較占便宜,不過因為他體內有鳳凰神木,對謝拾檀身上的暗傷亦有裨益。
不過要等突破到合體期,就不知道得是何時了,修為越往上越難突破,往往不是靈力的桎梏,而是心境上的,所謂的頓悟飛升,便是如此。
因為除了與魔祖相關的事情之外,倆人什麽都不管,日子一下顯得有些悠閑起來。
有點像五百多年前的情況,決定如何對付魔祖後,各方修士去嘗試集結布陣,整個白梅山空空蕩蕩,只剩下溪蘭燼和謝拾檀,以及時不時提防着謝拾檀上來看看的解明沉。
那時溪蘭燼和謝拾檀也是如此,有空就坐在一起對弈,沒空就各自修煉處理事務。
不同的是,這回溪蘭燼把魔門的那堆破事都丢給解明沉了,謝拾檀也不準備搭理澹月宗內部的糾紛,只專心做眼前的事。
澹月宗的人一開始還想拿着宗門內務來找謝拾檀,打探他的态度,見他完全沒有想插手的樣子,略感失望的同時,也松了口氣。
畢竟這麽多年來,謝拾檀就沒有管過澹月宗的內務,現在宋今純沒了,得選出個新的掌門,要是謝拾檀有意插手,沒人能駁回他的意見。
如溪蘭燼所猜測的一樣,他們仰賴謝拾檀,但同時也畏懼、忌憚謝拾檀。
雖然就住在澹月山上,不過澹月宗內部是怎麽争吵的,溪蘭燼也不清楚,等到澹月宗內部争完權,推選出一個臨時的代理掌門時,兩道消息也從遠方遞到了澹月宗。
第一道消息出乎意料,居然是仇認琅的。
仇認琅發來傳音符,想要告訴溪蘭燼和謝拾檀一個關于魔祖的消息,傳音符中不便細說,希望倆人能與他見面一談。
第二道消息,則是解明沉的。
相比仇認琅的簡潔明了,解明沉就啰嗦多了,發了一通牢騷,叽叽歪歪溪蘭燼怎麽在外面待了那麽久還不回來,是不是不想回魔宮啦,千萬不要被謝拾檀那個心黑的騙到照夜寒山不回來啦。
巴拉巴拉的,溪蘭燼忍着直接捏碎傳音符的沖動,臭着臉聽到最後。
解明沉果然把重點放到最後,告知溪蘭燼,蒼鷺洲南方的海域有異動。
蒼鷺洲南方的海域,便是傳聞中的無妄海。
那是片無邊無際的,黑色的海,海面上終年飄蕩着蒙蒙細雨與渺淡的水霧,常人若是觸碰到,頃刻之間便會化為白骨,就算是修士,修為低一點的,也會被侵蝕。
傳聞海底下存在神秘莫測的魔物,不過也沒修士閑得往裏跳,就算有,進去了也沒再出來過。
同萬魔淵一般,無妄海也是一處令人畏懼、神秘莫測的地方,終年籠罩在死寂之中。
溪蘭燼先前傳消息給解明沉,讓他注意搜集下各方水域有沒有異動,沒想到這麽快就有結果了。
魔祖大概率就藏身在無妄海下。
平靜悠哉的日子結束了。